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皖月殿灯火通明,只因我不能在黑暗中入睡。太没有安全感。寻常人只以为我驰骋商场树敌太多怕遭人暗算,通宵亮灯是为了不给那些小人有可乘之机。
他们实是不知,我只是怕黑。并非是从小如此,我估摸着是来到这里时那个脸上有疤的人给我的伤害太深,以至于留下了心理阴影。许是今天晕倒也是,我本就不大喜欢待在野地里,虽然那时差点被侵犯的具体细节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可能心底里对树林草丛还有恐怖的感觉,所以才会害怕到晕倒吧。
但侵犯未遂,侵犯的那个军官也被璟用一根雕花木簪子戳中锁骨处给扎死了,我其实是不大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愿意回想,连那人怎么被璟杀的都没印象了,所以就算再害怕,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从心理学上来说,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吧,自动抹去了不愿想起的可怕回忆,是我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罢了。
月上梢头,凉风习来。
盯着院子里的榕树在地上投下的晃动树影发呆,手上酒樽里快见底的梅酒愈发清香。这梅子酒里的青梅子是前年夏天从大理运来我让人晒干后浸入米酒,在地窖封了快两年了吧。
大概前年冬天的时候秦轩嘴馋让我开了一坛,只喝了一小口当场酸得他直接拿壶喝光了璟刚泡的岱山牛毛。问题是,岱山牛毛因为产量少价格偏高本来就只有少量会运到西三省来卖,大部分都运往江南和京城喝茶的大户多的地方去了,整个晏城的岱山牛毛大部分都在玄夜庄了,然后那是璟最后一壶岱山牛毛的茶叶,何况他有些洁癖,对于秦轩用嘴碰过的壶里的茶叶不可能拿出来复泡。于是,璟当场让秦轩立即启程快马加鞭去岱山半个月之内买茶叶回来。
据说来回岱山路程正常是要个把月的。据说专门炒制岱山牛毛的那个村子坐落在半山腰以上。据说去那个村子的山路十分崎岖不好走。据说就在前两天内务司刚和璟报告过五天之后景芝茶铺有岱山牛毛的货到。据说秦轩回来的时候臭得没人靠近他五尺之内。
确实第二天见到他虽是修整得干净利落了,但脸是瘦地凹进去了,黑眼圈快晕了半张脸。毕竟是我的酒害他如此,我客套地问他要不要炖个猪蹄汤给他喝。他义正言辞地告诉我,希望他以后的食物都和我无关。
要知道在那以前我经常带着秦轩上山下溪的,美其名曰保护我,其实大部分是他想出去打猎捕鱼吃野味。没错我们俩都是很实在的吃货,不过事实证明口味不同的吃货真的没办法愉快地玩耍,这货喜欢自己动手制作的纯天然野生味道,而我偏爱别人做好给我的精心烹制过的各种类型食物。
不过反正都是他打猎杀生烤制切片送到我手上,所以勉强也算“别人做好给我的精心烹制过的各种类型食物”,所以偶尔我还是挺喜欢和他一起跑出去开个野味荤顺便侧面打听各种璟的事迹。
不过这个事情让我们对对方都有了阴影,之后我们都不一起出去撒欢了。
他要是没被罚去岱山,原本那时过几天我们约好了樟山之行的,我上报出行的理由还是要去樟山寺烧香,就是一个在山顶的因为台阶太多只有少数虔诚香客会去平时人几乎很少的寺庙。秦轩自然去不了了,然后璟给我指派了一个大叔卫长,没错,大叔,一个方脸宽额,苍髯如戟,额头上的晒纹不说能夹死苍蝇但应该能夹死蚊子的中年彪悍大叔。
那天绝对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之一,我在话少眼神凶狠的大叔的注视下死命压抑着无处发泄的起床气爬了一整天的樟山,到了山顶寺庙之后都不用假装上香,我瘫倒在参拜的蒲团上认真地祈求菩萨让秦轩在半路摔下马体会一下同我一般腿断全身散架的感觉。
Anyway,反正他嘴紧的要死,根本打听不到璟的兴趣爱好小时候糗事吖什么的,说来说去只有璟在晏城时候的各种事迹,感觉还不如和璟待在一起我自己观察感受到的收获多,所以后来我也不怎么遗憾失去了这么一个饭友,反正一直都是吃肉要油腻死我了。唔,虽然后来有一段时间他都在躲我,但之后我不再邀请他带我出去之后我们见面相处就正常了许多。
“纤月黄昏庭院,窗下独酌醉浅。知否那人心,眼波潋滟非明。谁见…谁见…玉枕泪痕难眠。”
我喝完了最后一口酸梅酒,咂咂嘴洗洗上床。
今日原本就发生些事让我难以入睡,我又一闭眼就会想到璟寝屋里那位肩膀裸露的女子,真真是辗转难眠啊……虽然明显那肩膀是她自己故意作给他人看的,但还是像有根刺扎在心上,不拔不快。
就这样翻来覆去模模糊糊睡到深夜,似乎有阴影挡住了窗前的烛光,我猛地惊醒。待看清来人之时,已是全身冷汗。
“主上?”我怔愣地看着眼前人,似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怎么还是这般,睡得如此浅。”他双眼微凝,面具下的眉头定是皱着的。
“步云烟是奚州派来接管商司的,你要让位了。”
我睡迷糊一时没反应过来步云烟是谁,从床榻上起身定坐了一会儿,待突然想到是那个妖艳贱货,心中不禁一阵狂喜。还以为这番这个璟会待她有所不同,原只是因为她是奚州那边派来的。
他轻轻偏头看着我表情由迷茫到略有欣喜,不禁问道:“你不生气?你一步步如此迅速到了商司司主的位置,好不容易得到的却要让出去,不会不甘心么?”
“既然主上大半夜过来关心我会不会甘心,那便是主上替我不甘心了,唔,如果是这样,想想也甘心了。”我抬脸眯眼笑着看他,他哼笑一声微微弯起左边嘴角,显然被我的讨好愉悦到了。
他身着玄色束口夜行衣,一直站在烛灯靠寝屋中心一侧,又正好是窗户望进来的死角,所以不会有影子投在窗户上也不会有人从外面发现他,如此小心行事地来问我步云烟,还不能说明问题么,这女的确实和别的女的不同——她比别的女的更没有机会。
开~心~
“不管你甘不甘心,这位置你反正要让出去,不过你想办法让她晚一些接手,如果可以,最好也不要从你这接手。”
不要从我这接手……那便意味着……我要先把商司拱手让给别人?
“这次若做的好,月钱翻倍。”
“我不要加月钱,若此次事成,紫樱想要主上答应紫樱一件事。”
璟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也是,像我这么爱财之人,每次的要求除了加月钱还是加月钱,居然这次主动不要了,也怪不得他要惊奇一番了,连我自己说出口时都有一阵心痛……
“什么事。”
“……我想向主上要个保证,保证不赶我出玄夜庄,就算平时生意或任务失败也不准威胁我要把我赶出去,呃,其他各种形式的威胁都不可以,唔也不准以各种理由苛扣我的月钱,保证不会抛弃我,不会……”
“你确定这是一件事?”他猛然打断我,不知道我哪个条件他不想满足,突然之间情绪有些奇怪。
“呃……主上只要写一份保证书……勉强……算是……一件事吧?”
“你再说一遍?”眯眼同时句尾语调微挑。
我倒吸了口凉气。
“……那什么……主上只需保证不要赶紫樱走就好了……”
“好,我保证不赶你出玄夜庄。”
协议达成他转身朝西北角的窗户走去,我对着他的背影偷偷撅了撅嘴。
“你刚刚,”他刚要翻窗上房顶又回过头来说,“为何不将你所有要求再说一遍?我原想着应予你,可记性不大好,你若再说一遍,我好回去拟一拟那保证书。唔,想是你的记性也不大好吧。”
“呼嗒”翻身上房时轻微的空气阻力的声音和几乎可以忽略的朝扶云轩方向而去的踩在屋顶瓦片上的声音。
咳,胸口一阵血气上涌……我似乎看见了他转身前银色面具下微微上扬的嘴角……
鬼才相信你这个还记得一个月前的宴席上我吃过五块红烧排骨并且只看了一眼城东新开的伊人楼里的菜单便都可以背下来的人记性不好嘞……
唉,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