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帝都,但若不是节庆或是皇室大典什么的,即使是这座多么繁华的都城,晚饭后也是很清静的。单陌在惜竹院真的很久了,府内上上下下都知道惜竹院有这么一个新主子。单陌偶尔觉得奇怪,来了这里这么久了,也没有哪个老爷夫人小姐要传自己去前院面见什么的,也没有向下人打听。没有人来传见,单陌自然是不会主动去的,正好省了她去做那些皮面上的秀。
夜风习习。金黄的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如墨的夜空中,数不尽的星星点缀在那黑幕之上。如同一只又一只的眼睛在窥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又如同一只漫天撒下的大网,让这世界上的一个个人们,无处逃避。更仿若一只巨大的手,将本来毫无可能有交集的人们聚拢在一起。乱世之中,命运钦点的人儿注定登上尘世的舞台,闪耀着他们的光芒,点缀这星象版图。
惜竹院。
一身黑衣的人儿在那些木桩之间穿梭游走,身形灵活如若水蛇,蜿蜒在梅花桩之上。忽而转向木人桩与那木桩撕打一通,忽而又是对着沙袋一阵猛踢,甚至还和布人玩起了摔跤。就仿佛是个孩子在发脾气。
但是此人行步轻盈且迅速,看似毫无步法,细细看来,梅花桩上的人儿竟在无形中似乎是在与人对决。一个人生生的虚幻出另一位敌手。
忽然,黑衣少年飞身跃起,攀向旁边高高立起的木桩,瞬息间已攀至桩顶,直直的站立在木桩的顶端。那顶端不过是一个碟子的大小,少年稳稳的立于其上,动也不动。有风吹起,将少年梳在脑后一丝不苟的墨发吹至胸前。那黑衣少年头颅微微扬起,白皙清秀且稚嫩的脸庞上,一对眸子犹如宝石,闪耀着机敏的纯净光芒。深深的吸入一口气,紧抿的嘴角轻轻扬起,那一对宝石徐徐闭起,整个人,淋浴着这晚风和这温柔的月光。
久久站立在竹林的少年在这一刹那呆立住了,他为他自己那一晚给了她一把刀,并将她带出死地的举动,深深的在此刻感到万幸。虽然此时他并不清楚这个少女是否真的能够让自己完全信任,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被这个少女震动了。那晚腹背受敌而面无惧色,南宫祖至今仍然无法忘记,那坚韧的性格已经超于她的年龄。而进了府以后,她养伤,又建了这些木桩。这一年来,她从未对自己放松过。这个少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自律?每晚她都要在这里呆上几个时辰,这些明明是死的不会动的木桩,在她的运动之下,却能从不重复的变换着步法和招术。他无法想象怎样的生活环境能造就出一个这样的人。难道她每日都活在追杀之中吗?她如此的没有安全感吗?少年忽然理解那****说出口的那句话了:“我不想拿着刀生活。”
然而单陌显然并没有南宫祖想的那么凄凉,即使她当上了皇太后,当上了天上的王母娘娘,她还是要玩这些高难度的。这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并且她乐在其中。就象孩子们喜欢玩游戏一样。而又碰巧,单陌喜欢的,保护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忽然,眼看着高处的少女直直的向后仰去!竹林中的少年惊慌的飞一般的冲了上前,只恨自己的手臂不够长,接不下坠落的少女。然而下落中的少女头颅向下,只见少女伸展双臂,牢牢的抓住了木桩上依附的绳索,脚尖紧紧地勾着木桩的顶端,整个人的腰背部呈一个弓状!梳起的长发在风中一丝丝温柔的翻飞着。下一刻,少女脚尖离开木桩顶端,年轻的身体在空中向下翻去,双手沿着绳索向下滑了半人长度再度牢牢抓紧了绳索,半空中弯起双腿,因为身体的下落而引起摆动,少女双脚借木桩的力将自己的身体弹丸般发射出去,如同一只轻盈的鸟儿般。绳索带着少女摆荡的居然高过了木桩,少女在空中轻盈一跃,犹如无骨的泥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柔的曲线,轻松的翻过了足足几人高的院墙,顺着绳索溜到了墙下。
这些惊人的高危险动作让人叹为观止,周围所有的事物,院墙,绳索,木桩,与少女的敏捷配合的天衣无缝。
竹林中刚才失态的少年惊呆了。
半晌才反映了过来,她翻出南宫府了!
少年还没来得及近前查看,只听噔噔噔噔四声,再一看,一黑衣少女高高站立在院墙之上,单薄纤细的身体透露出她年轻的稚嫩。少女逆着光,双臂抱于前胸,冲着自己嘿嘿的笑着。少年看不到她的眼眸,金黄的月光就在她身后的上方,她的双肩被月光照的泛出一层浅浅的光晕,高高束在脑后的墨发一丝丝的柔美了月色,就连那根根的飘动,都泛着莹莹的光晕。
不是单陌,又是谁?
南宫祖一步一步地徐徐走到墙下,视线却未离开过高墙之上的少女,寂静的月色下,青袍少年的声音如水般的温柔,在月夜下荡出浅浅的波纹:“下来吗?”
那只手臂就这样向上延伸着,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在月色的柔光下呈现出寂寞的青白,看起来是那样的弱小却又是那么的坚定。
“下来吧。”少年的声音暗暗的沉了下去,仿若刚才那些流露出来的温柔并不是发于自己的口中。
少女挑眉一笑,抬眼观察了一下地形,目光在自己命人砌的那面墙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纵身一跃,跳向那面墙壁,身体居然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在笔直的墙面上奔跑了数步,于地面一人高时,一跃而下。
少年悄悄地收回了手臂,双手绕过身后紧紧相握,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伸出的手,在这夜里被风吹冷了。
单陌回眸巧笑道:“怎么?你以为我要跑出去了?”
“跃儿如此身手,若是想走,又怎会等到今日?”南宫祖微笑说道。
“哦?听起来是在夸我身手好了?还不够。那日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单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续而说道:“这身黑呼呼的夜行衣挺合身的,谢谢你啊,总是送新的衣服来。”
“合身就好,练武时也方便些。对了,我每次看你的练武都觉得很奇怪,干净利索,看起来似乎像是盲打,看的多了,却又似乎是一套拳法。”南宫祖疑惑道。
“感兴趣?我这个没什么的,都是鸡毛蒜皮,用来防防身还差不多。你若是感兴趣,喏,对着那个木人桩去。简单的很,跟那个木桩打上一段日子,自然就会了。”
“你身子真的很敏捷。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能把周围的事物运用的这么好的。也许你功夫并不高,但是要想抓住你,却没那么容易,除非以众敌寡。”南宫祖思索着说道。
单陌听完,扑嗤一声笑了起来,说着:“你说的很对。我告诉你是为什么。你们练武的时候,总是离不开武器,刀枪棍棒一类的。你看看我,我哪次练的时候也没有拿过武器。一个人在任何环境下都有可以遇袭,就应该将最经常遇到的事情利用得当,运用自如。比如说那个高高的木桩,如果室内遇袭,我就可以在室内利用屋内的柱子。甚至于将那个袭击我的人当作这个柱子。依此类推,将生活中经常出现的事物使用的周全,对我来说更胜于练一种武器。而生活中定是少不了墙啊,绳索啊,柱子啊这些,所以我就拿这些来练嘛。”
南宫祖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歪理从没有人跟他讲过,而且他怎么居然会觉得她说的歪理还挺有理?
“还有啊,南宫少爷,怎么我越来越发现你看问题的时候总是先从如何能将对方制伏这一点开始考虑呢?不过每个人有疑问的时候,最终目的也都是如此,但是他们都会先拐个弯,然后再去拐着弯的制伏。”单陌说着说着,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世,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世就是败在了这一点上。
南宫祖抬起头来,说道:“跃儿,我从未想过要去制伏你。那晚我从太师府将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要去制伏你。也多亏你的身家背景与太师府并无关联,才能逃过此劫。当时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你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如此灵巧之人,若是在那恶心的政治清洗下死去,就太可悲了。这一年来,你做的那些,宋笛都想要拜你为师了。跃儿,你不要再叫我少爷了,连锦莲都不叫你小姐了,你还少爷少爷的唤我。以后,你就叫我阿祖吧。”
单陌耸了耸肩,转头微笑着说:“那更好啊,成天南宫少爷的叫来叫去,我都觉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