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
我全身一震,猛地清醒过来。浴桶里的水微微荡漾。
琳琅正在把热水加到桶里,一边担心地说:“小主,你可要紧?奴婢见您心神不宁,可是今日之事着实过于凶险?我见小邓子小卓子他们初时回来嬉皮笑脸,还以为未有什么大事呢。”
琳琅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担心的望着我,我安慰到:“我无碍的琳琅,又不是什么生死一线的任务。”
只是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令我恍惚的……
摇晃的黑暗树影映衬着冰冷的月光,丛林的沙沙声夹杂着不知名的鸟叫,似乎有什么未知的可怕存在在内心深处,可是记忆里却从未有过。那似真似幻的梦到底是什么?
“小主你不知主上抱着晕倒的你回来时,隔着那面具奴婢都感觉到主上的寒气了。听说整个西京组都被重罚了!连着萧坚他们统统都被罚去绕马场跑步,到现在还未回呢!小主你看主上一定是十分重视你了!”琳琅眯眼调笑着。
我抬头看她,面无喜色。
“小主……琳琅可是说错了什么?”琳琅怯懦看我。
浴桶里的水波微微荡漾着映照出我皱眉懊恼的脸庞。
“此次若非我出了状况的话,这次的任务虽结果不如预料可却是同我无甚关系的,还可以算是我以后任性的底气了,但我还害主上大费周章亲自去寻我,他肯定要发火。完了琳琅,本来最近经济不景气商司就没立什么大功,月报都不好看,这次又有过,莫不是又要威胁把我赶出去吧?”
“……不会的吧小主……”琳琅轻声说得像她都在怀疑这种可能性。
“小主未回之前这事就已经处理完了呀,西京组得知小主未回禀明了主上,据说主上连话都未听完就飞奔着去寻小主您了呢!可见小主对主上的重要性!”
我愣住微微心动,可转念深思,自嘲地笑了笑,望着浴桶上浮着的的花瓣默默落寞。
“我当然重要啊,若是我被发现了,此次行动便会有全盘暴露的危险。这次行动主上再三强调,是绝非不能让人知道这事和玄夜庄扯上了关系,我原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任务又不难,不过抓几个土匪罢了。但现下想来,却是丝毫差错都不能有。”
超前的金融知识似乎在这里派不上太大的用场,没有完善的市场和金融机制,想要靠一个人翻出什么花来根本不可能。我深刻地认识到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都是……呵呵,站着说话不腰疼。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在商司摸爬滚打迅速混到商司司主的位置,我步步不敢松懈,只望博得一个离他更近的,对他更有帮助的位置。
只有各司司主才有机会站在他身边参与决策。我凭着坚持不懈的努力进入到了玄夜庄的权力中心,参与了几次秘密行动。这是我第一次建议被采纳,负责总的调度,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兴奋地没有睡着。
不过是使计骗飞来峰里的飞天寨出山头到官府埋伏的点将其一网打尽么,飞天寨这种不大不小的山寨打家劫舍横行多年,早该除了。不过寨子的头领有几分胆色,带着一众下属经常和官府的人打游击战,据点不一,很难抓获。
我派人想方设法搭上一条线,给了飞天寨几次商队线路的消息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前后陆陆续续合作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头领们近来过得十分安逸顺遂,是时候等着被我最后一击了。昨日便是收网之时。耐不住心头的激动带着萧坚跑到埋伏地的对面的山头查看想要见证这一伟大正义的时刻。
一切一开始都按照计划顺利的进行,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来的不是安排的假商队,而是整齐划一的铠甲。原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螳螂”不傻,眼见这“蝉”不太对劲随即按兵不动。可“黄雀”却没那么好相与,扇了扇翅膀,将“螳螂”赶到了“蝉”的面前。
我心下一慌,有些懵。劫持军队可是大罪……原本是和官府合作帮他们一个忙,日后才能更好的“官商勾结”,可若是被官府倒戈坑了,玄夜庄……可就麻烦了……
我压抑下心慌,立马嘱咐萧坚就近些打探一下具体情况。
“小心一些不要叫人发现了,若真被发现了,便说是你师叔遣你来采草药,你见外头打斗害怕牵扯便藏起来了。不管如何等会儿直接回庄里,我从山后小路直接绕回去。”
“嗯。”
我怕此事真如我所料玄夜庄被当了枪使便又待了会看看情况,却只见一阵乱哄哄的打斗之下,军队车上的掩盖草席被一一揭去。席子下面是又霉又少的粮食物资,又恰巧剑南道使带兵清缴。
原本不过是知府大人想要提高一下政绩抓抓山贼决然不会让剑南道使这种官大了几级的来抢功劳才对,现下的情景却越看越是约好的。而原本打幌子的商队却变成了实打实的运粮军队。我有些不知所措,心下有些凉意,却不敢细想。
临近了黄昏,底下稀稀疏疏快要收尾,看不太清晰,我起身回庄。虽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可山林之中凉风习习,吹得周围的树显得特别的诡异。原本我独自一人在山林之中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天也未黑,可我往小路上绕去的时候,硬生生站在树丛茂密之处便再也迈不出步子了。
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看着周围的树似乎都在旋转,有一股寒意蔓延至全身,我听见自己大口大口呼吸着,身体却僵硬着,一动也不能动,思维异常清晰,感官似乎游离出方圆之外……陌生又熟悉的恐惧席卷而来……我记忆的尽头有一张狰狞模糊的血脸,似乎挣扎着要从一片黑暗沼泽中破涌而出,吞噬一切。
再后来我便是在庄中醒过来了。
琳琅说他飞奔着去寻我,我抚上右眼眼睑处那个状如桃心的印记。
现下细细想来,略微有些后怕,毕竟在晏城,我名气太大,虽然出庄便特意带上面具,但抛头露面的次数多了去了,经常往来的熟识商户靠半张脸都能认出我来。
“若我被擒,在这晏城里,不出半日,我就能被认出来。倘若政党之间的弯弯绕绕拿我们做了替罪羊,到时候玄夜庄上下都会因为劫持军粮而受牵连吧。”
琳琅一脸惊恐。
我虽不关心京城朝堂之上具体的党派之争,亦不知道这晏城知府隶属于谁的麾下,但劫持军粮可是大罪,随便扣个帽子都能连着压死一片,这与军队牵连上的情景,必然是个十分严肃的大事了。
晏城人人皆知玄夜庄有个商司,右眼上有桃心印记的商司司主紫樱,也就是区区不才我,近一年来把生意做的风声水起,让玄夜庄的商业地位更上了一层楼。
许是玄夜庄的人除我以外都比较低调,就连庄主也是常年以面具示人,所以每每提起玄夜庄便必定会说“哦那个右眼睑上有桃心印记的绝色女子当家的承包了晏城大多数商铺的超富豪山庄么?”
我右眼上这不大不小的印记其实并未是什么桃心的,不过是小时候长水痘留下的一个桃红色的小圆圈疤痕罢了,虽说不那么明显但也不容忽视。不过想着自己如此招摇总是不能给玄夜庄丢脸的,若玄夜庄抛头露面的人不过是个“右眼有疤痕的女子”,那玄夜庄便不会显得那么惊才绝艳,大家茶余饭后也会少了很多谈资的。
于是乎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几个无事喜欢碎嘴的街坊大妈,口才惊人的说书先生和喜欢写些酸诗的穷酸书生来给我做些宣传。
我本已杜撰好了一个天生自带财气右眼有金元宝胎记被算命的说是财神爷座下童女下凡的简单故事,可没成想那个穷酸书生拿着我的钱还硬装清廉,嫌弃我的故事与钱搭上了俗不可耐无可救药,便自做主地把我的事迹改的面目全非,还将我的半面樱花面具遮脸的画像流传了开来。于是乎这大妈们和说书先生们许是觉得这穷酸书生的本子更有话头一些,便也依样着画了葫芦。
虽和我预期的效果有些些不同,但是这到最后将我描述成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绝色女子,这部分我还是很受用的。
以至于这方圆百里内,恐怕是没有不识右眼有桃心印记带半面樱花面具的玄夜庄紫樱的人了。
我微微后怕,若是今天我真的被俘了,他,是会去救我……还是撇清关系后……让我在狱中“畏罪自杀”。
玄夜庄并非是表面上的那般简单……
“玄夜庄不留无用之人,若你没有任何用处,我何必花钱养着你?”我想着最初他救我回来时说过的话以及那后来他说过的七十三次“你很闲么?我不养闲人”和一百零八次“你是不是在这呆腻了?”,估摸着这次罚我的概率是十之八九,威胁我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但无论如何这认错的态度面子上还是要做做足的。
换好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我抚着出门便会带上的樱花面具,忆起刚当上商司司主初初做好面具时他撇我一眼的冷淡神情。
“你这是做什么。”
“做了个面具带吖。”
“我便是在问你,带面具做什么。”
“那你带面具做什么?”
他沉默望我许久,眼神中似是经历了浓厚悲伤之后的苍茫荒凉,如此沉重摄人,却又如此缥缈虚无,让人无处可寻。
“为了活成自己。”
遮住自己的脸为了活成自己?
我不明所以,却不能深究,冲他一笑。
“为了和你凑成一对。”
“什么?”情绪被我打破,他面具下的脸必定是震惊着的。
“品牌效应吖,玄夜庄庄主身份神秘常年以面具示人,现下新上任的商司司主同样如此,玄夜庄必定为晏城乃至整个西三省都填了不少谈资。老百姓谈论的多了,玄夜庄影响力便大了,深入人心之后在同样的商品之前,顾客自然会选众所周知的商户吖。”
他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低头继续批复信折不再理我。
我当时心想,为了和你有个情侣面具还要绕这么大通道理真累。
鬼使神差地,我就是被长年只看得到了嘴唇下巴不知美丑的那个男人给迷住了,不知缘由,一往情深。
唔,至少看这下巴应该不会丑到哪里去吧……
“小主?”琳琅见我看着面具发呆,轻声唤我。
“我先不就寝,要去向主上请罪。”
琳琅要帮我梳妆被我制止了。
“小主你这是就要这样见主上么?”琳琅又一脸惊恐。
“如若不然我犯了那么大的过错还要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去见他么?嫌命太长了么?”
边说边随意穿上绣金芍药乳白交领大袖衫和墨绿织金马面。
琳琅边帮我绑带边上下打量了一下我“配色艳丽”,“雍容华贵”的衣饰。
我了解她的疑惑,解释道:“我寻常就穿这些衣服,若是特意去换身素的反而显得做作,主上那火眼金睛还不一下就看出来我在演苦肉计么。诶你别绑那么整齐,松垮些,要凸显出我急于认错的态度,急的连衣服都没空穿好。”
我在琳琅恍然大悟一脸膜拜的神情中走出房间,然后假装慌忙跑向主院。
初秋夜里的风渗着丝丝凉意,带着院子里早黄的不知名叶子轻轻飘落在我散落的发间,顺着发梢划下。我抬头望了一眼璟空中的月亮,散发着柔柔的寒光,一如我当初来时的模样。
我记得在一片慌乱黑暗中初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地在一个森林里醒来,又莫名其妙地差点被一个穿着军装铠甲,脸上有可怕伤疤的男人侵犯。是璟,他及时出现救了我,将我带回了玄夜庄。
沅璟,晏城富豪山庄玄夜庄的神秘庄主,这是我待了三年知道的关于他的唯一身份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