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晃晃悠悠的过,简清禾已经在黑暗中停留了十多日了。
贾旭说,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
可是每日换药的时候,简清禾睁开眼,换来的,却还是白花花一片。
不过眼睛确实一日好过一日,眼睛前的白色团影也越来越淡去了,也算是有所安慰。
简清禾也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对于简潋枢的依赖日渐严重,再不是曾经清高得不可一世的侯府大小姐。跟在简潋枢的身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弱小无依的女子,温顺无害。
黑暗中,简清禾甚至模糊了对周围一切的感知,唯独简潋枢的臂膀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撑。自从那一夜之后,简潋枢像是着了魔一般,夜夜与她欢好,床笫间,言语温柔无比,总是像一座山一般,庇护着她,一遍遍让她别害怕,像对待珍宝一般,极尽柔情。
也许是对黑暗的恐惧放大了简潋枢给她的护佑、也许是本就浅淡的亲情终于在温香软玉间模糊了界限,简清禾开始不再抗拒简潋枢的碰触,开始忘却他们的身份。
“小姐,该换药了。”简清禾仍旧像往常一般,坐在窗边胡思乱想,直到红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简清禾收回翻飞的思绪,坐正身子,由着雅香红雨来给自己换药。
裹着药膏的绸纱一圈圈解开,雅香把换下来的放到一边,然后和红雨一起,静静等着简清禾睁开眼睛。
简清禾如同之前那几日一般,慢慢睁开紧闭的眼睛。所有的期待都在之前的几次里耗尽了,所以她已经没什么期待了,只期望情况能再好一点,然后在贾旭说的半月之期时,能康复就好。
果然啊。
睁开眼睛,简清禾的眼前还是白影团团,即便已经淡了很多,但终究还是看不清东西。在雅香和红雨殷切的眼神中,她终究是无奈的摇摇头:
“上药吧。”
语气中的哀伤也让雅香和红雨低垂了眉脚。
雅香散开新的绸纱,红雨解开包裹得严实的药膏,两个人按照大夫的嘱咐准备着。
一边的简清禾正等着,就觉得眼睛好痒,眼睑上就像是沾上了什么东西一般。忍不住,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雅香余光看见,连忙出声阻止:
“哎、小姐!大夫说不能眼睛不能揉搓的!”
雅香说的太慢,等她话音落地的时候,简清禾也已经放下手指了。她眨巴眨巴记下眼睛,觉得倒是舒服了一点。
只是她的动作却因为眼前清晰的事物,顿住了!
“……”简清禾有点恍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只喃喃道:
“我的眼睛好了……”
“什么?!”一边还在忙活的雅香和红雨闻言,都有些吃惊地看向她。
又是愣怔一会,简清禾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我又能看见了!我的眼睛好了!”
喜悦是会传染的,笑容也会。
雅香和红雨见简清禾的眼睛终于不再是空洞洞地看向他处,知道她这是真的好了!两个人不禁也跟着笑起来,嘴里一遍遍嘀咕着“太好了”。
房间内的三个人,都因为这意外的结果而欢喜不已,简清禾也难得的在下人面前露出这样开怀的笑容。
喜悦的心情渐渐淡化,还是雅香最先想起来:
“小姐,你这眼睛刚好,我还是派人去请大夫再来看看吧!”
简清禾想想,黑暗中的日子真的是受够了,她也害怕再会经历一次,便点点头让雅香去吩咐了。
主仆三人在屋中等了一会,贾旭便拎着自己的药箱子来了。
他扒开简清禾的眼睛看了看,又为她号了号脉,见确实已经恢复了,便嘱咐一些以后注意的事宜,就回去了。
雅香知道简清禾在简潋枢心中的地位,说道:
“小姐,如果少爷知道你的眼睛恢复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要不要现在就派人去刑部告诉少爷一声?”
简清禾微微一愣。
是啊,简潋枢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的恐惧,所以这些天以来,总是处处体贴照顾着自己,总是温柔的安抚她的情绪,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眼睛好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转头对红雨说道:
“红雨,你去吩咐吉安备马车,去刑部。”
她又看向雅香,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她说:
“我亲自去告诉他!”
简清禾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光,格外的明亮。
雅香心底一荡,一时间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好,还是该悲伤才好。她知道,少爷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终于还是实现了,如果少爷知道了,想必一定很开心吧。只不过自己深藏心底的那些心思,却还是让她泛起一些酸楚。
情绪纷涌,雅香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索性简清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并未注意到她。
马车的车轮在青石板铺成的官道上碾过,咵啦啦发出阵阵声响。在人群中,慢慢悠悠地往刑部的方向走去。
马车里的简清禾,听着外面的人声来来往往,余光正看见坐在马车侧面的红雨。
红雨那天夜里在简潋枢的书房里受的罚,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留下了很严重的伤。一般府宅中有规矩,下人脸面受损是不得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她担心自己因为脸上的伤被简清禾看见,会因心中不快而把她打发走,所以几日都没有在主子面前出现。
后来等淤痕肿胀消去不少之后,才再回到简清禾跟前伺候。碰巧简清禾眼睛看不见,是以从头到尾并没有看见红雨的伤。
只是虽然未亲眼所见,她也知道,依照简潋枢那脾气,加上红雨那天去了那么久,之后又几日不来自己跟前伺候,想必是简潋枢罚了她了。
想了想,简清禾唤道:
“红雨。”
原本还在低头想心思的红雨,听到叫自己,连忙抬头看向简清禾:
“小姐?”
只听得简清禾声音清浅,问道:
“那天夜里,少爷可是罚了你了?”
闻言,红雨眼眶都不禁红了。她快速地低下头,并没有回答简清禾。
不回答,便就是默认了,简清禾到底是心里知道的。她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问道:
“伤的重吗?可上过药了?”
红雨强自忍着哭腔,回答道:
“已经上过药,无碍了。”
简清禾闻言点点头,便不再多言了。只是红雨犹豫着,还是开口道:
“小姐……您和孟公子的事情……少爷逼着我说,我没办法……我都告诉少爷了……”
简潋枢是什么人呢,那是朝廷里专门审犯人的,即便简清禾没见过他的手段,但是也是知道红雨这样的,定是敌不过他的。所以对于红雨的招认,简清禾倒是不在意的,她看着马车外面,淡淡地道:
“无妨,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怪你。”
简清禾只是没想到,简潋枢会生那么大的气。也不知道,依照他这么霸道的占有欲,是不是自己以后连跟陌生男子说话都不可以。
……
马车里再次寂静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简清禾没有看到,低着头的红雨的眼中,那明晃晃的愤怒与不甘。
是啊,简清禾是什么样的人呢?她自小生活在侯府里,即便侯府没落了,可是她也是帝都名门望族的儿女,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简清禾的母亲从小就告诉她,身为主子,不能跟下人置气,虽然说下人可以被随意打骂,但是自己是主子,切不可以去为难下人。
事实上,这次莫说她并不知道简潋枢到底怎么罚了红雨,即便她知道了,也不过是觉得简潋枢过分了而已,失了身为主子的气度,但是既然是下人,主子打了也就打了,到底是主子,即便错了,那也是主子自己的事情了。
她从来不会想到求助身边的这些下人,无论是在第一次被简潋枢强要了的时候,还是自己眼盲的时候,这不是她体谅下人的人微言轻,只是因为她从未曾把他们跟自己放在同样的等级地位上。说得好听,是主子温和,从不苛待下人,甚至体贴下人,可是真相却是,她压根就没有瞧得起过这些下人。
偏偏她还不自知。
这就是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臭毛病!
那天晚上,红雨一时间就像是魔怔了一般,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她对简潋枢说的那些话,含混不清,模糊了原本清楚的事实,那些光明正大的往来,变得暧昧不已,光怪陆离。
清醒过来的她,一边愧疚着自己对于简清禾的抹黑,一边害怕着简潋枢和简清禾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与自己几乎歪曲事实般的说辞之后,自己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后来,在听说了两个人大吵了一架,简潋枢气到吐血,卧病在床,简清禾眼睛瞎了,而自己完全没有被他们发觉之后,心中的愧疚伴着身体上的疼痛,更是在这几日里,反反复复地折磨着她。
可是那些情绪,却离现在的她很远很远。
红雨觉得,自己明明是这件事情里受伤最严重的,明明自己尽心的伺候主子,什么也没做错,可是为什么自己糟了这么重的罪,却连一句关怀都没有?
不怪自己?凭什么要怪自己?难道最对不起的不是自己吗?
她真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