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5525700000006

第6章

离主街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黑人的聚居区,班尼迪克特·马迪·考普兰德医生独自坐在黑暗的厨房里。九点已过,礼拜日的钟声不再响起。尽管夏日夜晚炎热,但炉子里还是燃着一小堆火。医生坐在一把直靠背的餐桌椅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依偎在火边。噼啪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厚嘴唇在黑皮肤的映衬下呈现紫色,灰白的头发也变成了淡蓝色,头发裹在头皮上,像一顶羊毛毡帽。他坐了很久,一动不动。银色眼镜框后面的眼睛,始终阴沉地盯着某个地方。他使劲清了清喉咙,然后从椅子旁边的地上捡起一本书。厨房里很黑,他凑近炉子,想看清书上的字。今晚他读的是斯宾诺莎。他不太懂概念的复杂游戏和复杂的词组,但字里行间,他感受到了强烈的、真正的动机,他感到自己几乎是明白了。

晚上,他的沉默经常被刺耳的门铃声打断,会有断腿的或带着刀伤的病人站在前屋里。但是这个晚上,没有病人来。在昏暗的厨房里,他一连坐了几个小时,孤单单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左右摇晃。他嗓子里传出悲吟式的歌声。鲍迪娅进来时,他正在悲吟。

考普兰德医生早知道她来了。他听到街外传来口琴演奏的布鲁斯,他知道那是他的儿子威廉姆在吹。他没有开灯,穿过门厅打开大门,他没有走到外面的门廊里,而是站在纱门后的一片黑暗中。月光如水,灰扑扑的街面上可以看见鲍迪娅、威廉姆和赫保埃黑色而坚实的影子。这个街区的房子看上去很破。但考普兰德医生的家和周围的房子大相径庭。他的房子很结实,是用砖和水泥盖的。小院子周围是尖桩的篱笆。鲍迪娅与她的丈夫和哥哥道别,敲了敲纱门。

“怎么在黑暗中坐着?”

他们一起穿过门厅,走到厨房。

“你有电灯,却一直在黑暗中坐着,莫名其妙。”

考普兰德医生旋转了一下桌子上方悬着的灯泡,房间突然一片光明。

“黑暗更适合我。”他说。

干净的厨房空荡荡的。餐桌的一边摆着书和墨水台,另一边是餐具。考普兰德医生笔直地坐着,两腿交叠。开始,鲍迪娅也坐得很僵硬。父女俩长得很像,同样的塌鼻子,同样的厚嘴唇和宽额头。只是和父亲比起来,鲍迪娅的肤色要淡一些。

“都要把人烤熟了,”她说,“我看除了做饭时,你就把火熄了吧。”

“不如去我办公室。”考普兰德医生说。

“就在这吧。我无所谓。”

考普兰德医生推了推他的银框眼镜,双手交叉放到腿上。“上次我们见面后,你过得怎么样?你和你的丈夫,还有你哥哥?”

鲍迪娅放松了些,脚从浅口鞋里抽了出来。“赫保埃、威利和我过得挺好的。”

“威廉姆还和你们住一起?”

“当然,”鲍迪娅说,“你瞧,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安排。赫保埃付房租。我负责买所有吃的。威利负责教会的税、保险、会费和星期六晚上的活动。我们三个都有自己的安排,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考普兰德低头坐着,用力拔长长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干净的袖口垂到手腕下面,手的颜色看起来比身体的其他部位要淡,手掌是浅黄色。他的双手总是干净得过分,仿佛用刷子刷过,又在水盆里浸泡了很久。

“噢,我差点忘了我带的东西了,”鲍迪娅说,“你吃晚饭了吗?”

考普兰德医生说话总是小心,每个音节都像被他的嘴唇过滤了一遍。“没,我没吃。”

鲍迪娅打开她放在餐桌上的纸袋。“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我带来了上好的甘蓝叶和一块肋肉。甘蓝叶需要用它来调味。你不介意我用肉烧甘蓝叶吧?”

“没关系。”

“你还不吃肉?”

“不。纯粹出于个人原因,我不吃肉,但如果你想用肉烧甘蓝叶,也没关系。”

鲍迪娅光着脚站在桌旁择菜。“地板让我的脚很舒服。你不介意我不穿那紧得勒脚的鞋,光着脚走来走去吧?”

“没关系。”考普兰德医生说。

“嗯,我们有很好的甘蓝叶、一些烤玉米面包和咖啡。我准备从生肋肉上切下几小条煎着吃。”

考普兰德医生看着鲍迪娅穿着长筒袜的脚在屋子里来回移动。她从墙上取下擦净的平底锅,把火挑足了,洗掉甘蓝叶上的沙子。他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嗯,你、你丈夫和哥哥有你们自己相处的方式。”他最后说道。

“没错。”

考普兰德医生又用力地扳了一下手指,想让关节再响一遍。

“你们打算要小孩吗?”

鲍迪娅没看父亲,生气地把平底锅里的水泼出去。

“有些事,”她说,“完全是由上帝决定的。”

他们没再说别的。鲍迪娅把晚餐放到炉子上烧,她静静地坐着,两手无精打采地垂到两膝间。考普兰德医生把头垂在胸前,像是睡着了。但他并没睡,一阵阵紧张的战栗闪过他的面庞。他不得不深呼吸,调整自己的面部。晚餐的香气弥漫在闷热的屋子里。寂静中,碗柜顶上的时钟发出单调的声响,迎合着他们刚才的话题,那钟声像是在说“孩子、孩子”,一遍又一遍。

他总会遇上那些孩子。在地板上光着身子爬的,打弹子游戏的,在黑暗的街道上搂抱着一个小姑娘的。男孩们都叫班尼迪克特·考普兰德,女孩子都叫班妮·迈易或者班妮迪恩·玛蒂思。他算过,至少有十几个孩子的名字是按着他的名字取的。

在他的生命过程中,他一直在诉说、解释和告诫。他会告诉他们所有不能要第五个或第六个或第九个孩子的理由。我们不需要更多的孩子,而要为活着的孩子提供更多的机会。他所极力劝告大家的,是如何使黑人种族优生优育。他会用简单的语言告诉他们这些简单的道理,并且同样的方式不断重复。多年过去了,这些已经变成了可以吟诵的悲愤的诗。

他学习和知晓了每种新理论的发展。他会自费帮助他的同胞们优生优育。他是镇上唯一有这种思想的医生。他会给予并解释、施与并告知。但是每周还是会有四十次生产。班妮·迈易或者班妮迪恩·玛帝恩。

目的只要一个,唯一的一个。

他知道他的人生目的。他一直知道,教育他的同胞是他的使命。他整天背着包外出走访,他和他们无所不谈。

漫长的一天过去,他疲劳不堪。但只要一回到家里,疲乏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有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鲍迪娅和小威廉姆,还有戴茜。

鲍迪娅掀开炉子上平底锅的盖子,用餐叉搅拌甘蓝。

“父亲——”过了一会儿,她说。

考普兰德医生清清嗓子,他的嗓音又干又涩。“嗯?”

“我们别再吵了。”

“我们没吵。”考普兰德医生说。

“有时沉默也是争吵,”鲍迪娅说,“就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我们之间也在争论什么。这是我的感觉。真的,每次我来看你,我都快被压抑死了。我们不要以任何形式争吵了,可以吗?”

“我很抱歉你有这种感觉,但争吵肯定不是我的本意。”

鲍迪娅倒了两杯咖啡,不加糖的一杯递给父亲,然后在自己的那杯里加了几勺糖。

“我很饿,咖啡喝起来一定挺香的。我和你说一件不久前的事。虽然这事感觉有点可笑,但我们不要笑得太厉害。”

“你说。”考普兰德医生说。

“前段时间,一个穿得很体面的黑人来到镇上。他自称B.F.梅森先生。他说他来自华盛顿特区。每天他都拄着手杖在街上散步,穿着帅气的花衬衫。晚上他去咖啡馆。他比镇上任何人吃得都好。每天晚上他都要点一瓶杜松子酒和两块猪排。他对每个人微笑,对女孩子彬彬有礼。他走到哪儿都令大家很开心。人们开始好奇这个B.F.梅森先生是谁。不久,他在这混熟了,就开始做生意。”

鲍迪娅噘起嘴,向咖啡盘吹气。

“你一定看过报纸上政府‘铁钳’养老计划的消息吧?”

“养老金。”考普兰德医生点点头说。

“是的,他与这事有关。他说他是政府的人。华盛顿的总统派他来的,希望大家都加入这个养老计划。他对每个人都解释说只要花一块钱加入,每星期再交二角五,四十五岁后政府每个月会付五十元的生活费。人们都为这件事激动得不得了。他送给加入的人每人一张总统照片,下面还有总统的签名。他说六个月后,每个成员能得到免费的制服。这个俱乐部叫‘黑人铁钳大联盟’,两个月后每个成员会得到上面有俱乐部缩写的黄丝带。对,就像政府其他组织的缩写那样。他随身带着小小的手册,一家一家地走,每个人都准备加入。他记下他们的名字,每星期六他来收费。三个星期后,这个B.F.梅森先生弄了非常多的成员,以至于星期六他一个人收不完入会费。他就雇人收钱,每三四条街就有一个人专门替他收钱。每星期六早晨,我在家附近那儿替他收二角五分钱。当然,威利开始就入会了,还有赫保埃和我。”

“我在你们这附近不同的房子里也看到不少总统的照片,我记得有人提到梅森这个名字。”

考普兰德医生说:“他是个骗子吧?”

“是的,”鲍迪娅说,“有人发现这个B.F.梅森先生的真实情况,他被逮捕了。他就是亚特兰大本地人,连华盛顿特区的影子都没见过,更别说是总统了。所有的钱不是被他花掉了,就是藏起来了。威利损失了七块五角钱。”

考普兰德医生很兴奋。“我早说过——”

“他死后,”鲍迪娅说,“肯定会被放在滚烫的油锅里炸。可现在这事完了后,听起来有点可笑,当然我们有足够的理由不要笑得太狠。”

“每个星期五,黑种人主动爬到十字架上。”考普兰德医生说。

鲍迪娅的手不由得抖了下,咖啡沿着托盘淌下来。她舔了舔手。“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观察。我是说我只要能找到十个黑人,十个我们自己人,有骨气有头脑有勇气的十个人,他们愿意献出一切——”

“我们不要说这些。”鲍迪娅放下咖啡。

“只要四个黑人,”考普兰德医生说,“就是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威廉姆和你加起来的这个数目。四个有这些真正的品质的黑人——”

“威利、赫保埃和我有脊梁,”鲍迪娅激动地说,“这是一个艰难的世界。我觉得我们三个都在努力,过得相当不错。”

两人沉默了片刻。考普兰德医生把眼镜放到桌上,用皱巴巴的指头按摩眼睛。

“黑人,你总用这个词,”鲍迪娅说,“这个词太伤人。甚至过去常用的黑鬼也比它强点儿。有教养的人,无论是什么肤色,总喜欢用有色人这个词。”

考普兰德医生没有说话。

“威利和我也不算纯种有色人。我们的妈妈肤色很淡,我们俩都有白人亲属。赫保埃,他是印第安人。他身上有不少印第安血统。我们都不是纯粹的有色人,你一直用这个词太伤人了。”

“我对这些措辞不感兴趣,”考普兰德医生说,“我只对真相感兴趣。”

“好吧,每个人都怕你,这就是你感兴趣的真相。要想让汉密尔顿、巴迪、威利或者我家赫保埃来你这儿,像我一样和你坐在这儿,除非他们喝醉酒了。威利说他记得小时候印象中的你,从那以后,他就害怕自己的父亲。”

考普兰德医生艰难地咳嗽。

“每个人都有感情,不管他是谁。没有人愿意走进一间房子,在那里他明知会被伤害。你也一样。我知道你被白人们伤了很多次,而他们并没意识到在伤人。”

“不。”考普兰德医生说,“你没见过我被伤害。”

“我知道威利、我家赫保埃和我,我们都不是有学问的人。但对我来说,赫保埃和威利像金子一样珍贵。他们和你只是不一样而已。”

“是的。”考普兰德医生说。

“汉密尔顿、巴迪、威利和我,我们都不愿像你一样说话。我们像我们的妈妈及她们的祖先们。你只用脑子思考。而我们,我们说话是出自内心深处的感情,它们在那儿已经很久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

“对。”考普兰德医生说。

“一个人不能随便抓起自己的孩子,强迫他们变成自己要想他们成为的人,也不管这会不会伤到他们。你使尽了力气想改造我们。现在,我是我们中唯一一个还能到这房子,和你坐在一起谈话的人。”

考普兰德医生眼中闪着泪光,鲍迪娅的声音响亮而生硬。他不停咳嗽,整张脸在颤抖。他想拿起已冷的咖啡杯,但手不听使唤。泪水浸湿眼眶,他戴上眼镜,想掩饰自己。

鲍迪娅看到了,立刻走近他。她抱住他的头,将脸颊贴在他的额头上。

“对不起,我伤了我父亲。”她温柔地说。

他的声音冷硬。“不。不断重复伤害感情的废话,愚蠢而粗糙。”

泪水顺着他的脸慢慢地流下来,在火光映射下,使它们呈现出蓝、绿和红色。

“真的很抱歉。”鲍迪娅说。

考普兰德医生用棉手帕擦了擦脸。“没事了。”

“每次和您在一起,我总有很不好的感觉。我们不要再像这次这样吵架了。我受不了。”

“好的,”考普兰德医生说,“我们不吵架。”

鲍迪娅鼻子抽了几下,她用手背擦了下鼻子。她站在那儿抱着父亲的头,抱了几分钟。过了一会儿,她擦了擦脸,走近炉子察看甘蓝叶。

“快熟了,”她高兴地说,“现在我要做一些好吃的烤玉米面包,和甘蓝配着吃。”

鲍迪娅穿着长筒袜的脚在厨房里缓慢地移动,父亲的目光追随着她。他们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的眼睛还是湿的,东西的轮廓看上去模糊不清。鲍迪娅像她的母亲。多年以前,戴茜也是这样在厨房里走动,沉默而忙碌。戴茜不像他这么黑,她的皮肤像棕色的蜜一样美丽。她一直是安静而温柔的。但在温柔背后,她身上有一种固执的东西,不管他如何研究,他始终弄不清妻子身上这种温柔的固执。

他常常教导她,会告诉她所有藏在他内心的想法,她始终是温柔的。但她不会听从他,她坚持自己的方式。

后来,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威廉姆和鲍迪娅出生了。作为父亲,对他们降生的使命感是如此强烈,他知道他们将来应该长成什么样的人。汉密尔顿将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卡尔·马克思应该是黑人种族的教育者,威廉姆,必将成为一名律师,与不公正做斗争,至于鲍迪娅,她会成为为女人和孩子治病的医生。

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他就告诉他们必须摆脱他们肩上的枷锁,那就是不能屈从,不能懒惰。当他们长大一点时,他不断地跟他们强调,上帝根本不存在,但他们的生命本身是神圣的,因为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有自己真正的使命。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话,在离他远远的地方,他们坐在一起,用黑孩子独有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戴茜虽然坐在那儿,却并没有听,依然是那么温柔而固执。

在他心里,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威廉姆和鲍迪娅都肩负使命,所以,他知道接下去的每一个细节应当是怎样的。每年秋天,他都会带着他们进城,给他们买最好的黑鞋子和黑袜子。他还给鲍迪娅买了黑色的羊毛面料做裙子,买白色亚麻用于做衣领和袖口。他给男孩子们买黑色的羊毛面料做裤子,用精制的白亚麻做衬衫。他不想让他们穿鲜艳劣质的衣服。可是等他们上学后,却偏偏想穿那样的衣服,戴茜说他们觉得穿成那样很尴尬,说他是一个刻板的父亲。他知道家里应该设计成什么样。不能摆放有花里胡哨的东西,比如那些华而不实的年历、带蕾丝边的枕头或小摆设。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应该是朴素的、深色调的,象征着他的工作和真正的使命。

有天晚上,他忽然发现戴茜给小鲍迪娅的耳朵打了个耳洞。还有一次,他回到家时,看见壁炉架上放着一个穿着羽毛裙子的鬈毛娃娃,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但戴茜不肯把它拿走。她是温柔的,强硬的。他也清楚地知道,戴茜教孩子们要逆来顺受,给他们讲地狱和天堂的故事,让孩子们相信鬼神和鬼屋。她每星期天去教堂忏悔,悲伤地向牧师谈到自己的丈夫。她还很固执,坚持带孩子们去教堂听布道。

整个黑人种族都病了,他每天忙得要命,有时要工作到深夜。一天漫长的工作之后,他身心疲惫。只要他一打开家门,疲乏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当他进入房间时,威廉姆往往是在用卫生纸包裹的梳子上吹曲子,汉密尔顿和卡尔·马克思在玩掷色子游戏,而鲍迪娅则和她母亲坐在旁边笑个不停。

他只好用别的方式,从头开始教育他们。他拿出他们的课本,给他们辅导功课。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看着他们的母亲。他不停地讲,可孩子们不愿意动脑去理解。

一种恐怖的黑人式的情感向他袭来。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安静地读书和沉思,直到找到平静,重新开始。他把房间的窗帘放下来,让房间里只有明亮的灯光、书本和沉思的气息。但有时,这种平静不能到来。他还年轻,可怕的情感不会因为阅读而消失。

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和鲍迪娅害怕他,他们总是渴望地看着母亲。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他还是会被黑色的情感征服,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他们这样。

他无力阻止这些可怕的事情,后来,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事。

“晚饭闻起来很香,”鲍迪娅说,“我们最好现在就吃,不然赫保埃和威利随时会来叫我。”

考普兰德医生调整了下眼镜,然后将椅子拉到桌旁。

“你丈夫和威廉姆今天晚上在哪儿?”

“他们在玩马蹄铁呢。雷蒙德·琼斯家的后院有一个玩马蹄铁游戏的地方。雷蒙德和他妹妹洛芙·琼斯每天晚上都玩。洛芙是个很丑的女孩,我才不介意赫保埃和威利去他们家玩,他们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他们说可能十点差一刻来找我,现在我估计他们快到了。”

“趁我还没忘,”考普兰德医生说,“我想你会经常收到汉密尔顿和卡尔·马克思的信。”

“汉密尔顿写过信。他几乎接管了外公农场的所有工作。巴迪在莫拜尔,你知道他从来都写不好信。但巴迪一直和人相处很好,所以我不担心他。他是那种总能混得很好的人。”

他们安静地坐在餐桌前。鲍迪娅不时地看碗柜上的钟,赫保埃和威利快要到了。考普兰德医生的头俯在餐盘前。他拿着的叉子好像有千钧重,手指在抖。他草草地吃了几口,每一口都咽得很艰难。气氛有些沉闷,似乎两个人都在找话说。

考普兰德医生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他过去对孩子们说的太多了,而他们理解得又太少,现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用手帕擦了擦嘴,小心地开口。

“你很少说到自己。和我说说你的工作。”

“我还在凯利家,”鲍迪娅说,“但是父亲,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在那儿待多久。工作很辛苦,要干上很长时间。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我担心的是工钱。我一星期应该有三块钱,可有时凯利太太会少给我一块或五毛。尽管她事后会尽快补给我。可这让我心里不踏实。”

“这样不行,”考普兰德医生说,“你怎么受得了?”

“这不是她的错。她也是没办法,”鲍迪娅说,“一半的房客付不起房租,维持所有的开销是一大笔钱。说实话,凯利家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你应该换一份工作。”

“我知道。但凯利一家是白人中真正的好人。我从心里喜欢他们。三个小孩就像我自己的亲人。我觉得,是我抚养了巴伯尔和那个小婴儿。虽然米克和我在一起经常吵架,但我对她有真正的亲近感。”

“可是要多为你自己想想。”考普兰德医生说。

“米克,噢——”鲍迪娅说,“她真是个问题。谁也不知道怎么管教她。她傲慢、固执到了极点。一直有点鬼迷心窍。我感觉她很古怪。不知道哪天她就会让人大吃一惊。不过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吃惊,我不知道。米克让我搞不明白,但我真的喜欢她。”

“你首先要考虑的是你自己的生存。”

“我说过了,这不是凯利太太的错。维持那幢又大又旧的房子,花费太多,那些人又不愿付房租。房客里只有一个人能把房租给全,而且从不拖欠。那人刚住进来不久。他是镇上的一个聋哑人,也是我唯一近距离见过的一个白人,他是个好白人。”

“高个,瘦长,灰绿色眼睛?”考普兰德医生突然问道,“总是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穿得也很得体?不像是这镇上的人,更像是北方人,或者犹太人?”

“就是他。”鲍迪娅说。

考普兰德医生的脸上露出热切的表情。他把烤玉米面包掰碎,放进碟子里的甘蓝汁中。他重新有了胃口。“我有一个聋哑病人。”他说。

“你怎么会认识辛格先生?”鲍迪娅问。

考普兰德医生又咳嗽起来,他用手帕捂住嘴。“我只见过他几次。”

“我最好现在就收拾下,”鲍迪娅说,“威利和我家赫保埃马上要到了。有这么棒的洗碗池和水龙头,这几个小碟子眨眼间就能洗完。”

多年来,白种人无声的傲慢是他一直想忘却的事。每当怨恨占据他时,他都会认真思考和研究。在路上,在白人周围,他保持沉默,脸上写满尊严。年轻时,他被称作“伙计”,现在是“大叔”。“大叔,快去街角的加油站给我叫一个机修工来。”不久前,一个坐在车里的白人对他喊。“伙计,帮我个小忙。”“大叔,去做吧。”但他从不去听,继续走路,保持着尊严与沉默。

几天前,一个喝醉酒的白人走近他,开始拉着他在马路上走。他带着他的包,还以为是有人受伤了。但那个醉鬼把他拉到一家白人开的餐馆,柜台旁的那些白人无礼地向他吼叫。他知道醉鬼是在拿他取笑。即使是那时,他也始终保持着尊严。

但是遇到这个又高又瘦、长着灰绿色眼睛的白人时,却发生了不一样的事,这样的事在他和别的白人打交道时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那是几星期前一个漆黑的雨夜。他刚替人接生回来,站在街角的雨中。他想点一支烟,可一连几根火柴都没点着。他站在那里,嘴里叼着那支没点着的香烟,这时一个白人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支点燃的火柴。黑暗中,火柴的光焰照亮了两人的面容。白人朝他微笑,替他点燃了香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此前,这种情景从未发生过。

他们一起在街角站了几分钟,白人递给他一张卡片。他很想和这个白人交谈,问他一些问题,但他不能确定白人是否能够理解。因为白种人的傲慢,他害怕在对他们的友善中丧失自己的尊严。

但是那个白人替他点燃了香烟,对他微笑,看样子似乎是想和他接触。那天过后,他把这件事想了很多遍。

“我有一个患者,是聋哑人,”考普兰德医生对鲍迪娅说,“这个患者是一个五岁的男孩。我怎么也摆脱不了罪恶感,我觉得他的病我是有责任的。我给他接的生,两次产后咨询后,我把他给遗忘了。他的耳朵出了问题。可他母亲没在意他耳朵里流出的液体,也没带他来找我。当我知道他的情况时,已经太晚了。所以他听不见了,也不会说话。但我仔细观察过他,我觉得,如果他没生病的话,应该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你一直对小孩子很有兴趣,”鲍迪娅说,“你对小孩子的关心远远超过成年人,不是吗?”

“在小孩身上,充满更多的希望,”考普兰德医生说,“但这个聋孩子——我一直在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机构愿意收留他。”

“辛格先生会告诉你。他真是一个很好的白人,他一点也不傲慢。”

“我不知道——”考普兰德医生说,“有几次,我想过写信给他,看看他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信息。”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写。你信写得那么棒,我会替你把信交给辛格先生。”鲍迪娅说,“两三个星期前,他拿了几件衬衫到厨房来,想让我帮他洗一下。那些衬衫是那么干净!就算‘施洗者’圣约翰本人穿过的衬衫也不过如此。我唯一要做的不过是把它们浸在温水里,轻轻搓一下领口,熨烫下就成了。那天夜里,我把五件干净的衬衫送到他房里,你知道他给了我多少钱吗?”

“不知道。”

“他像往常一样微笑着,递给我一块钱。我只是为他简单清洗熨烫了几件衣服,他给了我整整一块钱!他确实是一个善良可爱的白人。我不害怕问他任何问题。我甚至愿意亲自给这个善良的白人写封信。你写吧,父亲,如果你想的话。”

“也许我会写。”考普兰德医生说。

鲍迪娅突然坐直了,开始整理她那梳得紧紧的、油油的头发。外面传来微弱的口琴声,随后乐声越来越大。“威利和赫保埃来了,”鲍迪娅说,“我得走了,去找他们。你多保重,如果你需要什么,捎个话给我。和你吃晚饭、聊天,我很开心。”

口琴声很清晰了,从乐声中,他们能够辨认出威利正站在前门,边吹边等。

“等一下,”考普兰德医生说,“我只见过你丈夫两次,当时他都是和你在一起的,我们从来也没真正交谈过。威廉姆也还是三年前来看望过他的父亲。为什么不叫他们进来坐一会儿?”

鲍迪娅站在门道里,手指摩挲着头发和耳坠。

“上次威利到这儿来,你伤了他的感情。你看你就是不懂得如何——”

“好吧,”考普兰德医生说,“只是一个建议。”

“等等,”鲍迪娅说,“我去叫他们。我这就让他们进来。”

考普兰德医生点了一支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没法把眼镜调到合适的位置,他的手一直在抖。前院传来低语声。接着,门厅里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鲍迪娅、威廉姆和赫保埃走进了厨房。

“我们来了,”鲍迪娅说,“赫保埃,你和我父亲还没被正式介绍给对方呢。当然你们彼此是知道对方的。”

考普兰德医生和两个人都握了手。威利胆怯地后退,挨着墙角,赫保埃向前迈了一步,正式地鞠了一躬。“我经常听到有关你的事,”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鲍迪娅和考普兰德医生从门厅搬来椅子,四个人围炉而坐。他们不说话,看起来心神不安。威利紧张地环顾着四周,餐桌上的书,洗碗池,墙边的帆布床,还有他的父亲。赫保埃咧嘴笑着,手摸着领带。考普兰德医生似乎想说什么,他润了润嘴唇,但终究没有开口。

“威利,你的口琴吹得越来越好了,”鲍迪娅终于打破沉默,“要我看,你和赫保埃一定是偷着去喝酒了。”

“没有,夫人,”赫保埃彬彬有礼地说,“星期六以来我们没有沾过一滴酒。刚才我们一直在玩马蹄铁。”

考普兰德医生还是一言不发,他们都用眼睛瞟着他,等他开口说话。房间里很沉闷,闷得让每个人都感到紧张。

“他们这些男孩的衣服可真难打理,”鲍迪娅说,“每个星期六,我给他们俩洗白西装,一个星期熨两次。你看看它们现在的样子!当然,他们只在下班回家后才穿。可是两天后,白西装就黑得不成样子。我昨晚才熨的裤子,现在也皱得一条熨缝也找不到!”

考普兰德医生依旧不说话。他一直盯着儿子的脸。但是威利看见父亲的目光后,就咬着粗糙短钝的指头,低头看自己的脚。考普兰德医生感到太阳穴和手腕处的脉搏怦怦直跳。他开始咳嗽,用拳头压住胸口。他很想和儿子说点什么,但不知说什么。熟悉的痛苦抓住了他,他却没有时间思索并平息这种痛苦。脉搏在身体里怦然跳动,他感到困惑。他们全都在看着他,沉默如此强大,他不得不说点什么了。

他的声音很高,听起来好像不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威廉姆,我想知道,你小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多少。”

“我不、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威利说。

考普兰德医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思想,他说:“我的意思是,我把一切都给了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和你,把所有的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而我得到的只有误解、无所事事和冷漠。现在我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你们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切。我想做的一切——”

“别说啦,父亲。”鲍迪娅说,“你答应过我,我们不要争吵。这简直是疯了。我们受不了争吵。”

鲍迪娅站起来向大门走去。威利和赫保埃立刻跟上她。考普兰德医生最后一个向门口走去。

他们站在门前的黑暗里。考普兰德医生想说什么,但是他的话好像迷失在内心深处。威利、鲍迪娅和赫保埃紧紧地站在一起。

鲍迪娅一手挽着她的丈夫和哥哥,另一只手伸向考普兰德医生。“让我们走之前和好吧。我不能忍受我们之间的争吵。我们再也不要吵了。”

沉默中,考普兰德医生再一次和两个男人握手。“对不起。”他说。

“我没事。”赫保埃客气地说。

“我也没事。”威利咕哝了一句。

鲍迪娅把他们的手放到一起。“我们只是受不了争吵。”

他们道了别。考普兰德医生站在黑暗的前廊,目送他们沿着大街走远。他们离去的脚步发出孤独的声音,他感到虚弱和疲倦。当他们走到一条街以外,威利又一次吹起了口琴。乐声悲伤而茫然。他一直待在前廊,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考普兰德医生关了屋子里的电灯,坐在炉子边,坐在黑暗里。但是安宁并没有到来。他想把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和威廉姆从脑海中除去。鲍迪娅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响亮而坚硬地回响在他的记忆里。他猛地站起来,拧亮电灯。他在桌边坐下来,桌上放着斯宾诺莎、威廉·莎士比亚和卡尔·马克思的书。他大声地朗读斯宾诺莎,那些单词都发出丰富和秘密的声响。

他想起了他们谈到的那个白人。要是这个白人能帮助那个聋孩子马迪·路易斯就太好了。即便没有这件事和这些问题,给这个白人写封信也是好的。考普兰德医生双手捧住头,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地呻吟。他记起了那个雨夜,那个白人的脸。在昏黄的火焰后面,那个白人的微笑,令他的内心十分安宁。

同类推荐
  • 暖流

    暖流

    本书分为六部分,包含泉海钩沉、鹤铭考辨、脉流寻源、市井风情、雕版考略、人物春秋。
  • 云上:再见啦!母亲大人

    云上:再见啦!母亲大人

    时代亲情剧《再见啦!母亲大人》温情原著,《长安十二时辰》导演曹盾执导,董洁、尹昉等深情出演,豆瓣高评分催泪之作。时代需要的治愈之书,值得两代人细细品读。本书讲述了苏北小镇一对寻常母子横跨三十年的半生轨迹。作者的父母在他五岁时离异,此后坚强的母亲独立抚养他。母子二人在南方小城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充满温暖和欢乐,那是一个孩子与母亲美好珍贵的时光。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些不得不说的话,不得不表达的爱,不得不经受的告别。我们带着未完成的爱与告别,不是走出来,而是走下去……
  • 女巫友

    女巫友

    叶勐,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芙蓉》等期刊。小说《老正是条狗》入选《2005年短篇小说年选》。《亡命之徒》电影改编。《塞车》被译成英文。《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获2008年度河北十佳优秀作品奖。现为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 裤裆巷风流记

    裤裆巷风流记

    本书主要写的是苏州小巷里的人情琐事。浓郁的文化特色,生动的苏州方言,使其字里行间弥漫着真实可感的人情味。
  • 霜冻迷途

    霜冻迷途

    他的妻子在家中被杀,他撇清嫌疑后协助警方确定了嫌疑人,嫌疑人却在当晚跳楼自杀。当他正在为自己所设计的完美不在场证明得意扬扬的时候,却意外地收到匿名纸条,上面写着——“我知道人是你杀的”。一个是冷血且思维缜密的推理小说家——“我需要一个不在场证明,需要一群不在场证人。而我的计划更加彻底,我的不在场证人,正是一群警察。”一个是年轻有为的数学系副教授——“A枪手枪法精准无比,B枪手枪法还不错,但比A差一些,C的枪法最差。同学们,我们来推断一下,如果这三个枪手同时开枪,谁活下来的机会最大呢?”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神秘人物。到底谁才是这个圈套的始作俑者?
热门推荐
  • 官员生活

    官员生活

    《官员生活》以我国北方某钢铁城市市委书记为主人公展开曲折动人的故事。国际金融危机,大钢铁面临生死转型。写出了一位政界新星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面对复杂的官场风云,经历着一种沧桑多变的政治生活和私人生活,充满理想主义激情。作品视角独特,大气跌宕,结实厚重,是近来难得的一部现实主义色彩鲜明的官场政治小说。
  • 暗局

    暗局

    小人物被卷入大事件,努力逃离却越陷越深。
  • 汤汤水水最养人

    汤汤水水最养人

    《汤汤水水最养人》主要讲述了:人类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人体亦如世间万物一样,需要滋补和保养。饮食文化同人类一起诞生,发展至今,已成为了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汤品、茶饮作为饮食中的一个分支,装点着人们的精致生活,它从本质上提升了饮食的文化内涵。当食物对于人们来说不只是意味着充饥果腹的时候,它才真正焕发出了自身的魅力。
  • 凡人意识

    凡人意识

    什么是意识?是所有生物都拥有意识,还是人类独有?察觉杀气果断反杀,遭遇GANK提前离开,意识存在万物之间。在不断萎缩的世界反面,少年背负起旧神的灵龛,从灰暗的历史中走了出来,决定带给凡人们新生。
  • 回忆当铺之重生

    回忆当铺之重生

    这里有一家当铺,里面有很多人的回忆或开心或悲伤,哥哥在这里陪着这家当铺度过了几百余年,哥哥身上的神秘,从不言语,直到......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留给未来的自己

    留给未来的自己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过了九月的生日就23岁了……人生啊!以前也写过日记,用笔在笔记本上写过,后来就找不到了……然后过了两年写日记,又用手机打字、存在备忘录里……然后换手机的时候,又没了...现在又在用笔记本手写日记了,但是快写完一个本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存放,以后才不会丢失……今天突然想到,或许可以在起点网站上来写自己的日记这样应该、可能、大概...就不会丢了吧~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scp奇异游戏

    scp奇异游戏

    因为种种原因,林平登录了一个游戏,其中有各种各样的事件。
  • 幻心幽梦之幽樱醉

    幻心幽梦之幽樱醉

    一场阴谋,让他们阴差阳错的爱上对方。她紫幽樱是紫府嫡女,他是众人所知害怕的三皇子帝九渊三岁封为妖王,十三岁出兵打战,十五岁大胜归来。她紫幽樱算得上是灵魂归位因为谟些原因导致紫清梦替她活了十三年。一朝回归本想安静的玩游戏虐渣,可没想到却一不小心看光了他的身体。从次不能下床,不能去看那些灿烂的桃花。帝九渊说:我比桃花好看,你就天天在床上看我吧!紫幽樱头上飞过无数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