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鹅鹘车是在大车之上安置长柄的铁耙和铁铲，用以扒毁城墙之用，因似长颈长嘴的鹅，故得其名。
冯继升在期限前，赶制出足够多的鹅鹘车，并按潘美的命令全都送到了太原东面的军中。
当他赶到那里时，看到潘美在亲自指挥二十多架抛石机发动进攻。每架有五十名士兵合力拉拽绳索，抛出飞石。因为抛石机距离城池很远，所以不用担心骑兵出城突袭；也正因为距离远，所以那些飞石抛不进城中，而只是砸在城墙上。
冯继升颇为不解，便向潘美询问：“如此抛石对敌人并无危害啊！”
“飞石对敌人没有危害，对城墙呢？”
潘美遥指着飞石砸过的地方，冯继升手搭凉篷仔细看。果然飞石落下的地方，城墙包砌的城砖都被砸碎，露出里面的夯土。
潘美笑道：“接下来就用到你制造的鹅鹘车了。”
冯继升明白了：城墙露出夯土，就可用鹅鹘车去捣毁城墙了。
“可那样的石坑，鹅鹘车去捣，也只是挖出个小洞。要想城墙塌毁，士兵得以冲入，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之功。”
潘美笑得更得意了。“何必让士兵冲入？岂不又要白白牺牲。你忘了我说的‘水深火热’了？”
冯继升不解。潘美转身指向东方。
“‘水’就是东面的汾河。我已派人去那里筑坝截流了，只等汛期水满，便掘开河的西堤，让河水倒灌而来。那时，城墙上挖出来的洞即便不大，也足以冲毁城墙、水淹太原了。我之所以催促你日夜赶制鹅鹘车，就是要赶在汛期掘河放水。”
冯继升听罢，既叹服潘美的谋略，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此计若成，太原城中军民苦矣！”他心中暗想。
“但不知大帅所言的‘火’又为何？”
“就是让你赶制的火箭啊！那王云卿协助你做得怎样了？”
“启禀大帅，火箭正在赶制中，一两日光景便可送至曹翰将军处。”
“好，到时西面用火攻，牵制他们的兵力。如果东面大水冲城时，他们组织人力修补，我们就从西面攻入。这样使其东西不得兼顾。”
冯继升研制的火箭在王云卿看来有两个问题：一是火药包在箭杆上，没有顾及箭的平衡，使箭飞行不稳，难以射中目标；二是用草艾、松脂、油脂的混合物包在火药外面，当做引燃物，很容易在飞行中熄灭。
对于第一个问题，王云卿提出，可以不把火药包做成球形，而是略呈梭形包在箭杆上。而火箭所用的箭杆、箭羽、箭镞都要依据火药包的重量特制，使整支箭达到平衡。
第二个问题，王云卿给出的解决办法是：火绳，也就是可以燃烧的一段线绳。火绳的一头包在火药包中，发射时点燃它的另一头，当火箭射到目标时，火绳燃尽，引爆火药。
十六
前一夜，李赏哥已带领队伍把皮帘、篦篱障格在城头上张挂好，所以当清晨看到宋军的弩箭部队在城下集结时，北汉的士兵并不慌张。不过，当他们注意到飞来的铁箭冒着火星时，才意识到这次来者不善。
铁箭射在皮帘和草垛上，未等沙陀兵看清那冒火的是何物，火绳已燃尽，火药产生剧烈的爆炸。伴着巨响和浓烟，皮帘与篦篱障格被炸得粉碎，城头燃起阵阵火焰。
沙陀兵还在惊骇之际，第二轮火箭又射上来了。这次城头再无屏障，火箭直接射中人或建筑物。建筑物中箭，火药爆炸，然后着起火来。中箭的人则在一声惊叫后，被炸得血肉横飞。而没中箭者也多被身旁的爆炸伤及。所以即便士兵们潜身隐藏躲过飞箭，却躲不开爆炸。
不远处的安九一声惨叫，他的脸被火星炸得皮开肉绽，身上的衣服也着了火。李赏哥跃过去，将他按倒在地，一阵扑打，把火熄灭。随后大声招呼，命令撤离城头，暂时躲避。
撤下城头不久，回头再看城上，已然是火光一片，城楼和守城的设备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宋军的一阵射击过后，爆炸声渐息。李赏哥让大家去担水灭火，正这时，有人高喊：“宋军攻上城了！”
伤亡惨重的沙陀兵此时已心力交瘁，听到这个信息，大家一时间都木然僵立在原地。
李赏哥放下受伤的安九，交代一些士兵留下来救治伤员。
然后，他一把扯下满是烟尘的战袍，赤膊走上台阶。
“小子们，等着让宋军看笑话吗？”他拔出长刀，攥在手中，“宋军就会放火、扔石头，该让他们尝尝真刀真枪的滋味了！”
他振臂一呼，点燃了沙陀后生们的血性。大家纷纷扯下黑袍，赤膊上阵，手中提着长刀跟随李赏哥冲上城头……
黄昏又至时，宋军偃旗息鼓。暮色中，太原城头血色渐褪，剩下的是一片灰黑和萧瑟。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呛人的味道，它掩盖了已经让人习惯的血腥味。
立在城头的李赏哥用长刀支着地，防止自己因力尽而摔倒。他和疲惫的沙陀兄弟望着被击退的宋军渐渐远去。
城头除了他们，就只剩下冒烟的灰烬和死尸。
这是太原城的最后一战。
第二天，潘美下令掘开汾河之堤，水淹太原。滔滔的河水没用多久就冲毁了千疮百孔的太原东城墙。
黄昏时分，刘继元派人出城，上表请降。
夜漏未尽时，宋军由东面入城。
十七
次日，迟明。赵炅率从臣宴于城北楼台之上。刘继元则带领着他的僚属，穿着素服纱帽立于台下待罪。
宋军排列军阵，做足了一套献俘受降的仪式。然后赵炅下诏，正式接受刘继元的请降，召他上台问话。
刘继元叩首道：“臣听闻陛下亲临，便欲束身归降，之所以敢以孤城拒战，致使陛下车驾暴露野外，全因为一些亡命之卒劫持小臣，不让归降。”
赵炅一脸威严，双目含怒，半晌，才听见他对潘美说：
“把那些亡命之卒拿上来，以祭我军亡灵。”
不多久，推上来数百北汉的士卒。潘美禀告，这些都是那些负隅顽抗的巨害之徒。
赵炅一声令下：“斩！”
数百战俘被推到城墙边斩首，尸首随即抛到城下。
刘继元跪在地上，缩成一团，体如筛糠。赵炅仍未理他，而是对随军而来的刘鋹、钱俶、陈洪进等降王说：
“卿等当年能保全一方，纳土来归，不致血刃，深可嘉也。”
那几个降王赶忙上前跪倒，“陛下圣明，天下归心。”
在座的元辅、李从德等四方使臣也都跟随着起身称贺。太原城头一时山呼万岁。
赵炅志得意满，宣赐座刘继元，并大宴群臣。
酒酣之时，李从德等上前敬酒，赵炅一饮而尽，随即说：“如今北去之路平矣，卿等可赴五台山朝圣了。”
大家施礼称谢，随即也邀请皇上共赴五台，同朝圣地。
赵炅摆摆手，“天下未平，朕不敢解甲。待收复幽云，再沐佛光不迟。”
随后，他站起身来，托着酒杯走到城台边。群臣也急忙起身，跟随其后。
这是北城之上，正可眺望幽云方向。赵炅一手托着酒杯，一手指着东北方，颇有些“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气势：
“众卿，幽云企足在望，今当一鼓作气，乘胜而起，一举收复十六州。”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此时谁也不会去说扫兴的话。大家只有尾随在其身后，看着他独立楼台，眺望远方，俯仰之间，一派指点江山的气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