“滴答……”
“滴答……”
汗水夹杂着血水一滴滴掉落在大理石板上。
红色的血印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再走一步吧。”
“为了父亲走这一步。”
“不行,我已经走不动了。”
“不,我得往前再走一步。”
“为了母亲,一定要再走多一步。”
“我一定,一定能走得更远的。”
“不行了,好痛呀!”
“不,不……那块石碑已经……离我近很多了。”
周凤陨弓紧着身子,浑身红通,像一只刚蒸熟的大虾一样冒着水汽。
他用力张开沉重的眼皮,像一只乌龟一样向前使劲努了努脖子,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只能看到前方闪耀着金光。
他的身后,一个个与他眉眼相似的同龄少年人,大多已经在地上惨叫着蠕动了。
但他,
也唯有他,
始终不肯倒下,
奋力地朝着一块刻满金黄色玄乎字样的黑色石碑,痛苦万分地走去。
身后,站着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老人,他双手负后,面容凝重地看着前方。
“从练体境、练神境,再到长生境、真神境。王爷,那个孩子能有到达真神境的资质吗?”一个面容俊美的玉面书生问道。
但,这个被称呼作王爷的老人始终没有开口,他轻轻地抿了抿嘴唇,只是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了。
“再走最后一步,
就再走最后一步,
然后就可以停下来,
就权当这最后一步是为了我自己。”
周凤陨再次抱起信念,又艰难万分的鼓励了一下自己。
但最后,身子晃悠一下后,意识就中断了。
轰然倒下来的那一刻,他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又走了几步,还是一步也没有走。
……
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了。
好像是刚才又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周凤陨浑身冒起津津冷汗,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一滩水从手掌流向肘部,又顺着手肘滴到衣服上。
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因为在那一场试练中,自己已然走到了最前面,赢得了身为王爷的亲爷爷的青睐。
罗天王,可是掌管罗天域三百亿人的实权者,他有一百多个儿女,孙子辈的更有数千人之众。
从数千分之一,到罗天王眼中最优秀的后裔,这真是了不得的事情。
大获全胜的东西,居然也会在梦中哭着醒来,记得当时也没有哭呀?
难道真的是因为胜利到来的太不可思议了,所以现在自己心虚的哭了?
可我,
真的是地品上等资质啊!
这是,
多么耀眼,多么让人艳慕的资质呀!
每一年,整个大周王朝,亿万生灵的大一统王朝中,一年之中最多只可能有十个拥有天品资质的人出现。
而地品上等资质,已经是最接近天品的灵体了。
再辅以大周皇室血脉,未尝就会逊色于寻常天品资质。
然后更在接下来的打斗中,自己又奇迹般地击败数位年长于自己的堂兄弟,成为整个王府里这一代中的第一人。
那几位堂兄、堂姐,从向自己挑战时的满脸高傲,到落败后屈辱不甘的落魄,铸就了自己在这片天地的地位和荣誉。
这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啊!
从一个父亲被流放的小城,崛起到惊动整个罗天域的响当当少年风流人物,甚至连京城皇室里的人也投来了热切的目光。
父亲的屈辱已经洗净一半了。
接下来,
一定要赢得更高的荣耀,
为了自己,
也为了家人,
更为了一个想要去拥抱的世界,
一定,一定要一往直前,绝不背弃信念!
想完这些,周凤陨又昏昏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在颠簸前进的马车里,少年的心又悄然镇定了几分。
……
一辆马车在栈道上飞快地奔驰着,马车的前后是一匹匹健壮高大的骏马。
骏马上端坐着的,是神采飞扬的少年男女。在他们身旁护卫着的,皆是清一色的年长者。
栈道的下边便是万丈深渊,只消看上一眼,都叫人胆战心惊,手脚发软冒汗。
但这些少年们仿佛是司空见惯般,只顾着说说笑笑,偶然低头看一眼崖谷时,也权当做是在看寻常景色。
尽管外面很是吵闹,但马车里却还是安安静静的。
外面“呼呼”咆哮的风声、叽叽喳喳的谈笑声,仿佛是被无形的屏障给完美的隔绝了,马车里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马车的座椅是特制的“凹”字状,一个脸色苍白、浑身缠裹着纱布的少年仰坐在主位上,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发呆似地盯着马车的顶部。
“小公子的隔音符还真是奇妙无比,这车内车外,简直就像两个世界般。”
一个黄鹂鸟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马车里长时间的沉默。
周凤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这是自然,此符箓乃是我的母亲亲手绘制而成的。二位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送两张给二位。”
“真的吗?”
身穿华服的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皆面露喜色,她们一扫之前的尴尬,两眼直冒星光。
“哈哈。”周凤陨突然笑了起来,然后颇为自傲地说道:“整个宜水城谁不知道,我周凤陨说话算话,一口唾沫便是一粒钉。”
“不过,二位姑娘可千万切记,不要随意将此事传出去。要不然,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要向我讨要此物了。”
“这是自然。”
两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听到后,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她们只觉得这隔音符真是奇妙无比,打心眼里的喜欢。
“哦,我忘了。这隔音符,我是托放在柳叔身上。”周凤陨说到这儿时特意停顿了一下,直视两位少女的眼眸,装作情真意切的模样说道:“二位不妨先将柳叔叫过来,我好让他把隔音符交给二位姑娘。”
两位少女听到这话,下意识对视了一下,然后稍微年长的那位开口道:“那就多谢小公子了。”
“我们也不好意思叨扰小公子太久,还望您好好休息,早日康健起来,我们这就先行告退了。”
“谢过二位姑娘吉言了!”周凤陨笑着说道。
这两位小姑娘的家族,其实是依附于自己父亲的。所以周凤陨将她们也顺便带了出来,来参加这一场由自己主导的历练之旅。
他挥了挥衣袖,示意身旁的侍女去送一下客人。
然后周凤陨闭上双眼,一言不发地斜倚着手肘,心里头想的是这两位小祖宗怎么还不快点走呀?
两位少女见状,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掀开幕布,走了出去。
很快,眼前的帷幕就又被掀开,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侍女走了进来。
她刚才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但如果是平常在府里,她根本就不会让刚才这种情况发生。
她是不会让闲杂人等干扰公子的休息,基本上门童通报时,她脸一黑就不会让人进来了。
可这里毕竟不是府邸里。
“公子,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少女脸上写满了担忧,她的心里只有心疼和自责。
“呼~”周凤陨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咬着牙说道:“现在已经没有前几日那么痛了。”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痛的厉害。
他看着左腿上缠裹着的布条,嘴里不停地倒吸冷气。
“苦痛缠身的滋味,今儿个我算是真正尝到了。”周凤陨发自肺腑地说道,他现在浑身动弹不得,身上痛痒难耐。
因为数日没有洗过澡,还有伤口处在恢复期,所以身上会有痒痛交织的感觉。
不过,大多数时候,痛的程度还是数倍于痒。
“公子,奴婢给你擦擦身子吧。”陈依依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
“不用了,等一下柳叔该来了。”
周凤陨憋着气等着,此时的他已经有些坐卧不安了。
因为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连续坐了近十天了,屁股都坐得红肿起来了。
也就是说,这种惨无人道的刑罚,已经折磨他十来天了。
陈依依在一旁看着,好几次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十日前,周凤陨独自一人与一头凶悍的野猪战斗,因为一次错误的预估,导致了他被那头野猪撞飞出去。
其实本来周凤陨只要继续攻击那野猪的腹部,就可以让它失血过多而失去行动力。
但在电闪雷鸣之间,周凤陨脑袋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想要试一下用剑去刺穿野猪的脖颈,谁知道这畜牲突然改变方向,让他闪避不及。
整个身子就倒飞出去,不仅断了左腿,还浑身擦伤严重,整个人直接就昏迷不醒。
出战时,周凤陨感觉自己是力量十足,遇人杀人,遇神杀神。
结果还没冲杀超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被人给抬了回来。
那天晚上,周凤陨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柳叔神色肃穆地望着他,差点让周凤陨以为自己是没救,还是怎么地了。
结果,柳叔问他,愿不愿意承受一段时间的痛苦,让他感受一下武者该有的磨炼。
周凤陨一听这话,顿时脑子一热,就给答应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后悔了。
不过要是再重来一次,他觉得自己还是会答应这个建议。因为人只有经历过病痛的折磨,才知道原来平时的生活……还是善意满满的。
周凤陨等了一会,就觉得自己焦躁难安了。
突然之间,他的脸疯狂抽搐起来,面露畸形,看起来极其狰狞恐怖。
陈依依在一旁看到后,心里急做一团乱麻。她连忙拿起一块微微温润的毛巾,给周凤陨擦冷汗。
周凤陨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扑通扑通跳动着,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痛苦就像浪潮一样,一阵阵袭来,一浪更比一浪高,人体的承受阙值被不断冲刷着。
渐渐地,他感觉到脑袋的麻木感,以及身体的爆裂感、撕裂感。
这时候的自己就是冰火两重天,内热外冷,痛觉渐渐地反倒因为过于强烈而变得麻木起来,这是一种叫人哭笑不得的古怪感觉。
就好像是灵魂暂时性出窍了。
自己的灵魂像一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一样,在慢慢感知着——已经沸腾燃烧的身体。
十分怪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