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远远望见三房大门紧闭,门前围着数十人,三房的刘管事正抵着门,像是与人发生了争执。
“停车!”安宁对外喊道。
李氏不解:“怎么了?”
安宁安抚李氏说:“外面似乎有些乱子,先让刘嬷嬷去打探一下吧。”
李氏掀开帘子,看见窗外的情景,咬着后牙根说:“不,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又对马夫说:“走!就在正门口停下!”
正门口聚集的人群推推搡搡,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争辩,看见李氏从马车上下来便乌泱泱地朝着李氏过来。
刘管事五十多岁,身子还算硬朗,带着小厮们冲进人群,挡在了李氏和安宁面前。
“这是钟家三夫人吧!”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您可得做主,把我们小店的这账款给结了!”
“这是璟少爷当时承诺给我们的,您现在可不能不认账!”
……
数十个人围着李氏吵闹不停,仔细听起来似乎都是来要账的。
李氏听得糊涂,便问刘管事:“这些都是什么人?”
刘管事一面挡着人群,一面回李氏的话:“这些都是染坊生意上的往来客商,有的是卖家,有的是买主,都说染坊的账没跟他们结清,上门催账来了。夫人,您快想想办法,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哎呦!”
一个后生推得急了些,差点闪着刘管事的腰。
他循着人望过去,发现竟是个熟人,叹道:“王家小兄弟,咱们三房四房本是一家,有什么账咱们回头再算!今天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李氏被这场面吓着了,强撑着定了定神,高声说:“各位莫急,钟家三房的染坊生意已经托给了钟氏织坊的二爷打理,各位有什么需求,尽可以跟钟二爷提。”
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嚷道:“钟二爷说三房签下的账他不认,让我们来找三房的人清算!”
另一个人应和道:“是啊!你们三房刚办了丧事,要是能在钟硕那里解决了,谁愿意来触这个霉头啊!”
“左右是你们钟家自己的事情!不管是谁,把我们的账款结清了就行!”
李氏听到钟二爷的名字,脸色就白了一半,慌忙在自己身旁寻找安宁的身影。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从前,她有丈夫和儿子替她撑着一片天,她只需要照顾好他们的一日三餐、衣着冷暖。
自从钟璟走后,也还有钟二爷替她思虑周全。
可如今,钟二爷也靠不住……
她身边的能拿主意的人只剩下了安宁!
安宁就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她伸手抓了两次,才握住安宁的手。
安宁看见李氏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上前将李氏挡在自己身后。
她护着李氏不仅仅是因为她承诺过钟璟,要照顾好他的母亲和妹妹。
安宁也不愿意见到世上纯良的弱者无辜受人欺辱。
吵闹的人群见李氏往后躲,便气势汹汹地要去砸正门。
带头的那人脖颈上有一大片刺青,一看便不是善茬,煽风点火地喊道:“兄弟们,钟家这娘们儿不顶事!钟璟欠下的钱我们只能自己去取了!”
“使不得!使不得!”刘管事急得红了眼睛,拼命拦住身边的人。
安宁将魂珠握在手中,小声唤道:“魏奇。”
魏奇无声无息地从魂珠中出来,用只有安宁能听到的声音说:“夫人。”
“别让他们撞开门。”
“需不需要我教训他们?”
安宁小声说:“不用,你只要守住门就行。倘若他们对钟家的人动粗,你再出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目前状况还不明朗,若这些人真的只是来要账的,钟家没理由去教训别人。
何况……
安宁看了看身后的李氏,总要让她看清她们现在的处境。
魏奇得令后化作一缕不易察觉的黑烟,缠缚在钟家大门之上,任门外的人如何冲撞,也撼动不了分毫。
安宁抓住一个钟家的小厮,让他绕去后门,去府中取出一副笔墨纸砚。又逮住一个小厮,让他冲进人群,将刘管事带回来。
李氏站在安宁身后,看着安宁吩咐左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一点,脑子也终于开始运作,提出一个她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对!可以去大房请老夫人来!我把染坊交给二爷的时候,是请了老夫人见证的。二爷这么做,她得管!”
“来不及了。二爷并不在现场,就算老夫人过来能用‘孝’字压过二爷,可这些外人并不会听她的说辞。何况……”安宁看向李氏的眼睛,“您能保证,老夫人的心不是偏的吗?”
李氏闻言眼瞳巨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宁,又转头去看这座她住了二十年的宅院。
是啊,她相信老夫人,一如她相信钟二爷。
可他们真的当她是一家人吗?
大门前的人们呼喝着,冲撞着,朱红色的大门虽然没有被撞开,但李氏仿佛看见了整座钟府的崩塌。
“这可怎么是好……”李氏急得跺脚,嘴里无意识地念叨。
刘管事挤出人群,满头大汗,见着李氏便说:“夫人,您还是躲躲吧,这下怕是控不住了。”
安宁道:“不要紧的,刘叔。他们撞不开这门。”
去取笔墨的小厮回来了,安宁将笔墨递给刘管事,说:“等会儿还要麻烦您动动笔墨。”
那边撞门的,一半是各家商铺的伙计,一半是专门找来壮势的地痞。
钟家不过一普通商户人家,正门窄小,用料也是平常用的松木,连门钉也没有一个,可却撞了许久也撞不开。
撞门的气势渐弱,不乏有人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问:“钟家这门……是灌了铁吗?”
待他们累了,安宁寻了一块儿地势较高的台阶,朗声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零星几个人回头,并没有把她一个小娘子的话当真。
安宁又说:“我们钟家三房的账,钟二爷不认,我们三房认!”
这时,众人才纷纷看向安宁。
打头的刺青壮汉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该认!现在就还钱!”
底下还有几个人应和:“还钱!还钱!”
安宁朝着众人施礼,说:“各位今日来得仓促,事先也没和我们三房打个招呼,这才怠慢了各位。这样,各位今日请先在我家管事这里登记上商号、事由和款额,明日各位再到我府上来,我一定为各位当面结清。”
语毕,众人交头接耳,各自盘算。
刺青壮汉拨开人群,走到安宁面前,仰着下巴问:“你个小妮子能做得了主?”
那刺青壮汉人高马大,比站在台阶上的安宁还要高上一分,气势逼人。
安宁看了眼李氏,又转头直面刺青壮汉:“钟三夫人能为我作证。”
李氏喉头滚动一下,壮着胆子说:“是,三房的事她都能做主。”
刺青壮汉蔑笑道:“好,就算你能做主。你口说无凭地说明天结清就让我们今日空手回去,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底下又有人接话:“对!当我们是傻子吗?今天不给钱,我们就不走!”
安宁皱起了眉。
这刺青大汉和几个埋在人群里的人一唱一和地在煽动众人,她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她才是个傻子。
安宁不接那刺青大汉的话,也不去看他,向旁边挪了几步,直面向众人,道:“各位,我们钟家三房就住在此处。你们今日能找上门来,今后日日都可找上门来。不过是一些账目未平,我们不至于为了赖掉这点银钱就连祖宅也不要了。”
安宁把目光转向刚才刘管事认出来的四房的伙计,说:“更何况,就算各位信不过我,我们钟家尚未分家,即使闹到了官府那儿,钟家二房、四房也会为我作保。”
王家兄弟尴尬地低头看鞋。
“只要各位今日在我家管事这里将钟家所欠账目登记下来,给我一天的时间核验,若账目属实,明日一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底下众人多半还是为了讨账而来,并不想寻事,听安宁这么说,已经开始犹豫了。
见形势扭转,刺青壮汉又走到安宁面前,恶狠狠地开口:“你……”
一个“你”字还未说完,便被安宁抢先道:“请大家在这里排队登记,前十位登记的,无论卖家买家,钟家三房均让利一成!前二十位登记的,让利半成!”
人群迅速向着安宁和刘管事涌来,几个伙计还为了先后顺序争抢起来。
钟家三房的大门前瞬间空了。
刺青壮汉见自己任务失败,恼羞成怒,举着拳头气势汹汹地朝安宁背后走来。
“宁儿!”李氏惊呼。
安宁回过身,一个眼刀瞥向刺青壮汉的腿弯处,轻声说:“魏奇。”
刺青壮汉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击中了膝窝,双腿一软,堪堪跪在了安宁身前。
安宁轻笑道:“乖。”
刺青壮汉全身动弹不得,就维持着这个屈辱的动作,憋得脸皮青红。
直到排队登记的人群散去,刺青壮汉这才恢复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