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轻红反应极快,反手一剑打掉两道黑芒。方絮也顺手甩起拂尘,击落了刚飞到他面前的几道。
柳暮雪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眼睁睁看着那枚小小的黑色物体飞到他的面前。易轻红大惊,正要出手,眼看就要来不及,忽然却又两道比那些黑色物体更快的银芒也向着柳暮雪飞了过去。
柳暮雪心里一凉,下一瞬却松了一口气。
两枚银芒正将那些黑色物体打偏击落,在分别撞击两次后,径直地略过柳暮雪的衣角,刺进地砖的板隙之间。
他低下头,却见两枚银针刺在板隙间,掉落的黑色物体,看起来像是一种透骨钉。
一道素白的影子越过房顶,像是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院子里。
男子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眸子里似是闪着些许温柔的光亮。额前碎发随风而动,倒显得那双眸子有些不真实。
他躬身行礼,那几缕散发便垂在他身前,微微晃动。柳暮雪扫过他衣角的绣纹,雪白的锦缎上纹着银色的麒麟;鬓角的银发扣,琥珀色的珠子下面拴着雪白流苏,他心下已有些了然。
几人还未开口,却听到一墙之隔,有一道女声响起:“公子,已清理完毕。”
男子也不应答,只是沉默不语。外面的人似乎久久不曾离去,他终于道:“你且退下,我有些事要处理。”
女子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男子又道:“这些人只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我只是在此看到了我的一位故友,想要叙叙旧。你先回客栈等我,半个时辰后,我回去。”
女子沉吟片刻,应了一声,似乎是离开了。
柳暮雪收剑入鞘,拱手道:“今日多谢圣手出手相救,否则小子只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圣手?”方絮来了兴致,兴冲冲地将男子从头到脚打量好几遍,问道,“可是琅環圣手岑儒墨公子?”
男子笑了笑,道:“什么圣手,不过是世人传闻罢了。这位公子也不必在意,在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他缓然抬步,走到方絮跟前,却道:“这位想来是灵真前辈高徒。”
方絮有些吃惊,道:“岑圣手认识家师?”
岑玄笑道:“五年前,曾与前辈于太华山下有过一面之缘。”
方絮想了想,似是记起来一些事,道:“五年前,家师曾前往太华山拜会萧无央萧先生。想来便是那一次。”
岑玄似乎笑容更盛一些,道:“在下不才,师承太华山萧先生。”
柳暮雪愣了一下,道:“听闻那位萧先生轻易不肯收徒,时至今日也只听闻萧先生门下有三名弟子。想不到,圣手竟是其一。”
岑玄摇摇头,回答道:“先生门下共有四名弟子,在下位居第二。小师妹因为体弱,常年在太华山上修养,从未下过山,因而外界并不知道小师妹的存在。”
柳暮雪见他眼中也有些担忧之色,知道自己触了他的忌讳,连忙道:“实在抱歉,寒无意冒犯,竟让圣手想起这些事,是寒无礼了。”
岑玄唇角抬了抬,又不自觉放下去,道:“无妨。”
他好像还想说写什么安慰一下柳暮雪,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可是最终他嘴唇抖了抖,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易轻红却突然问道:“岑圣手方才说是见到故人,想来这位故人应当不是方絮道长吧?”
柳暮雪正要责怪他,岑玄却笑了,道:“在下也没有想到,江浙一别,再遇竟已在盛京。”
柳暮雪转头去看方絮,方絮却一脸茫然。他是去过江浙,可是他可没在江浙遇见过这位琅環圣手啊。
“你这个人,心眼忒坏。”
听见声音,三人皆是转头看过去。只见林晚书推开门,苦笑着走出来。易轻红脸色微沉,似乎是确定了什么,方絮却奇道:“你们竟也认识?”
易轻红盯着林晚书,不紧不慢念出两个字:“秦令。”
秦令两字一出,方絮张大了嘴,柳暮雪也颇有些惊讶地看看易轻红,又看看林晚书。
林晚书,也正是真正的秦远书,似乎早就知道易轻红怀疑过自己了。他苦笑两声,道:“实在抱歉,瞒了几位这么久。在下江浙秦令,字远书。这些天盛京中实在不安全,在下也只好改姓更名,将自己藏匿在这茫茫人海之中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秦家此难,实在是……”
他皱起眉头,看上去十分难过。
柳暮雪向他道:“事已至此,我们更应当找出幕后真凶。杀之,为林……不,为秦公子报家门之仇。”
秦远书摇了摇头,叹道:“可惜我那时却只身一人,独自在外。对此事毫不知情。”
柳暮雪听到这话,也蹙了眉。
他们只是来找秦令,却不知找到秦令以后会有什么用。江浙秦氏灭门之时,秦氏长子秦令,次子秦先皆在外未归,自然是不可能亲眼见证灭门惨案。
几人从秦令这里自然是没能得到任何消息。柳暮雪有些失望,方絮也是。但易轻红沉着一张脸,却不像是失望,反而像是想起一些什么事情,闷闷不乐。
他从刚接触这件事开始,就早已发现,江浙秦氏灭门一事远不似他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他们虽然一开始就没有轻视过这件事,但他总觉得他们还是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他刚靠在床边,准备歇息,忽地一道流光穿过窗纸,直奔他床侧。他偏身一躲,一回头却见一枚银针刺在他床边的墙上。月光下,那枚银针之上还有纹得精细的花纹。
“什么人?”
银针也惊动了房间另一侧的柳暮雪,他立即到了易轻红床边。易轻红早已收好那枚银针,抬头对柳暮雪道:“我去追,你守好这里。”
柳暮雪信任他,应了一声,道:“你且放心,这里有我。”
易轻红点点头,翻身跃出窗外,继而翻出院墙,向着某个方向追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向柳暮雪隐藏了那根银针。他也不知道现在还可以相信谁,但也并非是他不再相信柳暮雪。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担心柳暮雪卷进来更多一些,还是不敢相信柳暮雪更多一些。
循着那个留下银针的神秘人在路上刻意留下的标记,他追踪到城中一处隐蔽的小巷。果然,岑玄就在这里等着他的到来。
他有些不解。易轻红不知道岑玄为什么要找上他,但他确乎也有事要找岑玄。
月光笼罩着他的影子,他站在那里挺拔得像是一棵苍松,又像是一株翠竹。白衣在风中轻轻摇晃着,一时似虚非实,竟有些令人恍惚。这位翩翩白衣公子,仿佛是一幅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无论何时,总也要给人一种幻境一般的感觉。
但是看着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易轻红知道,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虽然他不知道岑玄找他究竟是为了做什么,但至少他知道,这个人对他没有恶意。他既然敢只身来赴,自然能保证全身而退。他对岑玄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也只是近日才听到这个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方才观察岑玄出手。
就如同方才在房间里那根银针一般,易轻红知道,即使他自己不躲,那根银针也不会伤到他分毫。只是多年来练剑,已经练成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躲避,远离危险,远离一切可以伤及他性命的东西。
有时候他会觉得,这是他骨子里带来的东西,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脑海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这是一种直觉,即使他没有动用观心术,他依然可以直觉的感受到一些潜伏的危险。无论是银针,还是藏在一墙之隔的杀手。无论有无杀气,有无风声,他总会下意识的“趋吉避凶”。包括此刻,也毫不例外。
岑玄回过身,看见他站在这里,笑了笑,道:“实在是劳烦这位公子跑一趟了,在下有些事情想要问公子,希望能与公子合作一场。”
“与我合作?”易轻红眯了眯眼睛,心底生出几分警惕,“为何是我?”
岑玄又笑了。
他回答道:“虽然不知公子何许人也,但是公子的洞察力实在是非寻常人所能及。有时候,有些事情,在下也会拿不准。这个时候,自然是想要有一个人可以同在下商量一番。”
易轻红拿不准他究竟是何含义,心里那半分警惕依然没有放下,但他却耐下心来,想要听听这个人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岑玄道:“今日之事,在下虽不清楚原委,但也猜到几分不对之处,想来公子也察觉到了。”
易轻红犹豫片刻,道:“不错。易某的确感觉有些奇怪之处,不知究竟该作何解释。”
岑玄点点头,道:“今日,秦公子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在下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只可惜直到秦公子说完,在下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情究竟如何能办得到。”
易轻红道:“江浙秦氏灭门惨案发生至今,已有将近一个月。日前我们发现了一个假的秦氏大公子,但他显然不知晓江浙秦氏灭门一事。那个人原本是秦氏的家仆,正在勾栏瓦肆逍遥快活,不知为何,竟然顶替了秦公子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怀疑秦令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个家仆自己愿意顶替的,”岑玄问,“或者说,你怀疑遇见杀手一事究竟是否真的存在过?”
他越是往后说,易轻红的面色越是凝重。
岑玄笑了笑,突然道:“秦令公子,是江浙秦氏的嫡长子。秦先公子,则是江浙秦氏的嫡次子。”
他顿了顿,下一句话却吸引了易轻红的全部注意。
他说:“只是……这两位江浙秦氏的嫡子,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