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日了,万年县尉的手下将李白送到这里,告诉他武侯在巡街时看到了奄奄一息躺在广德坊外的李白,他仍然昏迷着。
颜杲卿每天清晨和黄昏两次来拜访李白,清晨,他带着侍女和清水,请侍女擦拭他的面孔,傍晚,他会带着良药和郎中,为他医治伤口。
“太险了。”
哪怕已经看到数次李白身上浑身的刀伤,当每次看到时,他还是会不由得发出一声慨叹。
第一眼看到他时,他整个人被掩埋的血泊当中,身上的刀痕已经无法数的清。忠王亲自借了宅子里最好的八名医师,忙了整个下午才将李白的命救过来。
颜杲卿也只是半个月前才赶到长安,他奉张守珪将军的命令来长安向圣人禀报边情。他本是万年县人,祖辈显贵,自小便与玄宗的几个儿子相处很好,见过圣人后,忠王便邀请他在十王宅自己的府邸住下来。没料到刚住下没多久,县尉就送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来了忠王府。
忠王告诉他,这人是李白,是自己的朋友,所以务必要救他。
他也听过李白的名号,沙场之上,颜杲卿听郭子仪讲过李白的事,家聚之时,也总能看到弟弟誊写他的诗作。无论是为己还是为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尽自己的一份尊重,也请上苍将此人从死神手中拉回来。
第三日的傍晚,侍女突然从李白的卧房跑出来,大喜道:
“郎君醒过来了。”
李白醒过来了。
这半个月的时间如同缥缈一梦,他在梦里回到了自己在剑南读书的时光,回到了江油市集上拿着父亲的长剑刺死那无赖少年的惶惑,回到了被父亲远送裴旻师傅那里作诗学剑的日子。
裴旻。
每到这里,记忆就像是一道被阻塞的河,这个名字就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
他记得裴旻展示给他的每一剑,他记得裴旻教给他的每一式,他记得裴旻的每一根严厉而慈爱的胡子、每一句教导的话。
只记得这些该要多好?
可惜回忆不像批阅公文那样,处理了这件,无论好坏,抛掉它去做其他事就好。记忆就是记忆,记忆构成了现在的自己。
“太白。”李亨第一时间赶了进来。
李白从未见过忠王李亨,他身着赭黄镶金的青色褂子,黑色幞头下的双目却似曾相识。
对了,他只见过一次,这是玄宗的眼睛。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李亨轻轻按住双肩,李白看着李亨,又垂下满是血丝的眼睛,道:“多谢殿下。”
李亨心中一奇,他从未报上家门,却被李白认出是皇子。他拍了拍李白的肩膀,站起身来,道:“李郎尽管在此养伤,颜郎君将在此伴君。”随后转身,带着一名宦官离开了屋子。
“你是颜昕?”
李白面色苍白,艰难的带出一丝笑意看着屋内留下的那人。
杲卿笑了,问道:“你怎可知?”
李白复笑,道:“我与令弟有一面之缘,尝闻颜家大郎二郎相貌堂堂卓尔不群,若我认不出才是怪事。”随即又问:“我睡了多久?”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颜杲卿正色道。
李白面色露出痛苦的难色。
“我奉命在长安缉贼,当擒此贼之际,却被一众黑衣杀手截杀。”他顿了顿,“某奉命三日破案,可如今…”
颜杲卿未道一言,他走到李白近前,拍拍他的双肩,道:“太白所尽之死力,县尉与忠王看在眼里,某虽不知此事原委,但君死中逃生,圣上必定能够理解其中不易,况且…”
说着,颜杲卿停了嘴边的话,目光中露出诸多忧色,他接着道:
“况且此时吐蕃突厥大军犯边,圣上正为此事蹙额,长安盗贼之事,未必有那么重要。”
“边关有战事?”李白一惊。
“是。”杲卿点点头,道:“半月前我与清臣自幽州赴京,正是奉将军之命汇报东北战事,而河西也在五日前遭到了吐蕃军的突袭,清臣亦作为特使赴任河西督战。”
李白沉默了半晌,没有继续说话。杲卿以为他累了,就要起身离开时,忽然听他问道:
“适才是忠王?”
杲卿点点头,疑惑地看着李白。
“我为何在忠王处?”李白又问。
“忠王说你们是朋友。”杲卿笑道:“你不认得忠王吗?”
李白摇摇头。
杲卿又笑了,道:“忠王是最仗义的,或许他早已听过你的名声,想和你交个朋友。”他顿了顿,“这次保住性命,多亏了忠王。”说罢,留下一句“你且休息”便离开了屋子。
“忠王。”
李白躺在床上,闻着女婢在香炉中安神的香料,逐渐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那些黑衣刺客为何要留下自己的性命?
那女子是何许人?
獓因?
李白想到颜杲卿适才的话,不禁苦笑,自言自语道:
“长安的形势之危,恐怕与边情差之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