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就是复杂的生物,所谓的自己了解自己,不过是内心给自己的错觉,看到太多的优点,对那小小缺点漠不关心,直到慢慢长大,缺点变成本能的习惯,于是,麻烦事就接踵而至,真正能够以另一个人的角度看自己,又有谁可以做到。
离已经很努力,每一步的脚印都很深,没过脚踝,蓬头垢面,掩盖住属于他的最后一点光辉,却没心思打扫,有俗世老人说,离这孩子有一种莫名的脾性,看的让人有些心疼,明明不过三十几岁,仿佛五六百岁一般,那毫无波澜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闲下来的时候,虽说是在弹琴,看起来又心事重重,小小的年纪承受着多大压力,才会变成这种样子。
对于离而言,世界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早在四百五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整整百年,离心心念念百年的世界,当他一百岁,偷渡去往凡俗之时,却已经发现,物非人亦非,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和之前的一样,那陌生的环境,也足以将人逼疯,于是,再次想起那个东西的一句话,踏上这条路,他迟早会后悔,也对,早就已经在后悔,只是睡上一觉,强行将所有的一切摆在脑后,选择性的忘记,哪怕失忆,在所不惜。
就这么的走在街上,其实离已经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天,每一条街,每一个道,都已经熟记在心头,深深刻印在脑子里,闭着眼睛也不至于迷路,那琴早就已经被他放在居住的房子里,冷冷清清的,哪怕太阳照着,也有些许透骨的寒。
依旧是漫无目的的弹着琴,没有人在身旁听,也没有人会去听,因为听不到,本就是来自心中的琴音,岂是任何一个凡俗之人可以听到,飞到空中,看着人群匆忙的身影,心中也是万般滋味,曾几何,或许是六百多年之前,他也像这些人一般,为了一点食物朝九晚五,似乎是建了一家餐馆,而且生意还很好,不至于会饿死,那时候的他,虽然是修炼者,却也不曾到了辟谷的境界,依靠食物的那些日子,现在看来却是最恐怖的日子,每日身体都要出现黑臭的东西,唯有用泡着玫瑰花瓣的浴池,方可勉强掩饰那股气味。
现在的离也越来越懂修炼界当中的那些老人为什么会有看破红尘的眼光,他不过区区六百余岁,此种境界此种年纪,不过是青年,却已对世间再无半点兴趣,所有的事,于他不过是幼儿打闹,所有的人,于他眼中,不过一粒尘埃。
过节了,依旧孤身一人,唯有一琴相伴身旁,激荡的琴音,似在宣述着心中久压的情绪,只是无人听到,在这深秘山林之中,不存在任何人,可以尽情释放,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打断。
只是,更加痛苦,早已看破红尘,也正是因为看破,所以更加不能舍弃,那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神,那所谓的避世不出的人,那所谓的摆脱红尘,消除情欲的事,不过是懦夫自我催眠的绝妙借口,所谓的没有兴趣,所谓的没有感情,不过是一些低贱垃圾向往红尘却又不敢触碰红尘的借口,离很鄙视那时的想法,非常鄙视。
琴音复温和,山林再静谧,离站在树梢,抬头望天,风就这么轻轻的吹过,吹动头发,绝妙的世界,绝妙的时间,心情又好起来,虽然孤独,有琴为伴,虽为一个人,胜似一群人,以往尝试聚过的一些人,最终不过点头之交,最深的交集,不过再后来同龄人聚会上的一句交谈。
漫步而行,一切都很自然,和呼吸一样,偶有树懒山熊出现,一笑置之,世界上的一切,竟然都这么有趣,既然有趣,害怕恐惧也就不再需要,离的脚步,愈发轻盈,草尖上舞蹈,河流中漂流,山巅上眺望,没有目的,却是千万个目的,那一行白鹭上青天,那一缕柳梢绿枝头,那一抹红霞染青天,很久很久,行走在世间,忘却时间,也忘记自己,很长的路,不敢再回头,曾经有某次往回看,身后的路,如同断桥一般,那一头,有一颗大槐树,只是,大槐树是空的,树皮,如野兽尖锐的牙齿一般。
终究又是要忘记一些东西的,再次找回,不知什么时候,或许百年之后,或许千年之后,亦或者登上顶峰不能想起,只是要忘记什么,并不能那么肯定,或许是之前想起的童年,或许是之前想起的友人,或许是之前想起的一切有趣的事,或许是之前想起的一切可爱的人,只是,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但不想忘记,忘记了,前方的路迷雾重重,忘记了,也只能做一个行尸走肉。
……
是谁?是一个人,在哪?在一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安静?因为在一个密林,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或许因为迷路。
双眼迷茫,望着斑斓绚丽的世界,一切都非常陌生,没有任何记忆,又变得有些恐惧,头顶的琴发出铮鸣,劝慰退缩的男子,些许记忆涌上心头,他叫离,是一个修炼者,很弱很弱,需要尽快成长,需要走更多的路,需要弹更多的琴,还需要见识更多的事,认识更多的人,需要补充心中那个巨大的缺口。
踏出了脚印,草地不再完整,密林不再寂静,有一行浅浅的路,渐渐的通向未知的远方,离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向,只是琴音依旧可以入耳,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天边似乎有一道云霞,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便消散无踪,细细回想,又觉那云霞不似云霞,更似一凡尘之仙,而那凡尘之仙,似乎就在这浅浅小道的尽头。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只是琴音一直在指引着前行的路,这些地方,似乎有他的东西,他丢失的东西,离并不知道琴音的目的,只是跟着走,很多时候发现,琴音,不会骗离,更不会让离走向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