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想透种种环节,对南宫政的心思已经被她打到九宵云外,但是南宫政出现在新兵之中来到她的校武场,也确实是对她耐性的一种挑战。
在心理战术上,她现在绝不能表现出对南宫政已经放松不再有非取他命不可的仇视,却也不能过分的去敌对,否则不仅会给她惹来麻烦不说,南宫政就更是有了挑衅她的理由。
毕竟,按常理来说,他与南宫政二人,南宫政应该更想要她的命。
好在有一点,他们二人目前的背景都是当今的皇帝李度,就凭这一点,短时间内,他们二人是谁也没有什么把柄将对方置入死局。
单陌垂着脑袋踏在青石上,这一路前去皇帝的书房是步行,已经走的她有些不耐,脚程不近。
想着白日里在校武场见到南宫政那独眼龙的模样,她忽然间有种预感,对于未来的计划,恐怕并不像李墨所说的那般容易。
南宫政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氏族子弟,军权官职早已被罢免。今日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从军,要从一个小卒做起。
“南校尉,到了。皇上说不必通报了,您直接进去便可。”内侍站于院中落定,轻声言道。
“有劳了。”
做了组深呼吸,单陌下一刻便将一路紧蹙的双眉舒展,强硬着头皮踏了进去。
“皇上。”少女踏入书房,在门口躬身行礼。
“跃儿来了?”李度面露喜色,全无架子起身相迎。
书房里飘散着淡淡的雅香,极是别致,单陌从刚刚一踏入门口便察觉,等在这书房站立了片刻之后,那雅香比之前初闻到时更是让人心神舒畅。
“皇上,没想到您在书房内燃的居然不是宁神香,这气味比宁神香更为别致。”少女望见桌案前的小香炉,轻声道。
李度呵呵一笑,随手将那玳瑁小香炉拿了起来言道:“这小香炉朕很是喜欢,是之前在李炎的殿内无意间发现的,说来惭愧……”李度言至此挑起眉毛打量着手中的小香炉,沉声道:“看到它就觉得很是讨喜,于是就强要了来,也不在意它之前是在镶元殿伺候李炎用的。”
“现在用着这香炉,是越来越喜欢。看来万物之间很是讲究眼缘,你说,对是不对?”李度面含微笑,转身望了过来。
单陌的脸色霎时间难辩喜忧,小踱上前急忙应是:“这香炉才是修来的福分,能得以让陛下如此待见。”
李度没有说话,只是笑的更为欢畅,示意少女不必拘谨坐下说话。
人人都说帝王心思难以猜度,而这一席简短的对话,却让单陌听的十分明白。
她就好比是这个小香炉,之前虽然是在帮着李度做事,但到底是因为南宫祖是李度的人马。而如今南宫祖倒台,李度强留她在身边也是摆明了就是要让她知道。
被一个皇帝这般看重,幸或不幸?
“你对南宫政的事情没有看法?”李度突然问道。
“皇上,”单陌听闻这话,面色凝重起来:“您明知南宫政与我之间是怎么一回事,陛下此举,我……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南宫一族,现在走的是韬光养晦的路子。如果朕连他们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应允不了,在众人面前也是难以交待。”
少女眉梢一动,有些惊动:“南宫他们一族这是为何?”然而这冲口而出的话突然就让她后悔了,这无疑就表露了她的想法,她一直都认为这是李度的安排才会有南宫政入了新军之事。现在反应如此大,又出口就是这样一句,很明显她表明了她之前并没有认为这会是南宫氏族想出的手法。
李度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浅笑着,慢悠悠的坐回竹椅。
“跃儿,咱们也是一起打拼出来的。朕会不会害你,你心中应该有数。”
“也许你会觉得朕是一个过河拆桥的人,阿祖那件事情你不可能不放在心上。但是你有没有静下来仔细的想过,朕为何要过河拆桥?朕连李炎都容得下,让他在宫中颐养天年,会容不下自己的兄弟手足?”
单陌沉默不语,低着头看向身前的地面。
“朕这么做是要让南宫家那边看个清楚,与阿祖反目好让他们放心的露出把柄。南宫一脉,包括南宫政,迟早都是要拔掉。”
听闻此话,少女被李度的态度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关节,脑袋此时比之前更为混沌。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然,朕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将阿祖的兵权收回,而只是将他软禁?但是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这是一条长线,戏还是要继续做下去,否则大鱼跑了不说,可能还会被反咬一口。”
单陌突觉郁结于胸,蹙眉道:“那陛下何不给南宫政一个大官做?要让他来我这校武场干什么?他是有底子的人,之前是将军,在这玄元出身金贵,哪个不知道南宫政的本事?”
“朕怎么没有想过?”
李度转过头来对上少女有些愤愤的双目,苦口道:“你和南宫政之间的矛盾根本就是个死结,朕如何不知南宫政打的什么心思?可是你知不知道,南宫政之前在阿祖府上做的那件事,他现在能踏回帝都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但是他做到了。”
“这是因为他什么权势都没有,也没有官职。如果不是有个南宫的姓氏,他也不可能过上这么太平的日子。但是如果朕给他个将军做会如何?”
“朝上就乱了。”李度神色黯淡了下来,很是难言:“这是一个悖论,南宫政活不得,死不得。”
这一番话下来,单陌突然对李度不那么仇视了。他这个皇帝,做的很是辛苦。今日的局面,全是昨日当局之子一念之差造成的结果。
如果早前李缪没有谋反,又或是谋反成功,就不会有后来的皇子争权逼宫。如果金贵妃死的晚一些,她也不需要在宫变之时想出那个点子来促成李度的大业。如果她没有将那些朝臣假李炎之名掳来,南宫政也不会想到以此来向李度投诚。如果南宫政执着于李炎,那么现在南宫一族怕是就有了足够的罪名不得翻身了。如果那****早些走或是手下不那么狠摘去南宫政的一颗眼睛,她现在早已云游四海,游览江山了。
难道她要去刨李缪的坟鞭尸泄愤么?
“朕一直没有这个机会来跟你讲述这些,毕竟你是一介女子,不应该将你牵涉太深。朕唯一信任的就是你和阿祖,眼下实在是阿祖不宜再出现在局面上,还望你能够想明白。”
“皇上,”单陌终是御下了心头的郁结,满目没有一丝的不甘,认真道:“跃儿一直都是站在您这边的,有什么指示,陛下直言就是。”
李度欣慰的笑了笑,有些激动,抻手拿起一个单独放在一角的奏折递了过去。
“这……”单陌不敢接手,这可是奏折,后宫都干涉不得,更别说她一介女子又是官居九品内了。
李度笑了笑:“没什么的,现在是奏折,之前这些消息没冠上奏折的名字时,你和阿祖不也是和朕一起商议么?”
见少女执着不接手,李度收了回来:“那朕就不勉强,说与你听便是。”
单陌轻轻点了点头。
“穆西原那边仍是一副老样子,每隔一段时日候冈宇就来挑衅一番。偏偏憷齐就这样放任不管,李代担心这是上元和憷齐在暗地里有着手脚,也是不能打过去,以防憷齐在我军踏上他们的国土时遭到暗算。”
“若是放在往年,我们玄元自是不会将他憷齐放在眼里。但是眼下不同,若是与他们现在交手,朕很难保证会有多少的胜算。朕目前坐上这个位置,自认问心无愧,但是毕竟时日并不长久,很难说如果与憷齐开战会不会连带引起一些居心叵测之人搅起内乱。以至于李代到了现在也不能归朝。”
单陌的眉头突的一蹙,瞬间展开,探道:“六王爷是应该归朝了,从去年出使憷齐开始,就连陛下登基也无法从穆西原抽身,是该休息了。”
“朕就是在这样想,可是若是六弟回朝,各大门阀也是撑不起阵。如今政局并不十分稳当,没有皇家的人在一线,会大减士气。”
单陌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何不借此机会给八王爷一个封地?”
李度挑眉:“如何讲?”
“他早已封王,在帝都也有了自己的府邸,眼下陛下给昭宣王一个封地,顺理成章。”单陌轻轻一笑续道:“将穆西原封给昭宣王不是正好么?封藩的事情向来都是落不到什么好名声,封也不是,不封也不是。封了藩,人人会说陛下眼底容不下兄弟手足。不封他们,又会招来陛下不够肚量不舍得土地。”
“既然如何都不是了,这个时候将穆西原封给昭宣王,再合适不过了。有昭宣王坐阵,他首先就要保住那片土地,而且陛下此举也会让穆西原的百姓万分拥戴。有王爷坐阵,穆西原的百姓就定是不会受到战争的侵袭。而且,也称了朝臣的意,他们不是一直都在劝陛下将几位王爷早日封藩么?”
李度听着,时而认可的点着头,等少女说完这一番话,接道:“让老八去穆西原,他会不会怪朕把他安排在那个地方?”
“不会的,”单陌否定道:“首先,陛下对几位王爷的兄弟之情,他们心中一定是有数的。而且坐阵穆西原为玄元解局替陛下分忧,身为臣子都是在份内之事,更不要说这玄元可是你们李家的天下。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昭宣王会明白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单陌已经有些掩饰不住心头的欲望,只得将头垂的很低,她觉得她已经极力在掩饰着自己,但说出口的话仍是让她觉得有着难言的期待和激动。
“说到封藩……”少女将头又低了一寸:“陛下,昭宣王封了藩赐了封地,其它王爷也是应该要封的。”
李度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这不行啊……”
单陌突然一阵懊恼,本来想借此机会连带着让李墨也封了藩,这样更自然,总好过他上前向这个心思慎密的皇上去讨。
“李炎不行……”
单陌大喜:“李炎当然不行,他是要永远圈禁的人。当初陛下留下他,本就是仁慈,到了今日,封藩就绝不能再有他的份。”
李度转过身来:“那老七,也要封地么?他的身子一向不好,朕留他在宫中,也是想着有太医好方便为他调理。”
“皇上莫要过于执着,都是自家兄弟,想见面那还不容易么?而且您总不能将七皇子在宫中养一辈子,皇上赐些医术高明的先生给他就是了。”
李度吁了口气,久久不发一语。
单陌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等着李度再说些什么好开口将戎城这个地方推荐给他,偏偏李度在他刚刚那句话后便一直默不作声,实在吊人胃口。
一片树叶从窗棂飘落进来,在这个季节竟然已经全部枯黄很是少见,男人坐在阴暗处,一沓奏折遮住了表情。
手臂轻轻一伸,很是容易便将那落叶捻了来。
忽闻轻轻的声音响起,打破这宁静的午后。
“跃儿,戎城很远,但很是清静,那里也有严关把守,不会有别国挑衅。”
只听细碎之声暗暗响起,男人的声音再次传入耳际。
“把那里赐给七弟,如何?”
再伸开手时,干枯的叶片已经被那双有力的手掌捻了个粉碎,轻飘飘的散落在地,没有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