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绵绵细雨终于停了,穿在校服里的长袖卫衣换成了短袖T恤,学校门口比以往更加热闹了——小卖店的老板们纷纷把蛰伏了好几个月的冰柜推到了店外,冰柜上花花绿绿地贴满了招贴画,冰柜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冰棍雪糕,冰柜上还摆着各色饮料。夏天么,就该是这样鲜明热闹的。
陈静玮真的非常喜欢夏天,她偶尔在电视台的某个音乐节目里看到过一首叫做《我爱夏天》的mtv,歌词写得直白率真,歌词中写到:“每到夏天我要去海边”,几个穿着热带风格地男孩子怪模怪样地又唱又跳,非常戳她的内心。她长那么大还没看过大海呢。
教室的窗外传来知了的叫声,没有风,教室里天花板上挂着的吊扇正缓缓地转动着,班主任穿着的白色衬衫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一只手拿着课本,一只手用抽烟的姿势夹着粉笔。他一定也挺热,咯吱窝那块儿的布料全都被汗湿了,看起来怪磕碜的。知了的叫声那么执着,显得教室里格外安静,陈静玮转着脑袋环视了一圈,班上大半的同学都在打瞌睡,难怪那么安静呢。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杨浩然,并没有得到回应,扭过头一看,杨浩然也在瞌睡了,眼睛半闭,眼神迷茫,大概脑中还尚存一丝理性和良知,脑袋往下点之后会迅速地收回来。陈静玮看得吃吃发笑。真没想到杨浩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好学生也有摸鱼的时候嘛。笑完之后她又觉得班主任挺可怜的,满腔热情终是错付了,于是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目光投向了讲台,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悲壮感,脑中腾出了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熊孩子们,你们都睡去吧,苏老师的课,我来拯救!
神奇的是,下课铃声响起时,所有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清醒过来,就像刚换了新电池的电动玩具似的充满活力。刚刚与周公博斗完的杨浩然竟然已经开始张罗着去球场踢球了。她不可思议地对杨浩然说:“你刚才不是挺困吗?!下课了你不睡会儿?”杨浩然把校服外套一脱说到:“刚才我不是才睡过嘛!精神养好了,该去踢球了。”陈静玮愕然,竟觉得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我踢球去了啊,等会儿给你买冰棍吃。”杨浩然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你回来都上课了,带了冰棍我怎么吃啊!我要喝可乐!冻的啊!”她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起走出了教室,李立已经站在楼梯口等着他了。他没有回话,只扬起手对着她挥了挥,随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同学们纷纷涌了出来,过道上一时热闹非凡,陈静玮走到在过道边上,手扶着栏杆往下看,操场上已经聚集了好几拨人了,有踢球的,有打篮球的,还有打排球的。陈静玮忍不住想起《我爱夏天》这首歌来,此刻竟觉得自己就跟在海边差不多,反正都是晒太阳,流大汗,还有朝气蓬勃的青春。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杨浩然,穿着红色的校服裤子,上身一件白色的印着牛头的大T恤,大概是跑累了,他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放在腿上。她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她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得出他额头上挂满汗珠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勾了起来,杨浩然怎么那么显眼啊,一眼就能看到他。杨浩然似乎也看到了她,他站直了身子,先是双手挥舞着,随后朝她的方向跑了过来,很快就到了楼下,他仰着头笑着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笑着,他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像镀了一层很闪亮的膜,特别好看,陈静玮也俯看着他,脸上也挂着笑。她产生了一阵错觉,仿佛周围嘈杂的声音变小了,时间好像也变慢了,站在楼下对着她笑得一脸阳光的男孩子竟然如此可爱。
“喂,你们俩在发什么神经!”杭莉的声音在陈静玮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杭莉看到两人相对傻笑的画面了,“什么事情那么好笑,你们俩笑得跟二傻子似的。”陈静玮心虚地说:“没,没什么,浩子说要给我买可乐呢。”杭莉一听赶紧伸出头喊道:“浩子,我也要,我要美莲达!”陈静玮不敢再往下看,她听到杨浩然在楼下对着杭莉大骂了一声:“滚!老子没钱!”杭莉缩回头来嘿嘿笑着,对陈静玮说:“偏心眼,给你买可乐就有钱,我要美莲达就没钱,可乐不是和美莲达一个价格吗!?”
话虽如此,杨浩然回来时手里还是提了四瓶饮料,杭莉和施洋美滋滋地拿过饮料回到各自位置上啜饮去了。他把冻成冰块的可乐递给陈静玮:“给,够冻吧!这种可乐也就你爱喝,跟旺旺碎冰冰似的,什么恶趣味啊!”
陈静玮接过可乐一脸不屑地说:“懒得跟你这种蠢材一般见识,这种冻成冰块的可乐,原理跟热水袋一样,那么热的天气,可以让我“取凉”,凉快完了还能喝,一举两得,一石二鸟。”杨浩然恍然大悟,扶额说到:“我靠,陈静玮,你的智慧可真所谓是另辟蹊径啊!”
陈静玮把可乐抱在手上,贴在肚子上,就跟冬天用热水袋似的,冰冰凉凉的,感觉爽歪歪,不由得越发钦佩起自己来。这么棒的方法,也只有她这么机智的小女孩才想得出来。可半节课过去,她觉得自己不仅肚皮发凉,还隐隐发痛,后背也生出几丝凉意,额头上冒出几颗冷汗,教室里闷热得很,她却全身发冷,浑身无力,还有些恶心,整个人都萎顿了下来。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渐渐模糊,就像一团黏糊糊的糨糊一般,陈静玮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发出了轻轻地呻吟声。杨浩然最初还以为她是在犯困,但听到她哎唷哎唷的隐隐后察觉出不对劲,摇了摇她的肩膀,她虚弱地说:“别晃我了,我难受……”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等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校医务室的小床上了,班主任苏老师焦急地站在床边,陈静玮想坐起身来,奈何身上没力气,苏老师见她醒来赶紧围上来问她怎么样了。她感觉了一下,肚子还在微微地疼,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苏老师告诉她已经给家长打过电话了,她爸爸已经在过来接她的路上了,身体不舒服,晚自习也可以不上了。她心中一阵窃喜,苏老师接下来又说:“你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们科任老师说说,今天的作业也不用写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回家好好修养。”这阵窃喜瞬间升级成为狂喜,因祸得福啊,不用上晚自习不用写作业,太爽了有没有!
把她背到医务室的杨浩然可没她那么happy,刚才陈静玮一脸铁青色,趴在桌子上嗷嗷叫唤的样子把他吓坏了,当时脑子里啥都不知道,只想快点把她送到医务室去。他不顾还在上课的地理老师,背上陈静玮就往医务室跑,大概是因为心太急,没觉得陈静玮有那么重,等苏老师闻讯赶到,把他打发回教室,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时才觉得自己累得快脱气了,两只手臂酸疼,满头大汗。校医姐姐说陈静玮是被冻可乐凉到了,他才惊觉到平时不是总听到别人说女孩子吃太冰了不好果然是真的!陈静玮还没喝呢,只是用来“取凉”就成这样子,心中还生出一丝内疚来,早知道就不听她的,买什么冻可乐啊!
晚自习陈静玮果然没有来,杨浩然看着她空荡荡的桌子,根本无心向学,他脑补了她一脸铁青,嘴唇发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还颤巍巍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嘴里哆哆嗦嗦地对他说:“老娘被你的冻可乐害死了……”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内心焦灼死了,冻可乐对女孩子的杀伤力真有那么大吗?!强壮如牛的陈静玮都被放倒了!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他急匆匆地往家赶,想看看陈静玮到底怎么样了。一路小跑,三步并两步地跑上一号宿舍楼,敲开陈静玮家门,他傻眼了,在他心目中快挂掉了的陈静玮此刻正穿着运动服和陈妈妈一起跟着地方电视台每晚都会播放的健美操节目大展拳脚呢!大概是因为运动的原因,她额前的碎发被薄汗濡湿,细碎贴在额头上,脸庞泛着红光,整个人看起来是朝气蓬勃,根本看不出几个小时之前她还处于半死不活中。
给他开门的陈爸爸脸上写满了尴尬,他没想到杨浩然放学后会过来,更没想到他会看到陈静玮如此生龙活虎的样子——哪家孩子在学校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转眼回到家就如猛虎下山般气势如虹了?他假装清嗓子咳了咳,脸往屋内侧了侧,大声对杨浩然说道:“浩然啊,我带静玮去所里医务室看了,医生说没事,就是女孩子身体比较脆弱,不能受凉,没事的哈,你别担心。”
陈静玮听到是杨浩然来了,一蹦一跳地跑到门边,高兴地对杨浩然说道:“浩子,多亏你的可乐冰,我今天既不用上课又不用写作业,要开心死了!”杨浩然一头黑线,哭笑不得,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他的同桌是谁,强壮如牛陈静玮啊!(一旁的陈爸爸也是一头黑线,喂,哪家傻孩子,能不能不要那么直白地表现出自己是在装病偷懒啊!)
陈妈妈关掉了电视,笑着对站在门边和杨浩然说话的父女俩说到:“你们父女俩什么毛病啊,堵着门和客人聊天,快让浩然进来啊!”
陈静玮有点怕杨浩然会给她带作业,一边关门一边说到:“妈,都几点了,浩子还要回家写作业呢,咱们别耽误他时间了!浩子,明天见哈,我们明天一起去吃学校门口的小馄饨。”杨浩然一只脚都迈进来又被陈静玮推了出去,那是相当的郁闷,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叔叔阿姨,我回家了。陈静玮,明天早上见啊!”
被拒之门外的杨浩然背着书包慢悠悠地从一号宿舍楼走了出来,他回头看了看陈静玮房间亮着灯的窗户,没想到陈静玮也在窗前往下看,他俩目光撞在一起,陈静玮对着她挥了挥手,他有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于是又往回走了几步,陈静玮趴在窗台上脸往下对着他傻笑,这下他看清楚了。随后陈静玮对着他扔下来一个纸团,他打开一看,纸上写着:“谢谢同桌的关心,明天早上请你吃小馄饨”还画了一个吐舌头的笑脸。
他把纸条折好揣进兜里,扬起手挥了挥,转身走了。陈静玮还是趴在窗台上,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走远,却看不见他脸上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