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心上的鳞片
话题是袁靓靓先开的头。
袁靓靓提议玩一个有趣的游戏。游戏的主题是：回顾从小到大追求过我们的人有多少个？
米兰躺在床上，脑子里像DVD按了快门一样，画面一幕又一幕地切换。那些曾经有过情缘牵绊的人和事再次占据了记忆的内存空间。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连两个人的心跳都听得见。
米兰报出答案：从上小学接到第一封情书到现在，一共有三十多个追求者。
袁靓靓叹口气，说：我真惨。只有三个追求者。再加上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人，我数了又数，只有四个。
米兰说：像你这种看上去高高在上的女孩子，一般都给人距离感。男孩子即使喜欢你肯定也不敢对你表白。
袁靓靓说：可我从来就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追求我啊！
米兰说：那是你的要求太高。你放低条件就是给自己机会。
袁靓靓倒打一杷：那你为什么至今还没有男朋友。
米兰一时语塞。
米兰其实也很想像袁靓靓那样说话毫不留余地。但她知道这样说话的后果会让对方很难受。比如袁靓靓的话让她难受了，那么她就不能再以牙还牙地让袁靓靓难受。并且在任何时候，米兰都会牢记这一点。这是一个教训，也是做人的经验。
米兰最有心智的地方表现在与人相处上，懂得如何取人之长补已之短。并且米兰会尽量避免让对方身上的那些缺点在自己身上出现。
人世间没有天生就可爱的女孩子，但可以通过后天的修炼让自己变得可爱起来。米兰深谙这一点。
米兰还知道她不能和袁靓靓攀比。
袁靓靓生长在北京优越的家庭，毕业于名牌大学，在知名企业工作，每个月都拿高薪，在很多人眼中，还是个漂亮的高级白领。
米兰从小家境清贫，毕业于北京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在一家小报做娱记。每个月的工资负担完房租、水电费、暖气费、物业费、电话费、交通费，已所剩无几。
袁靓靓在米兰面前从不保留她身为北京女孩的优越感，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北京女孩可不像你们南京女孩那么好说话。
这句话简而言之，其实就是我可不像你那么好说话。
这就是袁靓靓的说话风格，打击一大片。
米兰把袁靓靓身上的优缺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情人节的夜晚，袁靓靓思维活跃。她又提议，从现在开始，回忆我们曾经最爱的一个人，以及最爱我们的一个人。
回忆从袁靓靓那里先开始。
开始回忆的袁靓靓声音变得比以往柔和了许多。在爱情面前，也许女孩子的心是一样的细密。
我上高三那年，爱上了来我们学校实习的英语老师。他师范大学毕业，来我们学校教我们班英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大学会选择英语专业吗？因为是受他的影响。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看到他，我立即有一种被电触过后的感觉。那种怦然心跳的感觉后来再也不曾有过。
我只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我觉得爱情就应该是一见钟情的。否则就不纯粹。
因为他教我们班的英语，我的英语成绩呈直线上升。他也敏感地感觉到我在暗恋他，他会利用课余的时间用英语与我交流一些学习之外的东西，比如各自的业余爱好，但他不敢让同学查觉出他对我的特殊性。
我高中毕业，他的实习期也结束了。我考取了北外，他被分配回了老家，在广州一所中学担任老师。
我每个星期都给他写信，他也给我回信。那是我生命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天天下午往收发室去等信。然后看信、写信、寄信、等信，周而复始。我和他用信件交往长达两年的时间。
大三那年，我有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他的信了。但我仍然坚持给他写信。我所有的零花钱都用在给他打长途电话上，每次听到他的声音和看他写的信，心跳就会加速。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了。有一天，我接到他的来信，我高兴得舍不得立即把信打开，我想让这种兴奋感保留的时间长久一些。
我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想快点回到宿舍，像以往一样躺在床上一遍遍地看他写来的信，但我还是抑制不住想看他信的冲动。我一边骑自行车，一边拆阅他的信。
在信中，他告诉我一个残酷的现实，他结婚了。新娘是他的同事，而且，还寄了一张他们的结婚照给我。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他从来没有对我流露过他会和别的女孩子结婚。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我骑着自行车神思恍惚地撞到了学校里的电线杆上，然后失去了知觉。等我从医院醒来，我得了脑震荡，休学半年。这半年里，我患了失语症，不开口说一句话，就这样，我和他断了联系。
我大学毕业工作后，有一次他来北京出差，我见到了他和他的妻子。那个女孩子属于那种放在人群里就会立即被淹没的类型，他的妻子看上去实在太普通了。和他走在一起一点也不般配。我觉得这太打击我了，他居然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放弃了我。我气得中途就找借口离去了。
这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真的很恨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曾经为了他得了脑震荡。医生说，我的大脑神经不能再受刺激。否则会导致神经失常。
你说，用这样的代价去爱一个人，是不是值得？
袁靓靓说话的语调又变得像以往一样强硬了起来。
末了，她接着说：最爱我的一个人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和他都是系里“张国荣歌迷俱乐部”的成员。
他是湖南人，高考分数是当地的状元，所以非常自信，虽然身材只有一米六八，还不及我高。
我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三等残废。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勇气追求我。在我的下意识里，但凡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男孩子，根本连追求我的资格都没有。可他偏偏公然地追求我。
那时，我们班上还没有一个女生收到过鲜花。他把花送到我面前，我当时都被他的举动气疯了，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孩子来给我送花，这与我理想中的男朋友相距太大。我觉得很没面子。
他特别执着，天天给我写信，非要我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的人缘还特别好，我们班里的男生女生都帮他说尽好话，可我就是熟视无睹，不把他放在眼里。
大学期间，从我知道他喜欢我的这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给过他一次笑脸。他在我面前也特别紧张，除了给我写信，他好像不会说话。
他一直追求我到去年，其间整整追了我十年时间。
最让我感动的一次是有一年夏天，北京气候特别炎热，我房间的空调突然坏了。正好他给我打来电话，我情绪不高，心烦意乱地说空调坏了。他得知后第二天，就把新买的空调送到我家里，还叫工人帮我安装好。
那次，我出于感动，陪他吃了一顿饭，试图给他一次机会。但是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共同话题可以聊，他说什么我都不感兴趣，就连他再提当年我们特别喜欢听的张国荣的歌，我也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他在我面前还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也许是他太喜欢我，只能看我脸色行事。从上大学到工作，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太缺乏自信。可他偏偏又很执着，他说他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我答应做他女朋友为止。我觉得他在拿我做一次赌注，自己和自己打赌，虽然他没有这么说。
去年情人节，他给我发来一封邮件，他说无论在何时何地，永远都会守在我的身边默默地关注我。
他发给我一首歌的歌词，《我就在你身边》。他说他对我的感情就像这首歌里所唱的那样。
如果你走得太累，
需不需要我陪你一会，
陪你擦干你脸上的泪，
和你莫名的伤悲。
如果你的世界，
需要一点安慰，
我就在你身边。
在你走过的岁月，
喜怒哀乐是否都有一点，
太美的梦曾让你沉醉，
太多的爱情也让你心碎。
如果你的黑夜，
需要一点依偎，
我就在你身边。
我不是一个好的诗人，
也不是一个好的爱人，
但也许我可以陪着你欢笑哭泣，
我不是一个好的诗人，
也不是一个好的爱人，
但是只要你轻轻的呼唤我，
我就在你身边。
当你纯真的双眼，
开始怀疑这沧海桑田，
昨天的执着已成迷惑 ，
你的信仰是否依然虔诚。
如果你的思念，
不再需要谎言，
我就在你身边。
我以为他真的会一直等我，等到我恍然大悟的那一天。或者是等我伤痕累累花容失色没人要了，我再接受他的感情。
大约半年前，我收到他写来的一封邮件，他说他即将与别的女孩子结婚。因为他妈妈病危，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儿子结婚。
得知他结婚之后，我的心里竟然凭添了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我其实从未喜欢过他，甚至一度还很讨厌他的执着。但当我知道他和别的女孩子结婚的消息，我的心情还是很难过。不为别的，只为了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孩子像他这样不计前因不顾后果地爱我。
如果，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直等下去。或许，有一天，当我在感情这条路上走到山穷水尽，我也许真的会被他感动。可是，再也不可能有这一天了。
有一种爱情只绽放在青涩的季节，那一颗义无反顾的心，一心一意只想跟他走；有一种回忆，令你尚青春的时候就忍不住叹息。
比如袁靓靓和她的英语老师，还有她的大学同学。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袁靓靓明白了，初恋对一个人在爱情道路上的影响，就像家庭对一个人性格的影响一样，至关重要。
B、爱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发高烧
人的一生中，很多的经历都会因时过境迁而失去记忆与意义。唯有初恋，因其开启了人的心扉而得以超越时空让人刻骨铭心。
然而，对有的人而言，这是一个没有初恋的年代。
感情随时都可以发生，随时都可以消失。
十年后的今天，让米兰回忆自己的初恋，感觉就像是往陈旧的木地板上打蜡一样，是一种徒劳的枉然。
可她不能否认他曾经是她的最爱。
我第一次见到姚延是在晚上，学校的阶梯教室。
晚上到阶梯教室看书的人很多，看书的氛围依然很安静。
那天，教室里前前后后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
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坐位上。
他走近我，要坐在我旁边的位置。
我身旁的位置空着，我把书包放在空着的位置上。
当时我心里很反感他，那么多的空位置，他为什么非要坐在我的右边。
我不情愿地把书包从右边坐位上拿起来，放在左边空着的坐位上。
他礼貌地对我说谢谢，然后就坐在我旁边看书。
我的笔帽不偏不斜正巧掉在他那边，他弯下腰捡起来递给我，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气宇轩昂的样子，比我们班上那些豆芽菜男生看上去要成熟一些。
我好奇地低声问他：你是哪个年级的？
他笑着说：我已经毕业了。
接下来，我们怕说话声音影响教室里的其他同学看书，只好相互递纸条询问对方的情况。
姚延来自山东青岛，身高一米八三，比我年长五岁，兄长一样的男孩子，和我同系，工作已经有一年，在一家电台做DJ，但仍然借住在一个正在学校读研究生的同学那里。
我住在学校靠东的女生楼。他住在靠西的研究生楼。
那一个晚上，我们一直在交换递纸条询问对方的情况。
离开教室前，他在纸条上写下第二天与我约会的时间。
到了第二天傍晚，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一场狂风暴雨。
我猫在寝室里想：下这么大的雨，他也许要失约了。
晚上七点。他和我约定好的时间。
下了一个多小时的倾盆大雨突然停住了。
我推开窗看见外面的世界雨后天晴了。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有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男生来宿舍敲门喊我的名字，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全都伸长了脖子，她们以为是这个男生要和我约会。宿舍里立即发出一声感叹：哇塞！
男孩子叫我的名字：
米兰，楼下有人在等你。
这就是姚延的做法。他叫来一个替身帮他完成了这个 “高难度”动作。
我下楼看见了他。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雨伞。他就那样似笑非笑稳操胜券地看着我。
我说：你的魅力可真大呀，雨一看见你来了就停了。
他得意地说：这叫天助我也！
我觉得特别奇怪，当我下楼与他见第二面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谈恋爱。
等我们进入恋爱阶段，姚延说他对我是一见钟情，可我觉得我对他是二见钟情。我是在见他第二面的时候才对他动了心。
姚延是我的初恋，他是我感情的起点，也是我想到达的终点。我把他看作是我生活的全部。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我没有一个亲人。姚延就是我的家。
和姚延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
我任性。对他的感情充满了怀疑。如果我打他手机，他没有立即接听，等他再打电话过来，我就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挂断电话。有一次，我连续挂了姚延七、八个电话。他一气之下失踪了一个月。等他再出现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心平气和。后来，每次发生争吵，姚延都以失踪来惩罚我。失踪的时间有长有短。
我从来不知道，姚延失踪的那段日子都干了些什么？和谁在一起？
他从来不说，我也不问。
更多的时候，姚延对我的无理取闹无可奈何。他知道我爱他，但他反感我爱他的方式。
姚延一周有五天要在电台做夜间节目。晚上他出去上班。白天就回学校睡觉。我把他和朋友合住的那间集体宿舍当作是我们的家。偷偷地用电炉子煮粥、炒菜给他吃，像过日子一样，天天与他厮混在一起。
我们都来自外地。在北京，我们是彼此的精神依靠。
和姚延在一起，我鬼迷心窍，不想谈无休止的恋爱，只想结婚。我是那么渴望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以为只要和姚延结婚，我就可以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那时的我和姚延都还太年轻。姚延只有二十几岁，事业上正处于积累时期，他承担不了对家的责任。
姚延开始是以物质生活为由拒绝和我结婚。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他说他不想和自己爱的女人住在租住的房子里。他不希望将来他的孩子吃不起奶粉。他必须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后才会选择婚姻生活。最后，他只要一听到我提结婚就发脾气。
我觉得当我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容易神志不清，大脑就像在发高烧。不想谈永无止境的恋爱，不考虑残酷的现实，只想早点嫁给他，和他在一起，给他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生孩子，哪怕粗茶淡饭，我都愿意。
好不容易等到大学毕业，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姚延结婚。
那时，姚延已经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他拒绝我搬过去和他生活在一起。他主张即使是恋人，也要各自过自己的生活，不想两个人成天纠缠在一起。
我不明其因，非要他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他开始回避见我，并拒绝接听我的电话，接下来，他又失踪了。
我天天去姚延的楼下等他。有一天夜晚，我在姚延楼下等到午夜十二点钟，我亲眼看见姚延带着一个女孩子回来。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他不愿意和我结婚的原因。原来，在我们之间还存在别的女孩子。
我站在他们面前，欲哭无泪，浑身哆嗦。
哀莫大于心死。
我不知道姚延是怎样把那个女孩子打发走？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把我带进房间。
我任凭他的摆布，躺在他的身边，一直在流眼泪。
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姚延被折腾得睡着了。
我的心万念俱灰。我跳下床，打开窗户，准备往下跳楼。
姚延从身后抱住了我。他像我一样，哭了。
天亮之后，我们头脑清醒地说分手。
我们离离合合纠缠了四年。分手的时候，姚延用燃烧的烟头按在自己的手臂上灼伤了四个伤口，他企图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偿还他欠下的情债。
我离开了那间装有我们恩恩怨怨往事的屋子。后来，我又忍不住回去找过他，房东说他早已经搬走了。我打电话到他单位，他的同事说他已经辞职了。打他的手机，他的手机已经停机。
这一次，姚延彻底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曾经像个结婚狂一样地逼婚。逼我最爱的人娶我。我越是想嫁给姚延，他就越对结婚产生逆反心理。
我知道了我犯了一个很多女孩子都爱犯的错误。和姚延恋爱的时候，总爱挑剔他的缺点。分手后，又总是反省自己的缺点，然后，姚延就成了生命中抹不去的印迹。
我曾经以为最爱我的人也是姚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曾经单腿跪在我的面前，用力地紧握我的手，看着一脸幼稚和任性的我，无比痛惜又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可我们还是错过了。
当姚延爱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好好把握，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他。
我给姚延织过一件毛衣。我把I LOVE YOU的英文字母分别织在毛衣的正面和反面。这是我编织的第一件毛衣，也是惟一的一件毛衣。等毛衣快织完的时候，我和姚延已经分手。这件未织完的毛衣一直放在我的箱子里。
姚延从来不知道我为他织过一件毛衣。他大慨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对我的伤害有多深。我至今单身，就是因为我总是习惯在不同的男人身上找寻他的影子。
可是，初恋之于每个人，只有一次。
情人节的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夜空显得格外地安详。
袁靓靓和米兰推心置腹地交谈，就像两个互相交换私密的人，用出卖自己的隐私换取对方的稳私。
这就是袁靓靓和米兰之间的以心换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