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铭硕扶着李墨戈的棺椁启程回京城的那一天,杨伯卿家的女眷在杨母的带领下去杨家家庙普照庵上香祈福,杨家兄弟两人各自有事都没有随同家眷前去,杨伯卿派了田耕带了男仆若干人护送女眷们前往。
杨母带着长媳马氏还有小儿媳高凤仪在庙里上完香,便由普照庵的住持陪伴着在寺庙周围踏青赏景,彼时正值春夏之交,漫山遍野,绿意盎然,天气也是不冷不热,十分舒爽,杨家众女眷说说笑笑走在山间的石阶小道上,好不心旷神怡,因见两个小道士打普照寺门前匆匆走过,头也不抬,急匆匆地往前边走了,杨母便问住持曾师太:这山上几时有了道士了?难道前面还有道观不成?
曾师太有心讨好大香主,笑嘻嘻对杨母说道:老夫人,方才忘了跟您照会一声儿了,今年初春的时候有一年轻道人带着两个道童来咱们这后山修建道观,筑炉炼丹,贫尼转山的时候曾经打他庙观门前走过,当时大门开着,我望见里面虽是草庐瓦舍,院子也并不宽大,里面打扫的却是十分整洁雅致,还移来若干大棵的金桂树,好似多年生长在这里的一般,他那丹炉立在院子中央,造型十分古朴大气,若不是碍于男女有别的话,贫尼真的很想进去一饱眼福。
杨母听曾师太这番话语,质询道:年轻道人?师太可是见过那位观主?到底有多年轻?
曾师太皱着眉头说道:贫尼不曾见过,我也只是听刘姑子说过,刘姑子下山时曾经偶遇他一次,虽然匆匆忙忙擦身而过,不曾看清楚他的容貌,可是那体态之纤细轻盈,一看就不是个上年纪的道士。若不是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刘姑子眼中,刘姑子真以为遇到神仙了呢。
杨母点头赞许道:看来这年轻的观主还真是一个飘逸绝尘的人物呢,不知道他今日在不在观中,我们过去拜访拜访他,顺便也给三清祖师上几柱香。
杨伯卿的夫人马氏顾虑道:母亲,今天我们这么多人没有提前跟人家观主打招呼就贸然登门拜访,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怕是不好吧,更何况我们什么贡品都没有给人家准备,过于草率,不如下一次准备好了再来吧。
杨母尚未发话,高凤仪不屑道:嫂嫂这话也太谦卑了些,我们这样的人家对他们高看一眼,登门拜访,那是让他们蓬荜生辉的事情,他们巴望着都来不及呢,他们有什么资格挑我们的礼儿,更何况先入者为主,我们家的香火院已经在这山上建了多年,这山都能算我们家的,他跑咱们后山来修建道观,筑炉炼丹,问过我们同意了没有,我们不去找他算账就已经是胸怀宽大了,不过是去他家观里参观游览一番,又不吃它拿它的,哪里就不妥了,母亲,您说是不是?
这次杨母依然是尚未表态,曾师太插嘴:小夫人说的极是,他们观主年轻不懂事,不知道拜会地主,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点化点化他,要不然等他主动来拜会我们,真的是不知猴年马月。
马氏嘴拙,在家里与弟妹高凤仪意见相左的时候知道自己无论是气势还是口才都不是高凤仪的对手,从来都是让着她,这次见曾师太帮腔高凤仪,极力游说老太太去叨扰修道之人,便有些顾虑,扭头看向随行的田耕,希望田耕作为自家夫君的心腹,能帮自己说几句话。孰料田耕这厮心性跟高凤仪很相近,都是比较狂妄的主,更何况马氏也不受杨伯卿宠爱,对自家主母的求救眼神视若无睹,他怂恿老太太:老夫人,我认为小夫人和曾师太说的对,现如今这世道,好多沽名钓誉之徒见当今圣上崇信庄老,各个心怀鬼胎,想凭借着几颗破丹药或者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这经那经的去邀得圣宠,飞黄腾达,我们今天便去会会这个没有眼力价的道人,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也算是帮皇上鉴定一下真伪了。
杨母迟疑不定,可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仆妇还有小尼姑们都想见见刘姑子一人见过的神仙一般的年轻道士,便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怂恿老太太过去瞧瞧,老太太经不住众人起哄,便同意了前往。
一行人来到道观门前,只见道观的门是紧紧闭着的,没有上锁,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田耕带着两个伙计去叫门,女眷们在一旁等着。道观的院墙西面不远处有一座孤坟,那坟头虽然形单影只,整饬得倒是十分齐整,周围打扫得也十分整洁,因离得远,看不清碑身上的字,杨母便问曾师太:这里怎么会有孤零零的一座坟头呢,看那齐整整的样子也不像是一座荒冢,到底是什么人家把过世的亲属葬在了这里?
曾师太叹口气,回道:老夫人,这坟里埋的不是旁人,就是咱家庙里被烧死的安修师太,不是说她的女儿差一点嫁给咱家四公子吗,这娘俩儿真是命薄,那么大的福分应是没捞着享受......
杨母心中有鬼,脸色不悦,曾师太见她变了脸,以为老太太嫌晦气,赶紧闭了嘴。马氏对万冬儿还有印象,夸赞曾师太:师太真是有心了,我听说冬儿姑娘的父亲在南方吃了官司,后来下落不明,这一家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还以为安修师太的坟墓就无人打理了呢,原来师太一直找人给看护着,师太真是有情有义。
曾师太先是有些惊讶,继而辩解道:大娘子果真不知吗?这坟墓其实不是贫尼找人打理的,是咱府上四公子每个月都来拔草整土,算来已经有七八年的光景了,四公子能坚持下来也真是不容易,我可不敢抢了四公子的功劳。
杨母与马氏还有高凤仪面面相觑,都以为彼此知道这件事情,三个人眉心里都拧着八字眉,看来彼此都不知道这件事。
高凤仪刚想盘问曾师太更多关于杨季卿定期来扫墓的事情,那边田耕叫开了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道童从里边打开门,打开的门缝刚够露出他单薄的小身板来,一点儿多余都没有,看到面前这一堆锦衣华服、花团锦簇,小道童眼睛被闪耀得眯成一条缝,这孩子见到富贵冲天之人,一点儿常人所有的诚惶诚恐的敬畏之心都没有,眯着眼睛,拿鼻孔盯着田耕,特不耐烦地问道:干什么的?
田耕一看这孩子一副欠揍的样子就来气,顾虑老夫人在身后不得不收敛一下自己的气性,陪着笑脸说道:这位仙童,我家老夫人在前头普照庵烧香出来,想过来给贵观的三清祖师爷也上一炷香,不知可否?
这小孩想都没想,抛出来一个字:否。
你。田耕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这小道童见田耕气得说不出话来,不慌不慢地解释道:这位施主,我家师傅说了,此处仅仅是他修行炼丹的场所,绝不接待香客礼敬,我家师傅怕来人鱼龙混杂,污浊之气影响了香炉结丹,是故从不让我师徒以外的人进出,望施主们见谅。
马氏规劝杨母道:母亲,这位小师傅既如此说,我们就不打扰人家了,咱们还是回吧。
杨母还没说话,曾师太上前一步对那道童说:这位小师傅,贫尼乃前面普照庵的主持,我们两家既然比邻而居,那自然是极有缘分的,可否请您家师傅出来,贫尼与他说两句话。
小道童皱了皱眉头,黑眼珠子斜向上翻,好似小学生背课文记不住,断了篇,使劲回忆下面是什么词,片刻那黑眼珠子移下来,继续背诵:不必了,我家师傅交代过了,僧道虽是一家,但是男女大忌还是要防的,你们是尼姑,我们是道士,就算近在咫尺,终究还是要各自修行,自养天真,万不可私下往来,叫外人看了编排是非。
曾师太也无话可说了,只得搬出杨伯卿来震慑那小道童,她指着杨母对小道童说:小师傅,这位老夫人可是本朝工部尚书杨大人的母亲,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官面,您就看在杨尚书的面子上,把你家师傅请出来,我们家香主想一睹神仙风采。
小道童好似不知道尚书是个几品官员一般,依然无动于衷,还是在那里把门:什么羊尚书牛尚书的,我家师傅根本就不点这些王侯将相,在他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的丹重要,看见西边那座孤坟了没有,有个年轻俊俏的公子每个月都来这里整饬坟头,我家师傅看见了对他赞口不久,夸他一身正气,像是个有仙缘的人,饶是如此,那位公子过来讨口水喝,我师傅也没让他进这个门,只是给了他杯水让他坐在门口喝,诸位还是请回吧,不要打扰了我师傅炼制仙丹。说完这小道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