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月的时候,杜府上下为了二小姐杜玥琪的婚事已经是喜气满天了。
府里凡是闲下来有手艺的丫头媳妇都在剪喜字、打络子。侯家在八月底的时候来下了定,一共有88抬,浩浩荡荡从燕西胡同敲锣打鼓的送了来。尽管这样,大太太仍然是觉得少的,总认为哪怕箱子里是空的,也要弄上个几百抬过来充门面。
杜若这里已经将写好的请帖都交给了大奶奶,她那里已经脚不沾地的在忙活,天天却总是有各样的岔子生出来让人烦心。大太太大多时候是喜欢做甩手掌柜的,可是又不愿意辞了掌家这差事,弄得大奶奶在那里进退不得。
有些事需要掂量着自己办,有些事是需要心里有数有决断但是还要征求大太太意见的,还有些事就必须去请教大太太,以免她年轻不知分寸失了礼数。
这无形中将大奶奶的事多出来好几倍,时间都花在了这些无用而重叠的事情上。
而杜若的精神一点都不比大奶奶好多少。老太太的身体连日来总是阴晴不定,刚觉得应该是挺过去了,过了两日却再次昏昏沉沉的不醒人事。杜若几次夜里被初雪叫起来,有时甚至连鞋都顾不得穿就往锦春堂跑。虽说都是虚惊一场,但到底不敢松懈,生怕老太太突然就撒手而去。
杜若想搬到老太太卧房后身的暖阁去睡,这样晚上起来照顾还方便些。可是老太太迷信,生怕把病气过给杜若,死活不让她过来睡,杜若也无法,仍旧是每天来回的跑。
这一日,花房那边派了人给端来了几盆盛开的菊花,郁香送走她们搬了矮杌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络子。忽瞧见紫苏探头探脑的一闪便进了跨院来,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老太太让你防着点别人,可没让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啊,实在是吓人。”郁香打了个结,将手中的络子放进了小竹筐里。
紫苏走近了,朝她哼了一声,“小心点没有坏处,现在府里可是不知多少只眼睛盯着呢,你以为人家都是睁眼瞎看不出来啊?”说着,从郁香的小竹筐里拿了个打到一半的络子出来看看。
“这一次是谁?”
“户部侍郎孙大人的夫人,”紫苏蹲了下来,小声说道,“上一次有个什么王夫人来,保的就是这孙家。孙府如今有两个未婚娶的少爷,一个17岁一个15岁。孙夫人定是得了那王夫人的消息,说是来看老太太,其实就是来相看姑娘的。”
郁香挑了下眉,“这都相看了多少了,也没有一个靠谱的。”
紫苏突然倾过身来,压低了声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姑娘的身世,有些人家一听就打了退堂鼓了呢。”
“真是的,就咱们姑娘的品德样貌,就是十个府侯千金都难比,偏偏却忌讳这个。也是他们没福,眼皮子真浅。”紫苏瘪瘪嘴,站起身来准备进去通报,却又被紫苏拉住了衣角。
“我的事你可问了?”紫苏略带期待的目光注视着郁香。
郁香就摇了摇头,“你不要太难为我们姑娘,你和雪钟,姑娘哪一个都舍不得,可毕竟还要顾及府里的规矩,你且再等等。”
紫苏还欲说什么,可是郁香已经转身进了屋。
老太太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她和雪钟都是年龄偏大的丫头,老太太忽然一走,她们不知会被派到哪里去,指不定就会被拉出去配人或是给了哪个少爷当通房。雪钟愚钝,只知道一味的去照顾老太太,她可没有那样傻,定是要先谋好了后路的。放眼望去,府里几位小姐几位少爷没有一个能顶的过杜若了,老太太又疼她,若是今后跟着杜若,日子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正想着,杜若已经换了衣裳走出来。
杏黄色的单纱夹衣,高腰滚缠枝莲花边的天蓝色襦裙,腰封上缀着一个扇形的络子,很别致典雅。紫苏上下打量了一圈,笑着给杜若福了福身。
“你先回去,我再过去比较好。”杜若笑津津的,略施了粉黛的靓丽脸颊很是夺目。
紫苏又扫了眼郁香,福身退下了。
“今儿是上回王夫人说的孙家,是户部侍郎孙大人的儿子,一个17一个15。现在在老太太那里的是孙夫人。”郁香见紫苏走远了,将知道的报给了杜若。
杜若心里不免一叹。
这个年纪,还都是些毛头小子呢,就要谈婚乱嫁了。这个年纪里,他们懂得什么是夫妻责任吗,懂得要相濡以沫携手共度人生吗?杜若身体年龄16,心里可远不止16了,难道今后就要跟这些乳臭未干的人结婚吗?
不知为何,杜若眼前突然现出那日跟在朱二公子身后的人来,那双让人想起了红茶的清柔眼眸,还有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杜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回过神来,又暗骂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想些有的没的。顿了顿,便带着初雪去了老太太那里。
与往常不同的是,正屋一进来,先是摆了一盆落地的橙红色珊瑚树,足有半人多高。这即使放在现代也是稀罕物,平日里宝贝得紧,都是放在老太太的小库房里的,不知今日怎么就摆了出来。
等进了西次间,老太太的炕桌上摆了只紫檀木底座的珍珠翡翠白菜。每个珍珠都有大拇指的指甲盖大小,在底座上排了一排。而那翡翠,也是光亮透澈,绿得人心头一震,仿佛见了那春天柳树上刚发的芽。这也是老太太稀罕的物件,只在过年的时候拿出来摆摆,平日里擦拭的时候,连祝妈妈和雪钟都是提心吊胆的。
杜若默默的在这两件东西上留了神,淡淡笑着,进来给孙夫人福了礼。
孙夫人是个不足40岁的妇人,风韵犹存,眼神精明得很。杜若一进屋子就被她上下三路来回打量,直叫人寒毛直竖。杜若有些烦躁,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上茶,然后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这就是我孙女杜若,是个极孝顺的孩子。”老太太眉眼慈祥的携了杜若的手,对坐在太师椅里的孙夫人笑道。
老太太的气色还算好,身子倚在两个炕枕上,花白的头发随意的挽了个鬏。
“姑娘实在是个美人胚子,这身段这气质,一看就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孙夫人放下了手上的茶盅,满脸堆笑的说道,又看向了杜若,“听说姑娘写得一手好字,我家的二姑娘也是爱写字,不过就没有姑娘写得好了。”孙夫人指着迎面墙壁上的一幅百寿图,可是目光却是往外间的珊瑚树上多瞥了两眼。
杜若忙站起身来福礼,“孙夫人抬爱了,我不过就是跟着袁师父学学皮毛。我不会针线,老太太是怕我嫁不出去才让我练字的,可是我也没有学精。”
“哎呦呦,原来是得了袁师父的真传,我说怎么写得这样好。”孙夫人有些夸张的咧着嘴角,笑望着杜若,“姑娘谦虚,那幅百寿图我看着就不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如果姑娘不嫌弃,不如择日去我那里坐坐,指点指点我那二姑娘。”
杜若身子一怔,随即看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眼睛微阖,半晌才又睁开,拍了拍杜若的手,“既然孙夫人这样看重你,你就过去看看。不用你指点,不过是结交个知心的姊妹。”
杜若又看了眼孙夫人,那孙夫人见老太太吐口答应了,不由喜不自禁。杜若也不敢拂了老太太的意,便应了下来。
孙夫人又坐了会,说了几句冠冕的话便起身告辞。
按着老太太的吩咐,杜若并着祝妈妈将孙夫人送到了二门。孙夫人从头上取了根鎏金五彩石的簪子下来,塞在杜若手里,笑道:“初次见面应该准备礼物的,这个你别嫌弃,就收下吧。”
杜若要婉言拒绝,被祝妈妈拉住了,硬是犟着身子给孙夫人福了身谢过,送她离开。
见马车沿着二门外的甬道走远了,杜若看着手里的簪子,哽着嗓子问祝妈妈,“老太太,是不是动了心思?”
“孙家的大儿子今年17了,据说长得很精神,脾气秉性也好,那个小儿子今年15,虽然比姑娘小,但是文墨极好,将来前程万里。所以老太太才答应姑娘过府一聚,让你也去瞧瞧那两位公子。”祝妈妈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杜若往回走。
杜若没说话,心里却莫名的堵得慌。
之前的几次,虽然也是这样去老太太屋里见各式各样的府侯夫人,但是到底没有敲定。这一次见孙夫人,不过连半个时辰的功夫都没有,好像事情就定下来大半了。纸上谈兵容易,真刀真枪上阵了,杜若心里也是慌得很。
“姑娘去孙府是去和他们二小姐见面的,不定是找个什么因由让你见见那两位公子,你只需在一旁察言观色就行了,不用和他们攀谈。姑娘也是千金小姐,自然要矜持,看着不好,回来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自然不敢驳你。”似乎是看透了杜若的想法,祝妈妈嘱咐着,让杜若顿时难受起来。
“我还是想多陪老太太几年的。”
祝妈妈即刻红了眼圈,“你以为老太太不想留你在身边,但到底她活不了几年了,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情误了姑娘的大事。要我说,姑娘也为老太太想一想,姑娘毕竟是个外孙女。”
杜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跟着祝妈妈回了锦春堂。将赠簪子的事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自然也和祝妈妈说的差不多,大抵是让她过去瞧瞧。
隔了一日,孙府果然派人来下了帖子请杜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