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鸣!你给我站住!”
“父亲!”一身戎甲的男人愤怒的在门前转过身来:“你要眼看着他们胡作非为,让帝都大乱?”
白濡缓缓的从椅内站了起来,眼神极是犀利的望着这个儿子,轻蹙的双眉使得那眼梢的皱纹更是明显:“白鸣,就算长老会加上所有氏族现在都去插手,我们白家也不能去!”
白鸣更为愤怒:“他们眼下在逼宫夺权,朝中有份量的官员此刻全部集齐在云承殿,父亲你为什么不去!驻守的将军都赶至平定****,各大氏族亦各为其主,我们白家再不出手,皇上就要……”
白濡冷冷的一哼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尽数打断:“你也说了,各大氏族各为其主,眼下门阀再不似以前那般相互制衡的同时又相互团结。从候冈氏的退出,到金氏的消失,各大门阀早已如惊弓之鸟,大难临头只为自身。”
老者缓缓走上前将厅门轻轻关合,将街上那些火光和嘶喊尽数隔绝:“白鸣,昭孝得有今日,是他自身被权势所驾。今日之果,无人可以扭转。”
“今日政变,所有人都知道乃是大势所趋。”白濡轻捻胡须,轻轻道。
白鸣一身的激愤在父亲这一席话下寸寸化为一种无力的挣扎:“我们作为门阀,得享天家赐予的荣誉,难道在此刻要放任他们这样逼宫而袖手旁观么?”
男人语毕,便要上前推开那木门,一张脸涨的通红。他不能,他做不到。
“白鸣!你弟弟白歌背弃门阀,你以为你眼下可以补救得了吗?!”白濡横在门前怒目凝视着这个鱼木脑袋的白鸣,心头早已是怒不可竭。
“父亲的言下之意是顺水推舟,明日更换新君后对白家的过失就会既往不咎?”白鸣又是一声呤喝:“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君’么?”
“白家忠君,祖上立的誓永远不会改变。”白濡沧桑的面容越发的低沉:“白歌逆旨助那女子出城,难道你以为你那日放任那二人离去就无过失?”
老者双目轻眯,欺身上前:“还是你以为你主动请罪又将白歌从家谱里除名,宫里那个主子就会放白家一马?”
年轻的男子被白濡的声势逼的步步紧退,心下慌乱,眼神左右闪躲说不出半个字来。
白濡看到他这个模样,更是气结:“你看你这副模样,难怪那日连一个女子都擒不下!”
话音一落,白鸣的身体突的僵在当场,直觉自身无所遁形,双目瞬间涌起熊熊大火,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子。
“我现在就去提那贱人的项上人头来祭白家的列祖!”
白濡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铠甲,到底年轻时也是扶佐皇帝登基的定国将军,即使年迈仍是有着强力,铁胄在那布满皱纹的掌中发出铁片摩擦的声响。
双目射出犀利的寒光:“白鸣,你不要打着忠君的名义来借此机会想要夺回那日丢失的颜面!”
犹如一道闪电迎头劈下,白鸣双目圆睁,他的心思在自己父亲面前仿若三岁稚儿一般那样透明。再看向那红漆木门,街道上四处叫嚣的铁蹄声,部队的军号声,百姓游离奔逃的嘶喊声……
统统融入那四起的火海里,将整个帝都燃的火红,透过这红漆木门打入他的耳膜,刺进他的胸膛。
不,不是的。
帝都的百姓不能因他们的夺权而被如此的践踏,不能因为他放那女子离去而让她有机会领兵回来作乱,玄元不能在因他的一个差错而遭到如此大乱……
白鸣深深的吸入一口气,压抑的说道:“父亲,孩儿承受不起这个罪孽,那****若拼尽兵力将南宫跃当场斩决,便不会有这般情景。”
白濡满心的忧虑化作一汪痛心涌上眼底:“孩子,你还不知道那打入宫中的人马是李炎而不是李度么?”是的,此刻真的痛心,白歌背弃,如今家族中唯有他这个儿子可以顶上去,可是就这唯一可以支撑起来的白鸣到了这个时候,都看不出对方的来路是何人马。他一生为白家操碎了心,何以到了终老,竟会是白鸣这样的不才资质来接手大家长的位子?
白鸣再一次被硬生生的钉住,全身僵硬,脸颊一肌肉突突的跳动:“父亲……”
老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也不明白为何会是李炎,他的伎俩早被那女子看穿,可是为什么仍会一路畅通无阻踏入皇宫,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白鸣眉头紧紧的拧成一个小包,在心底盘算了一通,迟疑道:“莫不是南宫祖要等李炎的人马全部踏入宫门后进行瓮中捉鳖?”
白濡果决的摇了摇头:“不可能,南宫祖九成的兵马都不在帝都,仅仅是他守在穆西原那三千,根本就不可能将这些壮兵剿灭。”
“老爷!老爷!”一阵急促的呼喊在门外响起,管家在门外大拍着木门叫喊着。
白濡急步上前打开厅门急问道:“有什么异动?”
年迈的管家大喘着气说道:“老爷,又有一伙李炎的军队进城了,守城的人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放任那么多的军队踏入城门,刚刚听小四说那些军队进了城以后向各个官员的府宅奔去。前街刘大人的八个房的太太还有所有子嗣都被劫去了!”
“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李炎的军队?”白濡双目圆睁,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李炎啊李炎,何以要做到如此狠绝?以妻儿来要挟朝臣,虽是更有了胜算,但你也会因此而大失人心啊!
“回老爷!千真万确!”
白鸣一把推开老管家,直冲向院中,男人的怒火从周身散发出来:“父亲!莫怪孩儿不能从命,李炎如此狠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成事!”
白濡此时的心境仍然在刚刚老管家的那番话里思索不停,白鸣突然在院中的这一怒吼更让他心头大乱:“白鸣!你不能去!”
白鸣眼前几丈远便是白家后门,大步流星的男子头也不回的喝道:“那人还没有上位,便如此阴狠,将来还有我们门阀的立足之地么?”
语毕,人已经踱至门前,满眼的怒火早已漫延至全身,愤怒的伸出手臂,一把将窄小的后门碰的一声拉开。
一兵甲着身的男子背门而立,慢悠悠的转过身来,手持佩剑双臂环胸。宋笛居高临下一脸笑意的望着门内一脸错愕的白鸣。
“白大公子,夜深了,你这是要去哪?”
宋笛说着就一步跨进院中,身后立即跟进两名兵士反手将后门闭合。白鸣被这一幕惊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宋笛?你怎么在这里?”
宋笛微微一笑,转身向远处茶厅门前站立的白濡施身一礼:“白老,宋笛也是奉命行事。得知您今晚没有应旨去圣乾宫,殿下深感欣慰。”
末了,宋笛十分友好的笑道:“所以,末将今晚便受命在此保护白家长房的安危,以免受流兵滋扰。”
白鸣突然一声冷哼,看着宋笛突然一声讥讽:“宋将军不是一向都是四殿下的人么?何以今日做起李炎的走狗了?”
宋笛面色不变,仍旧是那副和善的笑容:“做不做狗,做谁的狗,那是在下的事,无需白大公子操心。”说着,目光转向白鸣,轻轻言道:“白大公子要做的就是早些休息,莫要误了明日早朝。若是白大公子稍微一不留神走出了这门,就莫怪被狗咬了。”
“你……”
“宋将军!”白濡大步跨进院中打断了白鸣的愤怒,沉声道:“有劳宋将军在这****之中抽出兵力,还亲自来舍下保护白家的安全。”
“父亲!”白鸣怒喝一声:“您……”
“白鸣!”老者怒目视向:“还不谢过宋将军!”
“谢倒不必。”宋笛持剑抱拳,欠身道:“还是白老识得大局。”
白濡还施一礼,谦恭道:“请宋将军放心,白家曾许诺过的,今日也决不会有所更改。”
宋笛悄然一笑:“正是因为白老言出必行,宋笛才不用像对刘大人那样对待白府上下。”
“宋笛!”白鸣挥拳上前,早已是怒发冲冠:“我倒要看看你拦不拦得下我!”
宋笛闪身一躲:“白老,宋笛告退了!还请白老好好说服白大公子!”
白鸣扑了个空,又要欺身上前。此刻,这个男子再一次觉得颜面无存,向来本着皇家最重的信念而一再出手,却统统吃鳖。一次是在南宫祖的妹妹南宫跃手上,而这紧接着的第二次是在南宫祖的亲随宋笛手上,偏偏这两次,却都是自家的人放任所致,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白濡一脸的痛心疾首怒其不争:“来人!给我把他捆起来!”
院子里立时涌出数名暗卫,不消两下,白鸣便在院中被捆的像个粽子。
挥退了暗卫,老者缓缓走向男子,昔日的锐利此时尽数展现在他那沧桑的面上。白濡一字一句道:“孩儿,一定要说得如此明白你才会懂么?”
老人沉沉的吸入一口气,外面街道上的嘶喊与铁蹄的声音仍旧不减,那火舌的无情气息漫延在空气中,无法摒弃。
“李炎,他今日人在厉山,却打通宫道操控人马来朝逼宫,此计已是常人所无法企及。”老者话至此,又是一叹:“那姑娘将这等计谋看破,已是非常人所能思虑得到。”
“众人只道是李炎,李度,李代这三位皇子要在厉山杀个你死我活。任谁料得到李炎远在厉山时,会谴人来朝逼宫?”老者突然一笑:“偏偏那姑娘被困于深宫,就思及此。”
“拼尽所有,也要冲出这帝都,为何?”老者双目满是忧患,叹声道。
白鸣此时怒火稍有收敛,双目满是疑惑的望着白濡,不发一语。
老者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他们将李炎的事情已经全数知晓,为何还会允许李炎的人马就这样冲进皇宫?”
老者突然面色一凛:“因为他们在帝都的兵力不足,就是要让李炎成事!宋笛又为何在此?因为他们已经将朝臣的妻儿全部掳去,打着李炎的旗号,让他得罪所有手握军权的人!让李炎永不成事!”
“我的孩儿……”白濡无力的看着白鸣,许久后终是开口:“无论这将计就计借刀杀人之法是谁想出,你都不能动手。有他们扶佐,今日这逼宫,昭孝是必下台不可。”
白鸣怔怔的呆立在原地不再挣扎,双唇紧抿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此刻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狠狠的将他擒制其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还击。更大的却是一种道不明的疼痛,他感到一种羞耻。
羞耻于他居然不是因为无法捍卫皇室当今皇帝昭孝的皇位,而是因为面对这样的头脑这样果敢的胆识,接连失去的尊严,他突然觉得他再也讨不回了。
一股滔天的讽刺涌上他年轻的心脏,狠狠的捶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