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这时宋笛看到二人气氛不太对,连忙上前找个借口插口道:“这些人,嗯……这些死尸怎么办?”
单陌心头一个冷哼,连这种小事都上前询问,也有点太过牵强了。
转身面向宋笛:“派人联系城中的棺材铺,挑极品派气的运回来,把那些射成马蜂窝的筛子整理整理遗容塞进去,再派上军队隆重的送回他们各自的府上!”
一旁的宋笛此时显得有些尴尬,他怎会不知此事要如此处理?不过是想将气氛缓和一下罢了。偷偷看了看二人,又低下头轻轻说道:“姑娘,恕在下直言。少爷知道此事后就让我安排你离开,是在下疏忽,下午就应该将姑娘送出城。少爷并不想将你牵进此事,姑娘莫要心存芥蒂,少爷并不知道会成眼下这样。”
南宫祖此时却显得有点消极,颓然道:“宋笛你先下去安排吧。”
等宋笛怏怏的转身走开后,南宫祖抬起头来看向单陌,无力的说道:“所以我让你走,越早越好,你为何不走?一定要看到我这样不择手段才走?”
单陌静立着看了南宫祖好久,始终不发一语。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下,她看到南宫祖策马急驰带着风尘而来,心头是莫大的庆幸。可是她现在才终于清醒,只怕南宫祖赶来这里并非只是为了救这些妇孺,更多的是要做一场全套的戏。两年来,和阿祖一起帮着李度摁压那些欲要夺位的皇子,她一直都认为着她在做一件还算是正确的事情,至少不是错的。就算有很多人枉死于这些皇子的争斗之中,她也从未像眼下这般有过质疑。李度一向都是息事之人,政变是需要付出很大的流血和牺牲的,所以会一直摁压欲要夺权之人的势力,以防更多无辜的人沦丧在战事中。
可是这次呢?李度纵容着南宫政剿杀朝臣的家眷来助他上位,他和李炎有何区别?最料想不到的就是李度明显要比李缪和李炎高明的多,对于上位的时机,他把握的是相当的准。
少女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那些已经被抬的差不多的尸体,刚才义愤填膺的大义凛然恨不得要和南宫政同归于尽的愤怒已经平息了许多。她不是一个把责任强揽上身的人,甚至可以说能推卸就推卸。帮了南宫祖这么久,救命之恩使得她无法甩手走人。刚才与南宫政对决,这些死在她眼前的生命是因为她才会招来如此横祸,她过不了自己那关。直到看到阿祖放南宫政就那么离开,她多少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些人就算没有被她带入此地,也是难逃此劫。
天下间死的不明不白的人太多了,她的生命得来不易,无暇为了与她无关的生死去讨个公道。至于为国为民,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让她眼下再做选择的话,毫无疑问当然是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就甩手走人,只是最终却以这样的事情来了清恩情,实在是心中郁结难平。
许久后,单陌面无表情的沉声道:“阿祖,我现在觉得我真的应该早一些就走了。”不是不清楚阿祖的难处,身在其位自然就各谋其政。若是没有她牵涉其中,阿祖自然是不可能跟她解释。其他人的命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向来只有利用之情,阿祖肯向她来解释,就已经是很了解她并且很介意她心有芥蒂了。
“跃儿,就算不是你给了南宫政这个机会,这件事情也是会发生。”男子面对着转身走开的背影出声道。
少女已经转过的身体停了下来,回头轻轻一笑,淡淡的说道:“笑话,你们大人物做什么何需向我一个棋子给个交待?如今李度大势在握,一切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你我二人已清算干净,我是该走了。”
末了,单陌转过身来面对南宫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在下万分感谢南将军救命庇护之恩,眼下时机已成熟,剩下的事情在下也无力帮衬。天一亮,我就告辞,祝南将军仕途亨通愿殿下国运强盛。”
还是划清界限的好。
南宫祖的脸色越来越沉,听着单陌一口一个南将军与他如此疏远心中有些不舒服,刚要准备开口说两句软话,突然心头被另外一种情绪压了下去。
他们二人本就是一个交易关系,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再归溯到今天以前,至少也是一个上级和下属的关系。两年来对她照顾有加,虽然她只是一颗棋子,但他自问从没对哪个棋子像对她这般,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心念一转,噔时清醒。划清界限的好,对一个连合作伙伴都算不上的棋子怎能有如此之举?她已做完了她需要做的,难道还指望留她下来继续做事么?
心头一声自嘲,脸色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南宫祖微微欠身淡淡的说道:“应该是在下感谢姑娘,两年来在下欠下姑娘不少。”男子缓缓直立起身子,柔声道:“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姑娘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殿下回朝荣登极尊,姑娘一定会得到不菲的好处,就算姑娘想要入朝为官也是不在话下。若是无心仕途有心入流从商,殿下亦是会给个让你满意的数目的。”
单陌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完南宫祖这一席轻悠婉转的话,没有任何的表情涌于面上,只是极为平静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年轻的男子一身战甲着身,已摘下钢盔的发丝在夜风下轻轻舞动,俊朗清淡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喜怒,一双狭长的眼睛淡淡的直视前方不再言语。
“南宫祖,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钱可以买得到的?”
男子轻轻挪了一下脚掌,双手交叉至于小腹仍旧轻视前方,悠悠一笑:“姑娘误会了,在这个世上不是钱能够得到一切,至于什么东西能让人得到,想必姑娘十分明了。对于这个东西,在下无需多言。人活于世,所求之物,无非这两样。”
少女微笑着看向男子,仿佛直到今夜,他们二人才终于站在了不是同伴的立场之上。虽然不至于是对立成为对手,但已是足矣让她对人有了一层新的认知:“那就是你觉得我在还你人情的同时,还打着你说的这些算盘?”
男子笑而不答,就那么不软不硬的在院落中站立着,眼眸浅垂轻视着地面。
“好,”单陌频频点头:“南宫祖,你好样的。”
“远不及姑娘万分之一。”
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单陌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不再是那般轻松的装成一副谈生风声的模样。她没听错没看错吧?如若不是之前阿祖在见到她平安无恙那一刻的拥抱,她简直要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别人假扮的了。
“阿祖,这两年来到了今天临分别,你一直就是这般看待我的?”
南宫祖温和一笑,映在少女的眼里却是那般的寒冷,男子望向一边的回廊:“无论是我还是这府内的任何一人,有哪个不是为了那两样东西压上自己的?姑娘非同一般女子,所要的东西定不是寻常女子的要求便可满足。不过姑娘放心,今日这一计的成功,虽说就算你没有将他们嫁祸给李炎在先也会发生,但以姑娘这般忠心为殿下,殿下对姑娘所想要的,定不会让你失望。”
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唇瓣轻颤轻摇着头喃喃道:“阿祖,你为什么是这样的?”
南宫祖突然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反问道:“难道姑娘一直不肯走不是因为这样么?”
单陌张了张口,有很多话想大声的嘶喊出来,却统统堵在胸口发不出一声。她突然觉得在很久以前她就应该走了,两年来她做为一个棋子为南宫祖做下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若要说还债,都够她还上好几倍了。而之所以能够坚持到今日,是因为南宫祖从未将她视为一个棋子那般对待,这种知遇的友情让她一次又一次的用报恩来搪塞自己。记不得有多少次她总是在说:等到李度上位就离开。就连今日收到南宫祖的信笺赶她走,她甚至于都在想:至少要向南宫祖拿点银票当作回报再走。
无非就是想着二人像个朋友一样应该大喝一场,痛快的愉悦的解下那一场交易一般的约定。若是南宫祖需要,她留下来继续帮衬他都是可以。就算南宫祖真的不需要她了,大家好聚好散不可以么?
许久后,少女面色归于平静,浅抬着下颌将脊背挺立,冷冷的开口道:“你很快就会知道有些东西还真是钱与权换不来的。”女子说完,脚下突的跃起,直直的冲到门前跨上一匹战马决尘而去。
“姑娘!姑娘!”本来在回廊下照顾那些家眷的锦莲听到马蹄声立时奔向院门,却只看到那轻滚的尘烟,孩子呆滞的望着大门眼看着单陌头也不回的策马疾奔,失神的喃喃道:“姑娘不要锦莲了么……”姑娘不是明明答应过她,要带她走的么……
打远站在一旁一直无声看着二人从见面的拥抱到最后决别的十一缓缓的走到南宫祖身前来,长叹了一口气:“少爷,何必如此呢?”
南宫祖面容含笑,柔柔的望向那扇门,轻轻说道:“我能够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
“可是这样一来,姑娘会恨您的,今后想要再见到她,怕都是不可能了……”
“十一,”南宫祖回转身来,一身的疲惫终是在此刻显露出来,面容却仍旧是那般淡泊温柔,轻轻笑道:“她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回来帝都才好。”
“少爷,”十一面有不忍,眉头紧锁沉声道:“你从穆西原就这样赶回来,殿下不会怪罪吧?”
“顾不得那么多了,”男子抬眼看了一下四周被烧得几乎不剩的府院,面无表情的向后院走去:“还好我回来了,果然如我所料她没有走。我若是还在穆西原,光是你和宋笛,是赶不走她的。”
“少爷,用不用派人跟着姑娘?”
“不必了,”南宫祖挥了挥手:“不要让她起疑心,她只要在天亮前离开帝都,就没事。”
十一望着他一身兵甲的背影,男子的身形在这一片狼籍的背景之下更显萧瑟,月亮西斜,将他的背影拖的很长很细,很浅。
整个星际仿佛是突然之间就黯淡了下来,墨发男子一身白衫斜斜的卧于舒适的软塌之上,面色却极是疲惫,一双如玉般晶莹的剔透双眸浅睁着没有焦聚的望向红漆窗棂。
“申宵。”殷红的唇瓣轻轻的动了动,发出一丝轻柔的声音。
“在。”年轻的亲随小生上前一步应声道。
然而在申宵应完这一声之后,整个房内又再度陷入之前死一般的寂静,屋外夏风吹动着院内的那棵梧桐,树叶轻拍作响,在这气氛之下甚是清晰。
“申宵。”男子再度轻轻唤起。
“殿下……”
男子极缓的抬起手臂,仿佛是多么难以完成一般轻轻弯起将手背支在额际遮下那一对眼睛,缓缓说道:“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回殿下,暗卫亲眼所见,南宫祖带着他的人马将城门攻破换上了自己的军队之后直冲他自己的府邸,而后便与姑娘决裂,姑娘便策马离开帝都了。”
“她走是对的。”
男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退下吧。”
申宵行了一礼,看到李墨这般模样也明白不想有人在一旁多加言论。殿下明明是想让姑娘离开帝都才是啊,怎么眼下姑娘没有大碍的离开了帝都,殿下却比之前更不开心了?尽管心头不太明了,却也不敢开口询问,只好叹了口气便小心的退了出去。
一阵轻风徐徐的吹了进来,很是奇怪,明明是那般轻柔的夜风却突的一下将案几上的白烛袭灭,整个屋内噔时陷入了幽深的黑暗。
“单陌……”
一团漆黑之中,一阵温柔如水的浅笑突的响起,那般好听。若是有人听得见,任是谁人也会对这天籁之音产生莫大的愉悦之感,而完全忽略掉这柔美之音夹杂的一丝难以辨认的莫名情绪。
“走了,我不就是想让你走么?”
又是一声轻笑,却有着莫大的自嘲。
“你踏出城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再也不可能见到我了?”
“呵呵,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