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营地，言楚一行人目光多是不可思议。
以游侠营为中心，各种尸鬼的残破的尸体，围成了一个极其规则圆，铺满高高一层，几乎到了成年人腰部。
想昨晚漆黑夜中，这些尸鬼若是冲进游侠营，那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他们终于明白，昨晚那个屏蔽阵法，并不是阻拦他们离开，而是……在保护他们！
“马上去找到莫先生！”
高个子游侠语气更加凝重，现在他明白了，有眼不识金镶玉，说的就是他！
事实也是如此，昨晚，莫宿看似待在营火旁烤了许久火，实际上是阵法未曾布置完整罢了。
他清楚，他要去对付河神，河神同样也想杀光他们。
昨晚在布置阵法之时，他就感觉到了涌来的尸鬼，那是河神派来的。
幸好，防御阵法已经布置结束，否则游侠营的人，还真就危险了。
阵师最大的弱点，就是需要时间去提前布置，任何阵师都没有瞬间布置阵法的能力，即便拥有阵印也不行，否则，那就不叫阵法，该叫移山填海的神通了。
言楚一行人寻着尸鬼的爬向痕迹，朝着渤河赶去。
越走，他们发现地面裂缝也越来越多，有时最大的裂缝甚至有一米宽，若是人不注意掉下去，怎么也要受伤。
“看河边渡口上，坐在那里的是不是莫先生？”
一位游侠眼睛尖，一下子看到了静坐在河边的灰色身影。
“快过去……咦，莫先生怀里好像有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
高个子游侠脸色变化，先是惊讶，却又是想到什么，目光中多了几分凝重。
当年，他的大哥为了救助火州康亭的百姓，只身拦住渤河河神，身死渤河。
而他，在保护火州百姓撤离时，与渤河河神模样有过匆匆一瞥。
渤河河神，就是一个全身漆黑，散发着恐怖怨气的小孩子，说是河神，当年那一撇给他的印象很深，不如说是一个小恶灵。
难道说……
高个子游侠有所猜测，却没有开口提及这一点：“过去看看，我走前面，老刘你们保护阿丑和他们两个，不要发出太大动静！”
不要发出动静？
众人有些不理解，却都没有问，高个子是一位经验老道的游侠，会这样说，肯定不会害他们。
就这般，远远看去，十几个人，蹑手蹑脚的朝着渡口那道灰色身影靠近，多几分滑稽。
兴许靠近距离还有十米多，众人听到奇怪的声音传来，似乎其中还夹杂着对话。
言楚提了提耳朵，目光中透露惊喜，对着身旁众人对了对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是先生，他没事！”
高个子游侠点头，他也能听清楚，确实是莫宿的声音，这让他总算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正要上前呼喊，莫宿突然转身。
“嘘！”
莫宿脸色十分苍白，但仍然挂着亲切笑容，对着身后众人比了个噤声手势。
众人没有继续上前，安静的站在莫宿身后，突然，从莫宿怀里，传出一个十分清脆悦耳的孩童声音：“画四哥哥，是他们吗？”
看着怀里晶蓝色的牙牙，莫宿撑着笑容，点头道：“嗯，他们担心我，所以来了。”
此时的牙牙与昨晚完全不同，没有了漆黑的身体，没有了满脸的怨愤，没有了悲伤的眼神，更多是一种……轻松，还有真心的笑意。
“他们真好……
画四哥哥，牙牙那么坏，你说他们……会原谅牙牙吗？”
“会的，牙牙很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嘻嘻，谢谢画四哥哥！”小家伙小脑袋蹭了蹭莫宿胸口，露出满意笑容。
也正是这个笑容之后，小家伙的身体，开始化作蓝色光点，逐渐消逝。
身后言楚一行人只是茫然，不知发生何事，唯独莫宿一人清楚，渤河童子没了，渤河的河神，终于自我解脱了。
待怀里所剩再无一丝，那个天真善良的牙牙已完全消失。
从见到牙牙开始，莫宿一直保持的亲切笑容，这时候终于散去了，同时他也绷紧了身子。
没有人上前，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莫宿情绪有异常，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也是这时，莫宿开口了：“我曾经很喜欢听我老师讲故事。”
莫名其妙的话题，但经过上一次，言楚和莫池清楚，莫宿这是要给他们讲这件事的缘由了。
“我记得有一次，老师给我讲了一个奇怪的故事，他说：
有一条河，叫做渤河……”
渤河？
游侠营众人似有觉悟，终于明白莫宿要与他们说什么。
“渤河很长，很清澈，诞生过许多精灵物怪……
其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叫做渤河童子。
我问老师，既然都是妖魔鬼怪，脱不了吃人修炼，又能多有意思？
老师说，正是如此，渤河童子才有意思，他不同于其他精怪，他不吃人，还喜欢帮人，喜欢和人待在一起，喜欢唱歌，生的灵智，如孩童一般天真烂漫，很是可爱。”
莫宿语气很慢，到这里，却不在开口。
言楚奇怪：“先生，这就没了？故事就是一个渤河童子？”
问出这句话时，言楚发现在场所有人脸色都不对劲了，包括莫池，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纠结无奈意思。
莫宿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多了几分急促的训斥语气，语调也提了几分：“其实当年，如果不动手，他就不会伤害其他人！
那三万多士兵与百姓，也就不会死。
……”
对于牙牙，莫宿有太多的心结：我不怕那些黑黑的怪物，可是我好怕他们不要我！
这句话，让他愈发心疼！
曾经在百休城，殷一与他讲了牙牙的故事，得知渤河童子以身饲鬼救人，却要被人反过来围杀时，莫宿气的摔烂了一张桌子。
不是所有人都如殷一一般身居高位，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渤河童子背后的故事，渤河边三万多士兵与百姓被杀，众人只以为渤河河神是个恶妖，又有谁能和殷一一样，知道背后的真相呢？
也许火州康亭活下来人能知道，可已经无家可归的他们，又有什么精力去给牙牙辩解呢？
又有谁会去听这些难民的话呢？
难道死在渤河边的士兵百姓是假的吗？
别人不知道，但莫宿清楚，所以从一开始，莫宿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
当年渤河童子用身体拦住鬼潮，成功的把鬼潮拦在了渤河另一边的康亭地界，更是接引了大量逃亡的百姓。
却正因为如此，鬼潮带来的大量怨气，一点点渗透到了渤河与牙牙体内。
如果是其他的精怪，也许就该直接变成恶魔了，也正是这个原因，当初渤河边，那位负责护送百姓的将军，一定要杀了牙牙。
一位恶魔，可要比什么怨灵恶鬼可怕多了。
但世事难料，那位将军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曾经点化渤河童子的，是一位佛门中人，换句话说，渤河童子的佛性极强，很难被怨念控制。
如果……不，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位将军动手了，无力反抗的牙牙，终于还是被怨气控制，成为了杀人屠戮的怨灵。
三万人，死在了渤河童子手下！
而在此之后，那位点化了渤河童子的佛门中人，听闻牙牙在渤河边杀了三万军民，只以为渤河童子已成魔，自觉罪孽深重，来到渤河边，想要消灭牙牙以赎罪过。
可惜，佛……终究是佛！
那人来到渤河，得知背后真相，却迷茫了，不知该如何处置牙牙，毕竟……牙牙才是那个最无辜的那个。
最后，佛门中人觉得罪过该算在他自己身上才是，做了个不算错误的选择，用他自己的性命去赎罪，用自己的身体，释化了渤河童子体内的大部分魔性，也就是牙牙口中的“吃了光头哥哥”。
直到今天，莫宿用阵法镇压了牙牙的怨念，用佛音梵唱唤醒了牙牙的善良，这才有了言楚一行人看到的一幕。
并不是莫宿击败了渤河童子，而是牙牙选择了结了自己，其实当初那位佛门中人就可以杀了牙牙，但是他没有，因为那人始终觉得，错的不是牙牙，他希望用自己的性命度化牙牙。
可惜……
莫宿送走了渤河童子，将这个善良可怜的孩子彻底送走了。
身后众人无语，该是纠结。
为何纠结？
因为只要是康亭附近的人，无论是游侠，还是普通百姓，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关于渤河童子的故事。
到底是渤河童子对不起他们，还是他们对不起渤河童子呢？
噗！
突然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莫宿一口鲜血喷出，将漆黑渤河水染出一片红，紧绷的身子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先生？”
“莫先生？”
“先生！”
耳边最后都是旁人急切的呼喊声，但也听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