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怔,想了想一些有可以被自己疏漏的细节,又看了看这个浪荡的男子,突然轻轻一笑,眉头舒展开来。
“李末吗?”
少年在月光下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身形又是一颤。
单陌暗自冷嘲一笑,以这后园的布局来看,你堂堂八皇子可用得着我的小把戏来保命?
面色沉静,上前一步单膝着地,双手抱拳:“八殿下,刚才多有冒犯,得罪了。”
少年扑嗤一笑,如墨的桃花轻眯成一条细线,羽扇轻晃悠哉道:“何来得罪之说?你们既然这么紧张我,你就来做我的女伴可好?”
“殿下安全的很,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多余的担忧。”单陌不卑不亢的说道。
李末脸色突变,不悦道:“那你这几日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了?我处境很是危险呢。”
单陌挺起身板,抬起下额,扫视着男子,冷哼道:“如若不是经过特别吩咐,这竹林怎么会这么安静?我此刻又怎会如此轻易的见到殿下你?”
李末闻声立时满脸堆笑,手扇在空中挥来挥去,云衫随着此人的手舞足蹈而翻起:“哎呀,人家这不是想见见是哪个人儿这么好心把我的王府改造的那么周全嘛!”
“殿下既然有如此本事将这里建得这么滴水不漏,何以前院却是那个模样?”单陌虽然很是讨厌这个一身媚骨的男子,却也十分疑惑他到底是在搞什么。
李末掩面轻笑,放慢步伐,在屋内摇晃着脑袋说道:“你们和李度做的那些勾当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用防范着我会做什么小动作。相反,我可能还是站在你们一边呢。”
虽然这最后半句话无疑是给了单陌半颗定心丸,但单陌仍旧是满头黑线。这个皇子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脑子定了坏了半边。从二人对话开始,这个李末从来都是答非所问,二人各说各的,倒也能将谈话进行下去,实在是奇迹。
而之所以说是半颗定心丸,是因为单陌并不完全相信李末的表示立场。但是至少说明了他暂时不会做什么倒是真的。
“如此甚好,我会向家兄转达殿下的话。”单陌上前行礼,就要告退。
素手刚刚摸上绳索,单陌突然一回头:“李末,我就这么出去,你林子里的暗卫不会把我抓起来吧?”
李末扑嗤一笑,扬起手臂轻掩脸庞,妩媚的说道:“我哪舍得呢?小娘子今后随时都可以来找人家的。”
脑袋一栽,果然,又是完全的驴头不对马嘴。
李末看着少女受创表情,笑意又深了一层,呵呵道:“我这竹林随时为娘子你敞开,不会有人拦着我的恩人的。”
实在不想再跟这人继续谈下去,单陌点了点头向上攀去。
“喂!”男子突然出声唤道。
单陌略有不耐:“你还有什么事?”
此时男子已经退到暗里,只闻其声,不见其表情以及那丰富的肢体语言。
绵柔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响起:“有一事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今晚皇上留宿金酾殿。”
少女身形顿时一怔,停在空中震惊的望向男子的方向,面色大骇:“金贵妃?”
男子声线终于是正经了许多,但还是难掩那一身媚骨:“你们可要抓紧了。”
单陌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多谢八殿下提点。”
攀了几下就利落的上了屋顶,单陌回身向屋内看了一眼,除了一个方形的光亮之外,一团漆黑。
却突然从窗口飘出男子轻碎的脚步声,几下之后,李末站到光柱下向窗口上的单陌望来。
四目相对,少女顿觉无趣,转身就要走。
“喂!”
又被唤回,少女看向李末,双眉微蹙,你这个家伙还有什么没说的?
月光下男子面若桃花,艳丽的粉扇遮掩半面,仰起脖颈对着单陌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小娘子可要记得经常来轻薄人家哦。”
月亮已经彻底移到了另一边,此刻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时辰,只为了迎接不久后耀眼的黎明,然后交由新的朝阳照耀大地,晨光普照后烈日炎炎,一派春绿之后龟裂大地,收割之后一片狼藉。然后又是黑暗,寒锋,滔天的屠戮,沾满浓稠鲜血的死尸堆积如山。江山血满,新的帝王,新的政权,血洗的皇座。
一路马不停蹄的奔回惜竹院,单陌觉得一片混乱。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太突然了,真是难以消化。七月七留宿金酾殿?搞什么牛郎织女!
由于宣王府绿化面积甚广,直到单陌翻出王府踏上石板路的时候才惊觉鞋子忘记穿,于是就这么赤着脚从宣王府跑了回来。此时双脚已经疼痛难忍。
实在太失水准了,居然如此粗心大意,只不过是一天内突发的情况多了一些,就这么大意。好在是宣王府,今夜和李末一谈,鞋子丢他那里也不用担心什么。
因为已经被发现了嘛。至少大家目前还算是一条船。
释然一笑,轻轻推开房门踏了进去。
转身将门关合,突觉异样,脚下一个劲风横扫过去:“什么人!”
右足悬在空中便放不下来,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
一男子的声音低沉的响起:“居然赤着脚就回来了?怎么你很喜欢和别人赤着脚打架吗?”
感觉脚腕一松,单陌收起右脚,挪到桌案前的竹椅坐下,将腿高高的敲上书桌。
“你很久没来了。”少女轻轻的说道。
“你不掌灯么?”
单陌一笑:“掌了灯也看不到你长什么样子,我掌灯作甚。”
渐渐的适应了屋内黑暗的环境,单陌看向站在门侧的黑衣男子,说道:“最近很忙么?”
男子迎上单陌的双目,沉声道:“你怎的就这样回来了?你去哪了?”
少女一脸的错愕:“小黑!你没事吧?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说话方式都变了?”
语毕,单陌双眼突的一眯,心下决定要逗弄他一番,手指偷偷摸向腿侧的匕首。
男子发觉到单陌的疑心,立即出声道:“要不要给你看看我肩上被你飞的那个刀疤?!”
还没等单陌出声,哪料此人言说必行,走上前来一把扯开衣襟侧过身去。
裸露在黑暗中的肌肤在黑暗中泛出浅浅的健康色泽,平滑光整,独独一道寸长的疤痕斜斜的横在后肩。
少女张了张嘴,眨了眨眼,半晌后说道:“小黑,你的肤色真好看。”
男子闻声,顿时觉得不太妥当,立即收拢了衣领,速度比刚才扯衣服还要利落。刚刚整理好却又觉得他一大男人有什么不妥的。回过头瞥了单陌一眼,冷哼道:“让你沾便宜了!”
少女不屑的回了一眼,又看了看那男子蒙着面的脸,嗤笑道:“您那黑布下面是不是也是一块大疤?”
男子又瞥了单陌一眼,微怒的神情在扫到单陌高翘在桌案的双脚时瞬间转成轻轻的嗔责。
“一个女儿家,成天赤着脚跟人踢来踢去,像什么样子!”
单陌弯膝将腿横在胸前,脚底面向自己,伸手抚上脚板皱眉道:“你当我愿意啊?这不是忘了么。我这脚怎么总是非要在地上光着跑呢?这又破皮了,还挺疼。”
竹椅中的少女摇了摇脑袋,无限感慨道:“就冲这脚板来看,说明人这一生的路是很难走的啊。”
男子继续追问:“你今天去哪儿了?还回来这么晚?天都快亮了!”
单陌歪着个脑袋,双眼微眯,冷冷的一笑,提醒道:“不要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能互相容忍对方的存在并且这样相处,早已定下君子之约,绝不问对方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而做。虽然这有些不公平,因为单陌和南宫祖全力扶佐李度已是人尽皆知。但是她每次执行着什么任务,还是很重要的机密,自是不应该向他倾诉。这也是两年来二人能够维持这么友好关系的因素之一。
黑衣男子的眉眼顿时一皱,黑布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单陌轻轻笑了起来,缓和了一下气氛:“好了小黑,这么久没见了,别这么大火。我发现你又长高了。”
男子叹了口气,沉声道:“前几日来过一次,南宫祖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人动手找上我?”
单陌倏地抬起头:“碰上了?”
男子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这两年我来你这里这么多次,被他察觉也是正常。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在你这院里加人手,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派人找我麻烦。”
单陌靠向椅背,闭上眼睛,轻轻说道:“只要别碰上就好。他既然察觉到你的存在,想必也是调查了一番。你和我的往来从来不议任何政事,你又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他的事情来,他不会怎么样的。”
“那你呢?”
少女眼睛慢慢睁开,侧目看向男子:“我什么?”
“你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黑暗中的少女沉默了片刻,想起李末对她透露出的信息,幽幽的笑了起来,在暗光之下那么的欢欣:“我想,应该快了。”
男子看着少女柔和的笑容,眉宇轻轻一蹙,一丝很矛盾的心情涌起:“到时候你会去哪里?”
若是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危险的局势,是安全了自由了。可是,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少女巧笑道:“去哪?当然是策马行遍西奴,游历名山大川!”
男子一怔:“那你岂不是要流浪去?”
单陌思索了一下,续而说道:“也不算吧,累了就回这惜竹院休息休息。我对这竹林还挺有感情的。”
见男子不说话,单陌在椅中身子向前一倾:“我说小黑啊,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什么时候能看看您的庐山真面目?”
男子一本正经的看向单陌,明眸闪动:“你想看?”
“别!”少女立即摆手:“还是别了,等事情完了吧。我还能等得了。”
男子放下抬到耳边的手臂,沉声道:“你知道我不会害你的。”
单陌抬起手挥了挥:“小黑,不送了,鸡快要叫了你赶紧着吧。”说罢,狡黠一笑:“况且,眼下我还没做好要看到一个大疤的准备。”
男子双目一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仔细了你的皮!”
少女赔着笑脸,男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沉声道:“地势图我放在你床板下了。”
身后的桌案没有做任何回应,男子踱到门前,说道:“你可要保重,别跟个二百五似的一个劲往前冲。你别忘了什么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拉开房门一个箭步,下一刹,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房内轻轻的飘出一丝声音:“当然了,我的命嘛。我怎么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