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过道病床
车子慢慢开进人民医院,担架从120上拉下来,轮子自动就放下来,推进急诊明亮的门口。穿着粉色衣服的护士和大叔推着推车马上迎上来,同样的手法把我从120的担架移到医院的推车上。
护士小姐说,咦,怎么是中医院的120送过来的。
老公说,车祸骨折,中医院没有床位,转过来的。
护士让大叔把我推到急诊室的角落里。
老公把中医院的病例和片子给急诊值班医生,护士给骨科打了个电话问有没床位。打完电话,让我老公先把东西拿去给骨科的值班医生看看。
老公回来问我现在还好吧?
我点点头。腰,屁股,腿不停传来阵阵疼痛。
他说,那我先去给医生看看。
我点点头。
老公匆匆跑开,我静静地躺着,望着天花板散发的白色眩晕的灯光。只有疼痛与我为伴。等待的时间特别缓慢而漫长,我开始想,究竟有没有床位,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老公匆匆跑回来说,骨科医生看了片子说,两三个月不能下地。病床只有过道了,可能过几天才有病床空出来。
我说不是躺一个月吗?
他说,医生说起码两三个月才开始长骨头。
我一下惊呆了说,怎么要三个月啊?三个月都不能下地啊?
他说,是的,不然骨头长不好。
我一下不知说什么话。
我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说,骨科在很远的地方,我找了半天,还跑错路了,绕了一个大圈子。
我不知道睡过道会是怎样一个经历,但是想想家又回不去,我咬咬牙说,那就睡过道吧。
老公心疼地望着我,说,那我去办入院了?
我点点头。
老公付好款过来,一个大叔跟过来,把我推出去急诊室,穿过一条又一条过道,拐了一个又一个弯,推出电梯,穿过一条明亮的过道来到护士台旁。一个白大褂医生也在护士台旁。
我老公冲他打声招呼,顾医生。
顾医生点点头。
护士指指护士台前面的一张病床说,就是这儿。
大叔把我从推车挪到病床上。
护士在护士台内说,还有个单人间你们要不要?
我说,单人间多少钱?
护士说,450。
我快速心算一下,每天450,一个月就要1万多了。当时我还认为要三个月都住医院里,再加上其他费用,似乎开销太大。我问老公,过道多少钱?
老公愣了一下,过道不要钱吧?
护士说,要的,很便宜。
我想想躺着不能动,那不是睡哪儿都一样。我就说,那过道吧。
护士来给我手腕上戴上手环,上面有我姓名、年龄、住院号,说这个到出院的时候才能摘下来。又提了一段沾了很多小纸片的透明胶带粘在我旁边的墙上。上面写了我名字,普餐,防压疮,防血栓。我问护士这都什么意思?
护士说,普餐就是什么都能吃的,压疮就是通常说的褥疮,一直躺着,要防止皮肤压破了。血栓是因为骨盆骨折会大量内出血,也是要防的。
我点点头说,那我睡过道大小便怎么办?
护士说,那给你拿个屏风。
一个粉色的屏风推到我旁边。
护士问我吃过东西了吗?
我说没有。
护士跟我老公说,明天早晨她要验血,10点后不能再吃东西。下面小超市快关门了,你赶快去给她买点吃的,还需要买买个扁马桶和尿壶。热水壶现在没有领了,要用热水可以在护士台那儿倒一些。
我问,那吃过东西中医院配的药需要吃吗?
顾医生说,中医院配的什么药?
我老公把药拿过去给他看。
他说,我们这儿不能吃外面的药的。
老公把我东西放放好,怕小超市关门,赶紧去楼下超市买东西。
趁他走开的时间,我给公司Justin打了个电话。
我说我下班路上发生车祸了,现在人民医院住院了。
Justin说,我在回家路上车站附近看到有个人趴在那儿,那个是不是你?
我说,我是趴着啊,我在天津路附近的路口趴着。
Justin说,天津路旁边啊,那看到的不是你了。
我说,嗯,听说附近还有一场车祸的。
后来才知道,我是记错路了,我就是趴在车站旁边,那他看到的就是我了。后来我跟我我老公说,我的背包很特别的,是画满米老鼠的Jansport,是我从国外网站海淘的,国内没看到过的,他看到应该很容易认出我啊?
Justin说,伤筋动骨100天,好好休息,明天去看看你。
我说,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老公拿了超市买的东西回来。拆了个面包放我旁边,问我要小便吗?
其实我憋了很久了,我点点头。
他问我用小便壶,还是扁马桶?
我拿了小便壶,左看右看说,这玩意怎么用啊?还是扁马桶吧。
他又拿出扁马桶,看了看说,这个东西怎么放啊?
他手忙脚乱地塞到我屁股下面,护士在旁边喊,高的在前面,扁的在后面。
我稳稳紧紧地压在扁马桶上面,生怕把床上尿湿了,小心翼翼总算嘘嘘干净了。
老公拿纸帮我擦好,从昨天刚好来例假,从下班前换过一次,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我说,背包里有卫生巾,帮我换一下吧。
老公从我背包里找出卫生巾换上,拿纸巾擦拭我下身,一边擦一边说,待会回家拿毛巾来,用热水帮你身子擦一下。
我尴尬地笑笑。
刚刚到来的月经,让起初躺在床上的日子更不好受。
老公扔了垃圾回来看着我说,当年谈恋爱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为你做这些事的吧?
旁边病床的老阿姨站在病房门口好奇地伸着脑袋看着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和老公说,把屏风拉拉好。
护士拿了套干净的病号服给我,跟我老公说,她躺着不能动,你可以在楼下小超市买专门的骨科短裤,这样大小便就不用脱裤子了,旁边解开就好。
护士又给他两根密封的空管子说,明天早晨,一根管子装尿,一根管子装大便,化验用的。后面有个箱子,你们可以东西放里面。说正常病房里有张椅子可以拉开来变成小床,躺上面睡觉,但是过道床位是没有这个椅子的。后面那儿,还有护士台旁边的那个推车你可以去睡一下。
我老公接过管子,把一些中医院的东西都放进去。
又匆匆去楼下买骨科短裤。
回来一看,骨科短裤是超级肥大的,一侧打活结的短裤,大小便时把旁边活结打开,这样坏的那条腿就不需要动了。
我跟老公说,这裤子太宽松了,我来月经了,没法穿,你拿回去落落水吧。
老公看着我说,现在三个月不能下床怎么办啊?不能没人照顾你啊?
我想想说,我爸妈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可能照顾不了我。
我说,你爸妈可以吗?
他说,我父母可以是可以,不过他们来照顾你总归要你父母先点头同意的。
我说,我明天给我妈打电话吧。
老公说,那我打电话跟我父母先说一声。
马上他拨通了他老爸电话说,哎老爸,跟你们说个事啊,嘟嘟木被车撞了,现在住院了,你们东西整理整理,可能需要你们来照顾三个月。
挂了电话,他说,那我这周都去请假吧。
我说,不用请那么久,你爸妈来了你去上班吧。
他说,那我先请2天吧。
我点点头。
老公说,那我先回去一下,这么晚了,小狗还在家里等着,我洗把澡吃点东西就来。除了带毛巾,水壶还要带什么?
我想想说,毛巾从抽屉里拿三条新的过来,卫生间一个小脸盆拿来擦脸,楼下仓库里还有2个新的脸盆,拿一个过来。另外带牙刷,牙膏,牙杯,漱口水,短裤,短裤找宽松的带来,卫生巾在房间柜子里,拿包新的带来。
我说,在衣柜里还有条刚买的棉布的小垫子,你回去找找,前几天刚落过水的,大小便的时候可以遮一遮。
在日后的住院日子里,这条小毯子发挥了非常巨大的作用,又是我的遮羞布,又在闷热不通风的医院中担当起小被子的作用。以至于我太钟爱这小垫子,在出院后又在某宝买了两条。
老公点点头说,有什么事马上打电话给我。
我躺了一会,想起明天早晨还要验血的事情,一看时间已经近10点,我拿左手去摸老公放在枕头边的面包。结果不小心,被我碰得从床和墙的缝隙间滚下床去。
我叹了口气,只感觉身体的疼痛,倒是并没有饥饿的感觉。
第五章座椅陪夜
顶上的白炽灯亮晃晃照着眼睛不舒服,我打量一下四周,右边是病房的白墙,大概在手臂的位置还有一扇关着的灰绿色的门,门上贴了刚刚护士拿过来的小纸片。左边靠近脚的地方到身体这儿是那粉色的屏风。往脚的方向望去,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内已无一人,过道两侧是病房的门口。从屏风没遮住的地方望去,是一个大大的护士台,护士台上还摆了几束鲜花,小护士坐在护士台后不知道在干吗。仰头往后看,被床头的床板挡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顾医生过来和小护士轻声聊起来说,小护士问他说,这个骨折不用手术回家自己躺着就可以是吧?
顾医生说,是啊,有的人一屁股坐下去,都可能自己的体重把骨头压断了。
两个人一起在那儿咯咯咯笑。
顾医生说,想住就住吧,就是进来花点钱。
我想,大概是在说我吧。为什么人总是根据自己的主观来贸下判断,无视别人的客观情况。
在之后在住院期间了解到血栓的可怕性之后,我还是非常庆幸当时误打误撞选择了住院。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过道里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我睁眼朝前望去,只见老公穿着薄冲锋衣从走廊一头急急忙忙走过来。
我问他几点了。
他看了看护士台方向说,12点多。
我说,怎么这么晚了。
他说他先打了个车去中医院,取回我遗忘在中医院的头盔,然后开停放在中医院的助动车回家。回家后先溜了小狗,洗了个澡,烧了点热水,吃了2包泡面。
我说,吃了两包啊,好吃吗?
他说就是吃饱了,没吃出什么味。
我问小狗怎么样?
他说小狗看见他回来急死了,围着他团团转。他赶紧给它吃了东西,抱它下去,它一下去就拉屎拉尿。他也没心情带它到处溜,它拉完了就带它回去了。
(我家的矮脚狗上下楼都需要抱上抱下的,身子太长,怕它走楼梯伤腰,25斤,很重的呢)
我说,没在家里便便尿尿吗?
他说,没有啊,一回去我检查了一遍,家里一点都没拉。
我说,今天它能憋这么久啊,太神奇了。
他说,是啊,大概长大懂事了。
我和他笑了起来。
他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给我看过说,怕你寂寞,还给你带了个小平板看看片子。
我说,医院有wifi吗?
他去问护士回来说,护士说wifi只能医院内部用的。
他说,你想看就用流量看吧,没有关系的。
我说面包掉地下了,他说我来捡。
爬到床底下把面包捡起来,说,这个明天我来吃吧,你吃新鲜的。
他把新毛巾打开,先在小脸盆里用热水泡了下,绞干后又打了点热水,帮我把脸、身子都擦了一下。给我换上医院的病号服,把脱下的外套连衣裙放在床的内侧。袜子,脱掉后,发现脚上蹭破很大一块皮,脚皮翻起来,露出红红的血肉。
他说,明天让护士擦点药水。
他帮我把被子盖盖好。
他问我要喝水吗?
我点点头。
他拿着杯子,我平躺着艰难地微微抬了抬头,他把杯子微微侧着送过来,嘴唇上沾了点水,大部分的水顺着嘴角流下去了。他赶紧用毛巾把流下的水擦掉。
我说,躺着不大好喝水,明天去找根吸管吧。
他说,晚上在小超市买的牛奶上有吸管。
他把牛奶上的吸管拆下来,放进杯子里,把杯子放低,杯口靠近床沿,吸管朝向我,我把头挪过去吸了几口。
我一看手表,已经凌晨2点多。说,很晚了,你睡觉去吧。
他说,那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我点点头。
他就去到我床头后面,一会儿就传来他沉重的呼噜声。
(后来我问他我后面的床什么样子的?
他说,不是床,就是那种医院里几张并排的椅子。就身子往那随便一卷就睡着了。
我胸口涌上一阵心酸,我问他,在椅子上你还能一躺下就睡着了?
他说,奔走了一夜,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又是累,顾不上了。
我说,那护士台旁边的推车你为什么不去睡?至少还能平躺着。
他说,我很想去睡推车的,但是怕他们万一要用,想想也就算了。)
我也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我在深夜无助地躺在绿化带旁的小路上不能动弹,黑暗中满眼是满天的星光,而他焦急万分,在旁边不知怎么能把我搬上去。我舒了口气,心想,至少今晚总算还有个地方有张床可以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过道内,除了听到远近传来的轻重不一的呼噜声,一切陷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