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茹儿的声音,杜若放下已经打颤的毛笔,看向了门口。
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太阳明晃晃的悬在天上,射过来的刺眼阳光让杜若一阵晃神,直到茹儿站到了跟前挡住了眼前的光,杜若才回过神来。
茹儿却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姑娘,怎么几日没见,消瘦成这样?”茹儿忍着眼泪,吸了下鼻子,又强颜欢笑,“我被大太太调到前面打杂去了,这几日也见不得姑娘,可是昨儿听说姑娘被王爷委了任,说是要写上一千份《大悲忏》,刚我倒茶的功夫瞅见王爷又来了,所以我这赶快给姑娘报信来了,没想到姑娘正写着呢。”
杜若开始没听明白,直到一边的夏堇心直口快的拉了茹儿的手,撅着嘴说道:“多谢茹儿了,幸亏我们姑娘一早起来就写,要是再耽搁两天动笔,被王爷瞧见了,还不定又给我们姑娘下什么旨呢!”
这下杜若确是醒悟过来,不知该是哭是笑,蹙着眉头看了眼一旁的初雪。
初雪忙劝道:“王爷也是为了老太太的事,今后可不要这样在外胡说了,免得给姑娘惹事。”
后一句是另初雪见她俩满不在乎的表情之后另加的。
虽是这样的伎俩,可是心头却暖暖的,至少她们心里还都是想着姑娘的。初雪抿抿嘴,携着茹儿的手攀谈了几句。
杜若的头嗡嗡作响,也许是没有睡好,也许是昨晚着了凉,也许是连日来的营养不良,杜若神情恍惚,盯着眼前写好的字,觉得它们开始像一群群的蚂蚁一般都动了起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听见一群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大老爷和三老爷的交谈和大太太三太太的叽喳,杜若一抬头,瞧见被众星捧月一般拥进来的宣亲王李哲。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佩金鱼袋的紫袍上是径二寸的独科花,杜若头重脚轻,却仍旧琢磨出这是个正二品的官衔,应该是辅国将军。脸上气色比昨日好,头上戴着青黑色两脚微微下垂的幞头,映得眉毛格外乌黑,那眸子也是深邃的一汪黑潭。
只是隔了一日,今日再见,褪去了疲惫和倦容,那细长挺拔的鼻子使他的样貌显得特别敏锐果断;下颚方正并且棱角分明,刚毅的性格便昭然若揭了。
杜若忙起来见礼,从初雪手上接过了燃好的三炷香递给了王爷。
王爷拜了一拜,又将三炷香递还给杜若,杜若便亲手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里,然后退到了一边。
感觉到王爷的目光一直在跟着自己,杜若面不改色,虽然大脑一直昏昏的,眼前也时不时的黑那么一下,但还算表现良好,按照三太太的说辞,就是没有给杜家丢什么脸。
这时跟在王爷身后的一名小厮举着一个木质托盘上前,褪去上面的盖头,露出一个黄缎描金线的布袋子来。那小厮恭恭敬敬的摆在了灵前的供桌上,随即王爷便开了口,“既杜家两位老爷都已回家丁忧,主上又念及老夫人也算和本王沾亲,故多赏银一千两,务必将老夫人的丧事办得体面些。”
话一出,大老爷忙带着众人跪下来谢恩。
杜若凝视着王爷英气逼人的脸庞,感激之情不宜言表,对视间,杜若无声的张口道了句“谢谢”,垂下眼去跟随众人磕头。
王爷目光一紧,在杜若身上稍留恋的多看了两眼,又故作平静,待众人都起身之后,便随着大老爷和三老爷往着前院而去。
而两位太太却留了下来。
二七的时候大老爷和三老爷因为待客时多喝了些就打闹起来,就此便分了家。府里的丫头婆子,乃至田亩房产都各编了各院。分家只眨眼便结束了,因为三太太早已将属于他们的那一份整理好,拿着名册直接来弹劾。大老爷大太太看着那早已划分好的账目,才知中了三房的计,但话已出口,家也就这么分了。大老爷是长房嫡子,所以老太太的丧事自然归大房打理,三房抽身而出,想派人出来跟着帮衬那就是情分,不想派人那也无可厚非。好嘛,两院平摊,坏嘛,却都归在了大房那边。
就是因为这样,大太太自二七开始就憋了一肚子闷气,府里的事能管的就管,管不及的就拖着,所以这丧事就这么半潦草半隆重的僵持着。可是如今王爷带了钱过来,足足一千两,这自然是归给大房的。
到了这时,大太太的脸上才绽放出了久违的得意。
三太太自是眼红的盯了两眼那供桌上的赏银,可是她如今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压着脾气。
“哎呀,皇家的钱就是大方,原先上报丁忧的时候就赏了一千两,如今王爷回来又赏了一千两。老太太的事都办到三七了,又有老太太自己的体己拿出来料理,这会子可是绰绰有余了呀。”大太太挤眉弄眼的酸溜溜,瞪了眼茹儿,喜笑颜开的带着那赏银出了灵堂。
杜若见大太太一走,转了下眼珠,心知三太太是要撒火的,忙无声无息的跪回了炕桌前写《大悲忏》。
三太太在灵堂内环视了一圈,憋了一肚子火,咬牙切齿的离开了。
她走之后,一边伺候的夏堇就忍不住乐了起来,“哎呀,真是报应,她本来是想全身而退的,可见了那白花花的赏银,她又眼红心馋了。”说完,笑声回荡在空洞洞的灵堂里。
初雪就作势掐了夏堇一下,用指甲尖戳了下她额头,“就你会多话,万一三太太还没走远,听见了回头又要生事了!”
夏堇吐了吐舌头,但脸上没有半点的愧疚,跑到一边去收拾供桌。
杜若静不下心来写字,一篇《大悲忏》写了一上午,刚要完结,因为手冷一打颤,两滴墨汁不偏不倚滴落了上去,很是碍眼。而且,这辛苦了一上午的东西就算是白费了。
脸色阴郁,杜若甩下笔,莫名的烦躁起来。
——老太太的事算是有了着落,有皇帝的赏赐和王爷的话,想必这丧事不会再有所怠慢了。婚事的事,也只需找个什么时机和王爷单独谈一谈,话一说开,两人便也没有什么交集了。如今只一件事为难,丧事已经三七第三天,距离出殡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水溪胡同的那所房子要怎么才能尽快卖掉呢?
“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杜若接过初雪端过来的茶,滚烫的淡绿色茶汤升起徐徐袅袅的烟雾。茶盖翻转下来淋了两滴水汽滴在那已经写坏的宣纸上,杜若心不在焉的扫了一眼,忽而惊喜的亮了眸子。丢下那茶盅,重新摆了纸,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书信。
在身边巡视了一眼,岑妈妈和初雪都是不能离身的,否则就会引起怀疑。郁香人虽沉稳,但是她的小跨院还需人看守也离不得人,看来看去,就只剩下夏堇了,便唤了她过来。
“你将这封信送去水溪胡同交给幼薇,让她看过信后不论信中所提的事能不能办,都给我回了信才好。”杜若想了一想,又低声道,“不要用车了,上次那车夫也不知是编入了哪院,你辛苦些就走着去,府里人多忙乱,你偷偷出去也没人会在意。”
这种事杜若一向都是委给岑妈妈或是初雪的,夏堇头一次接了这重任,心里头欢喜一阵,觉得是杜若重用她,点头像是那小鸡啄米一般。又嘱咐几句,夏堇将那信塞进怀里,先是回小跨院换了套普通衣裳,外面再罩上那宽大的孝衣,便一溜烟奔着二门去了。
杜若这边刚觉松了口气,重新喝了杯滚烫的茶坐在蒲垫上休息,外面的小丫头又进来报,说是王爷过来了。
忙起身相迎,果然不出所料,身边除了四个跟班的小厮停在了锦春堂的院门口,王爷的身边只一个华妈妈。一进厅,华妈妈就对着厅内那几个没见过面的二等三等伺候的丫头瞥了瞥眼,让岑妈妈将她们撤了下去。
等丫头退了下去,王爷几步走到那小炕桌跟前,看了眼边上带死不活燃着的炭炉,又不停的在这厅内环顾着。杜若不知为何,悄悄挪了几步凑近华妈妈,轻声问道:“华妈妈,王爷这是……”
华妈妈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笑笑,偏过头来,“刚我们过来时遇到了夏堇姑娘……”
杜若心中苦叹一声,一定是夏堇又说了什么,她并不知老太太信中所提之事,对王爷让写一千份《大悲忏》的事肯定还耿耿于怀。
还欲解释什么的,王爷几步走了回来,手里拿着那张已经写坏的宣纸,神色尴尬的盯着那窗棂,说道:“我本没有考虑过多,只随口一提,表姑娘就做做样子吧,回头我派几个书法好的人赶制出来便完了。”
杜若一怔,刚要开口回绝,一边的初雪忙拉住杜若的胳膊,恭敬的问道:“既是这样,可我们姑娘的字府里人都认得,到时发现姑娘找了枪手代写可怎么好?”
“无事,拿几份样子临摹便是了,这张不是写坏的么,我就拿走了。”
王爷淡淡说完,初雪忙跪下来谢过磕头,杜若也就无法再接话,只得在一旁跟着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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