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的脑海中,有这枚银锁的记忆。
她自懂事起,就挂着这枚银锁。
安宁的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家里遇到变故,于是来投奔她舅舅。
舅舅嫌她母亲晦气,本不愿意接受,但贪图她母亲带着的金银首饰,便留她们住下了。
安宁六岁的时候,母亲故去,舅舅便抢走了她母亲留下的所有钱财。
只有这么一个银锁,安宁拼死也要留着。
有好几次,舅舅趁她睡着时,想将她颈上的银锁解下来,却被突然惊醒的安宁咬住了手,差点儿咬下一块皮来。
舅舅狠狠地打了安宁几次,最终放弃了。
所以这块锁上的八字,一定是安宁真正的生辰。
可这庚帖……
李氏见安宁楞着,站起身来去瞧她手上拿着的东西,看见两行完全不一样的生辰八字,迟疑地问:“宁儿,这是?”
安宁将银锁递给李氏,如实地说:“这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东西。”
李氏大惊,接过银锁仔细查看,确实与她想要寻找的八字不一致。
她质问陈孙氏:“你们虚报了宁儿的八字?可怎么会……当时是钟二爷从媒人那里拿了各家待嫁之女的八字,我亲自挑选的,除了我们钟家,没有人知道宗贤道长为璟儿算出的匹配八字是什么。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面对李氏的慌乱,陈孙氏处之泰然,说:“亲家,这件事,我们做得不对,却也不是故意写了这个八字来骗您。”
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李氏对这家满口谎言的人失去了耐心,问:“那这是什么意思?”
陈孙氏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道:“这八字,确实是我们报与城西王媒婆的,也确实是我陈家长女的八字。只是,安宁是我们陈家的侄女,并不姓陈。我陈家的长女不是安宁,而是我女陈桃儿。”
安宁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这婚事来得蹊跷。
钟氏在为钟璟选妻之时,钟璟还好好的,没有踏上那艘驶往江北的船。
钟家的要求不多,只要八字符合即可,不看家境门第。谁要是嫁进来,便是钟家染坊的少夫人,体面又安逸。
当时的陈家,当然上赶着将自己的爱女陈桃儿的八字递了上去。
陈桃儿的八字被选中,陈家喜不自胜,满心满意地盘算着要收钟家多少彩礼。
可事情变化太快,两家还在商量婚事,钟璟的船就遭遇变故,钟璟失踪了。
钟璟凶多吉少,钟家三房眼看着要衰败。陈家不愿自己的女儿嫁进钟家当寡妇,于是让病重的安宁顶替陈桃儿,嫁进了钟家。
可这一切,安宁都不知晓。
她只知道前些时日,舅舅、舅母还在为表姐的婚事张罗,顾不上给病重的她请大夫。
忽然间,舅母就跟她说,给她寻了个好婆家,等她嫁过去,就能请最好的大夫看病了。
陈家以为安宁活不久,怕钟家向他们追回彩礼,这才连夜跑了。
这会儿,陈家人估计是看着钟家三房没有倒,于是想来再捞上一笔。
李氏手中拿着银锁和庚帖,坐在椅子上,不发话。
这件事对她冲击太大,她需要缓缓。
陈孙氏道:“我知道,亲家求娶我家的姑娘,是因为八字合适,想替钟少爷化解厄运。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合适。不能因为我们,坏了钟少爷的运势,所以我把我家长女桃姐儿送过来了。”
“什么!”开口的是从进门时起,就瞪着眼珠子,一直到处乱看的陈桃儿。
陈桃儿看上去很是惊恐,她上前扯着陈孙氏的袖子,喊:“娘!我们不是这么说的!”
陈孙氏瞥了一眼陈桃儿,凶狠地说:“闭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让你嫁你就得嫁!”
陈桃儿见状要哭闹,陈成连忙上前,将女儿捂着嘴拉了下去。
李氏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似是左右为难。
此事关乎于钟璟的运势,是李氏最看重的事情。
安宁不好多言,只劝李氏道:“娘,您不用顾忌我。钟家本来选中的就是陈桃儿,我……”
李氏打断了她的话,说:“宁儿,你不用再说了。”
她看着陈孙氏道:“宗贤道长说,我儿钟璟命中有一劫,需寻一八字匹配的女子结亲,方能逢凶化吉。我按着大师给的八字去寻了,最后娶了安宁进门,这是天意的安排,不需要再换。”
安宁没想到,李氏平日里优柔寡断,面对此事却如此果敢。
陈孙氏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氏,说:“亲家,璟少爷到现在还没能找到,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娶我女儿进门呢?您不再考虑看看?”
她满以为这是李氏的软肋,只要她戳穿真相,李氏一定如她所愿地迎陈桃儿进门。
但李氏的态度很坚决:“不必,我的儿媳只有安宁一人。”
陈孙氏不死心地劝:“您何必要拿自己儿子的命运做赌注呢?安宁您也可以留着,我家桃儿嫁进来,当个正房就行,您只要再出一份礼……”
李氏被这一家人缠得烦了,挥挥手,对高嬷嬷说:“把客人送出去吧。”
高嬷嬷立刻招来小厮,将陈家四口架起来,往门外赶。陈氏夫妇当然不从,与小厮们扭打在一处。
安宁的表弟陈楠,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被这场面吓得尿了裤子,满地撒泼打滚。
陈成在扭打中,被陈孙氏失手揪散了头发,怒嚎道:“安宁!你就是这样对你亲舅舅的吗?那你就不要怪我把你那些丑事说出来了!”
安宁扶额,她怎么能摊上这种亲人呢?
她真觉得丢脸。
小厮将陈成架到了院中,陈成依然扯着嗓子乱喊乱叫:“你从小就是个贱坯子!你不守妇道!亲家,你想清楚,你真的要这样一个跟野男人乱勾搭的女子作你的儿媳妇吗?”
谁不守妇道?
安宁不禁怒火中烧,她母胎单身二十多年,两辈子也没遇上一朵像样的桃花,已经够可怜的了。
这陈成还张口就来污蔑,安宁气得想自己亲手把他赶出去。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程家那小子的事儿!你从小就跟他不清不楚!你不知廉耻!”陈成持续发狂。
安宁怒道:“高嬷嬷,快将他们给我赶出去!”
“且慢!”李氏说。
李氏将安宁拉到身侧,小声说:“宁儿,他们这样出去,街坊四邻都会听见他们的胡话,对你名誉有损。”
陈成见李氏颇为在意,挣脱了小厮,三两步跑到李氏身前,说:“亲家,说起来丢脸,都是我教女无方。我这侄女安宁,有一相好,名叫程世清。”
程世清。
安宁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