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垃圾
这条路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走了。
所以这个沟渠里的荒草和空洞组合成一个复杂的迷宫，老何轻车熟路地把那一蛇皮袋垃圾扔到了一堆草丛之中。
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有几个半大的少年，从那辆红色的轿车上抬下来一个东西，那个东西淌着血，他们看到愣在原地的老何。
老何一米五，一辈子没有媳妇儿，黑瘦黑瘦，他的眼睛里带着那种畏畏缩缩的怯懦。
早知道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扔垃圾了。
他说的是真的。
最前面的那个偏头少年一步步走来，如同一头即将发怒的小狮子。老何不敢直视少年们黑色的眼睛，他只好开口问：“你们想干啥？”
后面的少年们有些紧张，为首的偏头少年笑着说道：“杀头猪玩玩，你管得着嘛？”
老何抿了抿嘴唇，他确实管不着。
抬着东西的少年们重新把东西抬到车上。
“你要是敢乱说，我们就把你当成猪弄死。”
老何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少年们开着车拉风而去老何刚才看了一眼，那绝对不是猪。
他敢肯定。
老何跑到垃圾成堆的草堆里，把自己扔的垃圾袋掂起来，做贼一般的逃离这个地方。
尽管在荒凉的马路旁，垃圾成堆，可是他不想要把自己的垃圾扔到那个地方。
老何极力遵守着道路两边围墙上的标语，保持卫生。虽然这个地方只是那座大城市的垃圾场，可是垃圾场也要保持卫生。
老何走了很远的道路，到了他工作的垃圾场，他想要把自己的垃圾扔到垃圾场里。
巨大的垃圾场里空无一人，一辆又一辆垃圾场把城市的垃圾运往这里。
两手空空的老何走出垃圾场，却又看到了那几个少年，偏头像一个小狮子一样的朝他跑过来，抬腿就是一脚，老何被踹到了地上。
他头上都是血，他眼睛里也都是血，几个少年轮番上阵，把瘦小的老何打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想干什么？”偏头踩着老何的脑袋，狠厉的眼神看的老何很害怕，他害怕自己像那头猪一样搞死了。
“我扔垃圾的。”
偏头狠狠地瞪了老何一眼，带着自己的小兄弟们离开了。
老何艰难地站了起来，他风一样的跑回垃圾场，又把自己刚刚扔的垃圾给捡了回来。
他看着那一蛇皮袋垃圾，实在是不知道到底该扔到哪里。
老何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蛇皮袋上面沾满了垃圾场里的碎屑，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子臭味，老何惦着那个蛇皮袋子，离开了垃圾场。
他走在路上，就寻思着到底要把这一蛇皮袋垃圾扔到哪里去，他看了看围住垃圾场的两边围墙，上面都用巨大的正体字，写着保持卫生，人人有责。
他握紧了自己手里的蛇皮袋，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离这里有点远，那可是一个扔垃圾的好地方。
2.傻子
垃圾场附近一直游荡着一个傻子，每天傻子都会在垃圾场里翻东西，因为实在是太闹腾了，就被垃圾场看门的大爷赶了出去。听说这个傻子有一个开卡车的哥哥，但是傻子的哥哥根本就不管他。
傻子整天从垃圾堆里找东西吃，然后回到自己猪窝一般的家里。
看门的大爷把傻子赶走之后，直骂傻子哥哥没良心。
可是这几天他见不到傻子了。
他无聊地躺在垃圾场门口唯一的一块干净地方，看着昏黄色的天空，昏昏欲睡。
直到垃圾场门口突然来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轿车里下来一个穿着大衣的三十岁女人，焦急地走向看门大爷。
“大爷，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一二岁，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这女人说话的感觉跟电视台的记者似的。
女人又开口说道：“她脑子有点不对劲。”
开门大爷赶紧站起来，他开口说道：“女傻子没有见到，男傻子倒是有一个。”
就在此时，轿车里下来一个衣着很是体面的男人，男人走到三十岁女人身边，有些生气地说道：“找什么找，一个傻子，就算找到了也只是个累赘。”
女人很生气，她开口说道：“好歹是我们闺女，好歹是条命不是？”
“这个闺女没了，我们还能生个儿子，闺女慢慢找，儿子是要紧的。”三十岁女人听到了儿子，顿时不说话了。她看着一座座垃圾一样的小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生了个傻子，你知道亲戚们都怎么笑我吗？”
开门大爷闭着眼睛假装听不见，心里却只是冷笑，他们这些城里人，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是骨子里的重男轻女，不是还是和农村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离开之后，开门大爷准备回到门卫室里好生睡上一觉。
可是谁知道，居然下雨了。
他看着窗外的雨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一天好像也是下着雨，下午，很冷，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娃在门卫室外面走过去。
那个小女娃没有穿裤子，宽大的上衣下面露出两只腿。
开门大爷不想要多管闲事，他装作没有看见。
门卫大爷叹了口气，心中想到既然这样了，那就真的没有看见吧。
傻子的哥哥从外面开车回来，将一大车垃圾运了回来，门卫大爷的良心像是突然觉醒了一般。
“你弟弟这几天都找不见了，你不去找找，一个小傻子在外面怪可怜的。”
门卫大爷满含怜悯地看着傻子的哥哥。
“死在外面才好呢。”
傻子的哥哥说完之后，直接开车离开了。
门卫大爷满含谴责地看着远去的车身，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人呢？”
门卫大爷正在感慨着，就在此时，他的上级领导，看着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到了垃圾场里，门卫大爷赶忙上前问道：“怎么回来了，不是到填沟建筑工地吗？”
“那边那个填沟的项目被市里取缔了，垃圾都要运走。”
3.记者
老何想到的地方，就是离这里挺远的一个地方，一条长长的沟谷把城市和郊区分开了。
修路修到这里，需要填沟，好多住在附近的人图省事就直接把生活垃圾和建筑垃圾扔到这条即将消失的沟渠里。
老何走了很久，天几乎都快要黑透了，他才到了地方。可是他发现这个地方，停了好多的车。尽管还在下雨，可是沟谷里的垃圾被巨大的铲车铲走，然后分发到每一辆赶来运垃圾的大卡车上。
老何站在原地，头发都湿透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提着垃圾回去的时候，却猛然被人踹到了满是泥水的土地上。
老何颤颤巍巍地看了看打他的那个人。
又是那个偏头少年。
“怎么又是你这个死老头，你是在跟踪我们？”
老何被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远处采访垃圾污染城市饮用水河流的女记者，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你不是专门多管闲事的记者吗？那边有几个娃子在打一个老头。”
正义感爆棚的女记者赶紧到地方，一把推开正在打人的偏头少年，冷声说道：“你在干什么！”
偏头少年一看是个女的，正要开口骂人的时候，却被同样正义感爆棚的大卡车司机拽住了胳膊。
“你想干什么？”
傻子的哥哥有一身壮硕的肌肉，板起来一张脸，看着还是非常的吓人的。
偏头和他的同伴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傻子的哥哥认识这个可怜的小老头，似乎姓何，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总是被人家欺负。
怪可怜的。
女记者正要上前问老何怎么样的时候，老何颤颤巍巍的提起自己的蛇皮袋，离开了。
他要去找下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把这个垃圾给扔了。
女记者对傻子的哥哥很有好感，觉得这是一个善良有正义感的人，她来这里本来是找自己的女儿，可是老公不配合直接开车走了，恰好同时告诉她这里有一个可以采访的地点，她就来采访了。
说不定能问到她女儿的消息。
她坐上傻子哥哥的大卡车，准备一路追踪这些污染环境的垃圾最终是怎么被处理的。
傻子哥哥开着大卡车，觉得这一天大概是自己人生当中最值得骄傲的一天，他的身边居然做了身上香喷喷的女记者！
老何艰难地拿着那个袋子，他开始仔细想，还有那个地方适合扔垃圾。
他站在马路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露出了一个幽微的笑容。
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桥，桥下面是公路，那些运垃圾的大卡车一定会从公路上走过，老何站在桥上面，看着阴云滚滚的天空，露出了一个笑容。
远处的乌云里闪着吓人的雷电。
老何看着下面一辆辆行驶而过的大卡车，把手里的那袋垃圾扔了下去。
垃圾接触坚硬的建筑垃圾，发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就如同城市里跳楼的人发出的声音一样，老何听到这个之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满足感，他朝着黑色的夜空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转过头，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桥头，被雨水冲刷的如同新的一样。
老何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来一只粉红色的头花，随手扔到了桥下。
粉红色的头花瞬间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
4.青春期
偏头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猥琐肮脏的老头子，他的兄弟从后备箱里给他拿出来带有血迹的棒球棍，他接过，狠狠地朝老何头上打了一棍。
老何应声倒地。
老何被拉到了一个桥洞里。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废旧的椅子上，那个椅子看着无比的眼熟。
这也是他扔掉的垃圾。
“你们想要干什么？”老何颤颤巍巍地问道，偏头头发上湿哒哒的，那几个男孩，拿着手机开了手电筒，衬的偏头如同鬼片里的恶鬼一样。
“死老头，你为什么总是跟踪我们，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眼前的少年露出害怕，愤怒，恐惧，担忧，各种各样的神情，在老何眼里只变成了一个字。
“傻。”
偏头听到老何这样说，顿时暴怒，他拿着棒球棍狠狠地敲了老何一棍。
奇怪的是，木棍敲击身体的声音很令老何愉悦。
“娃子，你们杀人了吧，是那个傻子吧，傻子也没耽误你们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呢？”老何的脸上全是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
偏头和少年们却很害怕，偏头赶忙开口辩解道：“我没有杀他，只是打了一顿，他昏迷过去了，再回到这个桥洞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老何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
“那可不就是你们杀得？”
“不是我们，你这个老头要是再瞎说，我就真的杀了你。”
老何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偏头拿着那条熟悉的绳子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知道人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模样的吗？”老何突然开口说道。
偏头和几个少年不敢说话，他的呼吸很急促，眼前这个不足一米五的老头，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除了不会说话，不会喘气，其实跟活的没有什么区别。”
老何甚至还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教你们啊，终于学聪明了，勒死不会流血，可是太大怎么办啊？把人吊起来，底下放一个桶，血放干了之后，再分开，用胶带粘紧了，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扔。”
偏头往后退了一步，突然碰到了一个东西。
已经用完的胶带卷。
“你到底是谁？”
“你管我是谁，你杀傻子的时候，不也没有管他是谁吗？”
偏头极为着急的辩驳道：“那个傻子一直拦我们车，害得我出车祸，我们才打他的。”
傻子为什么拦他们的车呢？因为有一个很可怜地小女孩，需要帮助。
但是很显然，傻子选错人了。
“可是他死了。”老何说完这句话之后，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惊雷，而后一辆辆吨位明显超载的大卡车从上面驶过，大桥发出一阵阵哀鸣。
偏头身后的男孩们似乎很害怕，有个人开口说道：“大哥，这个老头之前一直提着一个大麻袋，臭的要死，说不定他也杀人了，反正东西我们已经处理掉了，我们赶紧走吧，这个地方太邪乎了。”
偏头艰难的点了点头，他最后对老何说了一句话。
“如果再让我遇到你，你就死定了。”
老何露出一个幽微的笑意，偏头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赶紧带着他的兄弟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此时此刻这个荒凉的桥洞之中，就只剩下老何一个人。
他突然想起来当时，他以为桥洞里只有他一个人，正准备把那个小傻子装进自己的垃圾袋带回家的时候。
草丛找那个响起了一阵呼吸声，他走过去一看，发现那个大傻子惊恐地睁大眼睛。
老何拿起一旁的棒球棒，狠狠地打了大傻子一棍。
所以老何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有人吗？”
桥上一阵响动，一辆车驶过。
来自桥上的光从桥的缝隙中穿过，老何征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粉红色头花。
5.冰冷的血
傻子的哥哥坐在驾驶座上，身旁女记者身体的幽香一刻也不停地往他的鼻子里钻。
女记者话很多，她甚至开始说起来自己丢失了的女儿，一个小傻子。
“我有一个弟弟，十七岁，也是一个傻子。”
女记者看着这位略微有些落魄的卡车司机，突然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只是就在此时，车顶一阵响声，女记者有些吃惊，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开口说道：“这是什么啊，好吓人。”
“经常会有人在大桥上扔垃圾，可能我们中奖了吧。”
女记者见到他毫不在意，便没有再多想。
可能是因为下雨高速有些堵，走过一段下坡路，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
从漆黑的天空中俯瞰这辆超载的大卡车。
那团可怜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大肉块被夹在两块坚硬的石板中间，从天而降的小肉块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怨恨，让包裹着大肉块的束缚破裂，怨恨的液体混合着雨水，借助大地颠簸而出的力量，一团暗红色的阴影在努力的往前攀爬，爬过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垃圾，和冰冷的雨水结合在一起，伴随着那团从天而降的肉团所带来的力量以及怨恨。
努力而怨恨地往前爬。
大卡车在不停地发动和熄火之间摇摆，女记者甚至感觉到车厢后面满载的垃圾快要溢出来了。
大卡车缓缓驶入收费站。
女记者有些疲倦，她看着前方连绵不绝的车队。
看到了一条红色的血迹顺着雨水划过大卡车的玻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