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巡查星野城回来后,竟是出乎意料地愤怒,余欢本以为父王去了应该会游山玩水,好不痛快,却不想是这个结果。
把这些证据一一呈上时,父王冷着脸召叶斯宁上殿。
“欺君,结党,贩卖王家兵器。”余珩不缓不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亲戚以你的名义抢占土地,官官相护这件事且先放到一边。叶丞相,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叶斯宁脸色有些发白,只是袖中的双手不住颤抖,“王上,臣有诸多不明,斗胆一问。”
余珩默许。
“其一,三家大人灭门惨案,郡王殿下并无查出结果。匿名人士送的信不知真假,直指南洋商人。其二,既然已知南洋商人所犯死罪,世子殿下为何不缉拿归案,反而放虎归山?”叶斯宁来了底气,步步紧逼。
余温微微皱眉,余欢轻轻一笑,“我想反问一句,其一,为何令堂弟叶斯文的玉佩出现吴大人尸体手中?其二,放长线钓大鱼,丞相该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叶斯宁眉头一紧,为何叶斯文这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自己,不言,看着余欢自信的笑容,不由得心虚,目前已经不知余欢他们掌握多少证据了,再说多便可能是狡辩死不知悔改,余珩最厌恶这点,这些年以他对余珩的了解,说不如不说,扑通一声跪下,“王上,臣认罪。但也请皇上相信臣,臣绝无叛国之意。”
文大人出列,“陛下,叶丞相这些年来,对王上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有叛国之意。”
余珩依旧平静,淡淡望了文大人一眼,“文大人,你是丞相肚子里的蛔虫吗?本王想听丞相的解释,不是你的维护。”
朝堂一片沉默,死寂吞噬整个大殿。
谁都知道,誉王越是生气,表现的越是平静。
许久,余珩打破静寂,语气无比平静,“本王此次前往星野城一带视察民情,星野城一向繁华,只不过诸位不妨猜一下本王遇见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依旧一言不发。
余珩往旁边看了一眼,“王公公。”
王公公拿出血书,交由大臣,一一传送,观阅。
“星野城外,百里大旱,颗粒无收,星野城夜夜笙歌,知府不知开仓赈济。”
叶斯宁心一沉,这星野城知府是自己推荐的,难怪......
“在其位,不谋其政,其罪当死。叶丞相,你可记得当日是怎么向我保证的吗?”余珩冷眼看着他,“丞相叶斯宁自今日剥夺丞相之位,交由大理寺审判。退朝。”
余温余欢相视一眼,没有表情,大理寺寺卿是叶斯宁的人。
......
远远就能看见红瓦朱墙,门匾上“神女庙”几个大字灿烂夺目,门前一个巨大的香炉,里面香火鼎盛,烟雾缭绕。
神女庙位于牧野城东门外俊秀的神女山半山上,山里空气呼进去有一种自然的香甜,苍翠的绿色扑面而来,溪水潺潺,时有鸟儿啼叫。
余温余欢一边一个,扶着王妃,上了台阶。
“你们父亲身体越来越差了,”夜墨兰叹息,“待会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祈福,这神女寺向来灵验,心诚则灵。”
母亲再三叮嘱,两人连连点头,父亲多半因为这事气的不轻。
“祈完福,你俩跟我去求姻缘签——”
夜墨兰没说完,两人均是一机灵。
“母亲求什么姻缘啊,顺其自然不好吗?”余欢忙着解释,表示自己不愿意。
余温再次皱起他那标志性地眉头,“母亲,婚姻大事怎么能是求来的呢,我不着急,这事以后再说吧。”
夜墨兰一瞪两人,“余温,你可老大不小了,还不着急,你瞅瞅都二十了,你父亲那时候已经娶了两年了!余欢,还有你,十八岁,刚刚好,正适合。”
“母亲,”余欢抱着夜墨兰胳膊撒娇,“不是,我堂堂牧野城第一美男子,若是许配给人了,那全城的姑娘不得伤心死吗?”
夜墨兰一掐余欢白嫩的笑脸,“就你会说!”
余温看着这个弟弟,虽尽力保持自己的面无表情,实则鸡皮疙瘩起一地。
大师站在门口迎接,夜墨兰走上前行了一礼,余温余欢不敢怠慢,赶忙行礼。
“王妃娘娘,世子郡王殿下,这边请。”大师亲自带路。
余欢印象里小时候母亲带自己来过,事隔经年,早已物是人非。
事实上,夜墨兰并非余欢生母,而是余温的生母。余欢的生母是夜墨梅,夜将军的长女,墨梅墨兰十八岁一同嫁给誉王,墨梅为正妃,墨兰侧妃。八岁那年,夜墨梅患了伤寒,一病不起,半年后亡故。誉王而后立夜墨兰为誉王妃。一家人感情本就好,余欢唤墨兰母亲也是自然。
说实话,余欢不信什么神,他只相信命在自己手里,未来的路怎么走靠自己,好的结果而不是求天拜佛得来的。
余温对这些东西不在意,但也不抵抗,一些东西自己虽不感兴趣,但只要母亲高兴就好。
为父亲祈完福,按照大师引领,余温余欢各去抽了姻缘签。余欢看着签文——“花好月圆,自然美满”,再看一眼余温的“岁月安稳,自然美满”,这么说,两个人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喽?不过第一句有何区别吗?
夜墨兰带着两人解签,余欢并不关心这签文,就随意地站在一旁,一脸漫不经心,余温则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母亲身后,认真聆听,枯若大师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一遍,微微一笑,捋了捋胡子,“王妃娘娘,两位殿下都是上上签。郡王殿下,门当户对,一世相守,自然美满。世子殿下则是虽略有波澜,但殿下心性执着,定能终是美满。”
说到自己时,余欢瞟了一眼道法大师:心性执着?荒唐,我从不在意儿女私情。我要的是这天下太平,国境四方。
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云烟缭绕,山色迷蒙。夜墨兰麻烦大师安排了几间禅房,供几人入住。
夜深,雨停。
山色已经被完全染上墨色,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因为雨后格外清亮,青翠的竹叶上滚动着晶莹饱满的露珠,在暗夜中泛着光芒,四周传来隐隐约约的蝈蝈声,使得偌大的寺院寂静而幽深。
余欢出了禅房,顺着走廊四处转转,却不想这走廊如此之长,向深处绵延,曲曲折折。
忽而听见琴声,似在指引着自己。
转过拐角,最里面的一间禅房,房门紧闭,琴声正是从里面传出,站在门口,余欢想敲门,却又怕惊扰了这美妙的琴音。
“何人在门外,请进。”琴音戛然而止,清澈的声音响起,是位女子。
余欢只得推门而进,一女子背对着自己,一身白衣,背影窈窕清丽。
这间禅房和自己的不同,这间禅房本该是靠窗的位置却是亭子设计,四周是较低栏杆,抬眼就能将后山的景色一览无余。
余欢拱手:“我受琴音吸引而至,无意打扰,冒犯姑娘了。”
女子回头,微微一笑,“公子能欣赏小女子的琴声,小女子自是感激,怎是冒犯,公子可在此欣赏。”
女子一指旁边的坐垫。
余欢点头,坐近了去,女子不施粉黛,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如出水芙蓉。
余欢的第一感觉是长得很干净,女子算不上绝色,眉眼疏淡,不悲不喜,笑起来也只是轻勾嘴唇,不知是屋内的熏香,还是女子身上自带的香味,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似有似无,虽人近在咫尺,却仍让人感觉到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洁。虽也见过不少有姿色的女子,但这女子容貌却是特别的。
女子素手轻拂,琴声从指间泻出,初琴声缓和,如潺潺流水,继而琴声激越,如河水入海,奔流不息。
她的手指灵巧,在琴弦上飞舞,琴声时而婉转,时而高亢,将整个人带到琴声所想表现的境界中,而这种境界磅礴大气,完全不似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子弹出。
人不可貌相,境界由心决定,而非人的皮囊。余欢轻轻一笑,受教了。
往日里,余欢对人,尤其是姑娘们总一副轻佻模样,避开了人群,行事却是中规中矩,没了轻浮模样。
“公子感觉如何?”女子纤纤玉手从琴上拿下,起身回到房里,为余欢倒了杯茶,递给余欢。
余欢看着这茶,只见洁白如玉的瓷碗中,片片嫩茶在水中蹁跹,色泽嫩绿,碧液中透出阵阵清香。
他轻轻一笑,“茶如其人,琴非表象。”一顿,“敢问姑娘芳名,因何在此神女庙?”
“白芷。”白芷落座,“枯若大师化缘时,路过我家,当时我不过十二岁,大师说我在尘世有段孽缘,甚至赌上一命。我父母便把我送到这神女庙修心养性,希望度过此劫。”
余欢不屑一笑,“姑娘到还真信了?在我看来,人命在己不在天。”
白芷歪头,勾唇:“人命当然在己不在天,我只是不愿父母担忧伤心罢了。从公子这番言语,我便知,公子是有大志之人。”
余欢一愣,“你倒说说看看。”
白芷葱兰般的手在香炉上,拨弄缭绕的香烟,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只是眼眸中有了别样的神采,“我听大师说今日王妃娘娘带两位殿下前来祈福,平日常闻,世子浪荡不羁,郡王沉着稳重。我猜,公子应是世子殿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以郡王的个性定是不愿进我这禅房。”
想起哥哥进青楼时,对那些女子避之不及的样子,余欢忍不住“噗”地笑出来,确实很有道理。
“都说殿下轻佻放荡,百闻不如一见,事实也不尽然。”白芷淡淡一笑,忽而语气一变,“白日带上面具,黑夜之中才敢去掉面具,应该会很累吧。”
余欢瞬间提起了警戒,桃花眼一眯,笑盈盈道:“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便不分。”
“难得与公子如此投机,今日公子想必也累了,且回房休息吧。”白芷起身,欠了欠身。
余欢拱手,“那便告辞了。”
转过身,余欢勾唇,黑夜中,邪魅的笑意肆意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