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头到了万俟宅上空,我不禁一愣:万俟合宅悬缟挂素,正房正院里满是僧人道士,齐齐地吟诵经文做水陆道场。
我只觉头顶一个闷雷:皓羽出事了!
我立即隐了身形进入灵堂,条案上供奉的牌位上果然镌写着皓羽的名字!
我又到万俟宅其它院落里转了转,听到仆从们悄悄议论纷纷,才知道原来皓羽因月前参加会试未能榜上题名,竟绝望厌世,悬梁而亡。现在皓羽已经下葬,但今日是皓羽亡故的头七之日,遂万俟老夫妇请了僧人道士来,为儿子做水陆道场,继续超度亡魂。
我再不徘徊,直奔皓羽的坟茔而去。
我盘腿坐在皓羽的坟前,静默了一会儿,对着墓碑说:“皓羽哥哥,去年咱们分别时我欠你一首曲子,现在我弹给你听。”
我扬手招来一架瑶琴,将琴放于膝上,弹指拨动琴弦,轻勾慢剔抹复挑,却是一曲木兰花: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曲声铿锵,并不缠绵悱恻,却是悲愤交加。
一曲终了,我强按了按心中的幽愤,沉了沉起伏的胸房,对着皓羽的墓碑沉沉说道:“皓羽哥哥,你是个负心之人!我对你一片痴情,你却为了不能出贡就寻了短见抛我而去,难不成我在你心中,连个贡士身份都不如?
“皓羽哥哥,放下我是九天仙女、姿容性情尚可不说,单凭我这几年对你的情意,又与你夫妻一场,你也不该撒手人寰舍我而去!皓羽哥哥,你欠我一个解释!我到底想知道,在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皓羽哥哥,我若是凡人女子,只怕今生注定要作寡妇了,可我是神仙,救你还阳的办法不止一种,只是你这一次真地冷了我的心,你不想与我相守,我为什么要救你?纵是将你救活,你若还是一心功名利禄,成功还好,若再不成功,你仍然会觉得人生无望。
“可是,皓羽哥哥,如今我身怀有孕,咱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就算你不怜惜我,你也该给咱们的孩儿一个家!
“皓羽哥哥,你且在这里等着我,我这就想法子将你救活!”
言毕,我长出了一口气,对着皓羽的墓碑盘算起来:
救活皓羽的办法真是不止一种,最直接的法子是去一趟冥界,把皓羽的魂魄要回来。皓羽才去世七日,他的魂魄定未转世投胎,若是黑白无常行动慢些,只怕皓羽连孟婆汤还没喝。只是我从未与现任冥君打过交道,只怕我到了冥界不得要领,皓羽的魂魄没要回来,我和皓羽这篇八卦倒在冥界、仙界传得沸沸扬扬。
或者我去兜率宫一趟,找太上老君要一枚还阳丹,也可救活皓羽。只是那太上老头儿对父君忠诚得很,我若去向他求取丹药,难保他不但不肯帮我,还会把我送回绝尘宫。
父君绝尘宫里那只集魂灯就不用提了,凭我这点本事,别说那九天重器集魂灯,就算是绝尘宫里的一株仙草我也盗不出来!
那么,还剩一个办法:去借干臣的那颗骊珠。骊珠可使凡人亡者起死回生,我若能向干臣借得骊珠,让皓羽用几十年,待皓羽阳寿终了,我再把骊珠还给干臣,对干臣来说不过是几十天的时间,他应该可以接受。干臣虽然脾气古怪,但一向守口如瓶,绝不会天上地下乱说话,我也不必担心八卦四起。
只是……我再愚钝却也明白干臣几百年前对我的那段感情。最近这五百年我和他再没见过面,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将我遗忘,或者还在记仇迁怒于我?我除了听居云说过干臣这些年来一直拒绝纳妃,别的有关他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犹豫了一下,我念了一道决招来洗霜剑:这一去西海龙宫,若是借珠不利,我只能吓干臣一吓,把那骊珠唬来。
站在西海龙宫的正殿门前我不禁一愣:这正殿原名龙吟殿,怎么今日这殿宇水晶檐下的牌匾上却雕着另外三个金字:望月殿?再看牌匾右侧的款识分明是干臣的名字,这是干臣亲手题写的宫殿名字么?怎么恁的一条苍劲冷冽的骊龙也秀气起来了?
更让我忐忑的是望月殿门前空无一人,进得殿中还是空空荡荡,只有潋滟摇荡的水光映着数十根几个人合抱粗的水晶蟠龙柱和群龙戏珠的水晶藻井天花。
我不禁心下奇怪,龙宫正殿应是步步侍卫、宫女成群,怎么望月殿会冷清到这般田地?
我正欲感叹干臣的裁员能力,抬头一望间却吓了一哆嗦:殿堂尽头的赤金云龙捧寿书案后正侧坐一人,他头束镶珠嵌宝紫金冠,身着珊瑚纱平金平银流云八宝团龙蟒袍,一只手端放在书案上,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剜着我。
干臣!
我突然觉得身上仿佛汗毛倒竖,移步的双腿亦似重逾千斤。我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向前挪去,心里想着与其这么尴尬,还不如方才直接去绝尘宫找父君实话实说借集魂灯呢。可是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一言不发就调头离去。
总算走到了龙书案前,我只觉得自己被干臣不知是怒还是怨的气势压得没了顶,全忘了该说几句五百年后重逢的客套话,只自唇齿间直截了当挤出几个字:“干臣,我想借骊珠一用。”
干臣凝着眉毛也不客套,竟愤懑地向我抛出两个字:“为何?”
我再傻也知道干臣这是明知故问,他把所有的随从、侍女遣开,独自等我,怎能未掐算出我的来意?
可我还是简单答道:“救人。”
“救人?”干臣怒笑:“救什么人?是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只是这一次你无需用骊珠救他性命!”
我懒得仔细琢磨干臣的话语含意,只当他是不舍得轻易借出宝贝,便强耐下心来对他说道:“我只想用骊珠帮皓羽起死回生,他还阳后至多用几十年,于你而言,这段时日并不长,这段日子过去以后,我一定将骊珠还你,想来骊珠只离开你一段年月,不会影响的你的灵力神威。”
干臣也好似强压住一腔怨怒:“居月,我早说过,别说骊珠,你便是要我那七魂七魄,我也给你!可是这一次你用不着骊珠!”
这骊龙简直莫名其妙。
我再不与他理论,直接伸手去拔洗霜剑。可惜当日学艺不精,也可能是太紧张,我力拔剑柄,宝剑却未出鞘。
正在焦急慌乱之际,我竟听见干臣苍凉悲戚的声音怆然而出:“我知你父君给你的那柄宝剑能诛仙斩妖,你今天就杀了我吧!我死了倒省得再活受相思之苦!”
五百年不见,这骊龙的性情变得越发古怪了: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哪里杀得了他?
转瞬间,洗霜剑已架在自己的脖颈上,我愤愤向干臣说道:“借不得骊珠,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说知干臣听了我的话竟无半分惊惧之意,他随即一掌击在书案上,霍然起身,一只手指着我怒叱道:“居月,你现在死去就是一尸两命!你,你还配作娘亲么?!”
当啷一声,宝剑落地,我也随即向地面倒下去。
下一刻,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接住了我,又将我轻轻拦腰抱起,小心地放在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