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近日陷入了惊悚和恐慌之中。
住所和后花园一墙之隔的一个名叫范曾的年轻男仆晚上起夜时听到后花园里有年轻女子唱歌的声音,范曾大着胆子偷偷走到花园角门处,脸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上偷偷观察花园里的动静,他看到金桂花树下有微弱的光和飘忽的身影,看到这些还并不怎么害怕,突然门缝的另一侧另一只眼睛猛然出现在他那只偷窥的眼睛跟前,和他的眼睛近距离地对视,吓得范曾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尿湿了裤子,同屋住的下人听到声音后赶到角门前把他扶回了屋里,受到惊吓的范曾还在滴滴嗒嗒失禁,后来闻声赶来的仆人多了,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范曾方才情绪镇定下来把话说明白,这些人不敢晚上去后花园一探究竟,只能等到天亮去回禀老夫人。
第二天早上估摸着老夫人用完早饭了,范曾在同屋仆人的陪同下去杨母那里细说分明,那时候他那只被鬼眼瞪过的眼睛就已经红肿瘙痒,流泪不止。范曾叙述完自己的撞鬼经历,杨母身边的几个仆人也纷纷附会,说自己也曾经在晚上路过后花园墙下的时候听到里面莫名其妙地传来年轻姑娘说笑的声音,不知道到底是不干净的东西弄出来的声音还是年轻懵懂的下人晚上不知道害怕进入了后花园。
杨母做事虽然果断,却不像她的儿子杨伯卿一样坚决不信鬼神,老太太坚定地相信这世界上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存在,比如说邪气秽气,她安排了三个年富力强的男仆结伴去后花园中的金桂树下查看有无异样,三个男仆在金桂树林中地毯式搜索,终于在最高大的一颗金桂树下发现了一滩水渍还有一双小巧的脚印,这双脚印孤零零地印在树下面,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处,凭空而来却没有凭空消失,三个男仆趴下去观察那滩水渍里的水有无异样,却被那滩水的恶臭熏得直接吐了,现场一片狼藉。
仆人们将金桂树下的诡异之处报给杨母,杨母再三询问是一双脚印还是两双脚印,仆人确凿无疑地回复:老夫人,我等看得清清楚楚的,的确是只有一双脚印,那些媳妇婆子们七嘴八舌地说应该有两双脚印,毕竟当年湖里一下子淹死了两个人,不过鬼也是人死后所化,人有不愿意结伴出门的时候,说不定鬼也有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呢.....
杨母坚信当年被单独溺死的小荷肯定是化作了不干净的东西隐匿在死地附近,她犹豫着要不要再请家庙里的尼姑们过来再给小荷念念经、送送金银财宝、好言好语劝说她踏上投胎之路,不要老在后花园里作怪,这时大门上的守门人老葛来报,老葛看了那三个年轻男仆一眼,躬身对杨母说道:老夫人,门外来了一个中年道长,自称是青云山青云观王乘风道长的嫡传弟子,姓杜,他说他昨日路过此地,自己随身携带的风邪盘响动不止,指针直接指向咱们家,杜道长怀疑邪秽之气就盘踞在咱们家中,因昨日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故今日登门造访,想把那邪秽之气给收了去,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杨母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吩咐老葛:先把那道长带进来我看看是怎样一个人。
杜守礼穿着贾长歌送他的那一身华贵的道袍来到杨母面前,杨母但见此人身材高大,头发乌黑浓密,肤色偏白,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衣着光鲜,熠熠生辉,好似天兵天将一般正气凛然,当时便对他有了几分的信任。
杜守礼见过杨母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夫人,贫道昨日途径此地,见贵府上空似乎有阴邪之气,贫道的风邪盘亦是躁动不止,因昨日将晚,不便上门叨扰,特等今日前来关问,不知贵府有没有受这阴邪之气的侵扰?
杨母把红了一只眼睛的范曾叫上前来,让他把昨夜一事复述一遍给杜道长听,杜守礼听完后又仔细地检查了范曾的红眼睛,非常笃定地对杨母说道:此乃怨念极深的厉鬼所为,此鬼生前突遭无妄之灾而死,死后心中又有挂牵之人,久久不肯离去,以至盘踞在身死之地,元气薄弱之时按伏不动,元气大涨之时便出来行秽作乱。这位兄台的眼睛便是被这厉鬼的戾气所伤,这个倒不太要紧,待我明日配一瓶符水,擦拭几日便可痊愈。
杨母听到“无妄之灾”,“挂牵之人”便如同被人戳穿真相一般心虚不已,怕其他仆人质问“无妄之灾”从何谈起,赶紧说道:人都已经死了快十年了,依道长之见,如何才能将她劝走进入轮回之路,不要再被生前的执念所困,耽误了她来生的造化。
杜守礼说道:老夫人不要对她抱有幻想了,这种厉鬼无论怎样都是无法超度的,我等修仙之人也只能通过强硬手段将其擒拿,化其魂魄,端其巢穴,使其魂飞魄散,再也无处凝聚,无法重集,方能保得贵府家宅永久安宁。
杨母听了杜守礼的慷慨陈词,大为欢心,直接安排管家全力配合杜道长的捉鬼法事,所需银两直接从公账上走账,无需详细报备,只求赶紧将那厉鬼擒拿。
因当日法器准备不足,杜守礼只画了一些符篆让杨府的下人们贴在杨府后花园角角落落,第二日一切收拾妥当了,众人簇拥着杜道长来到前一日发现脚印和水洼的金桂树下,杜守礼在这棵金桂树下摆上香案,令人抬来一坛子水,将众人驱赶出两丈开外,他先在香案前步罡踏斗邀请神灵,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进进退退走了一番,然后又用剑挑了一张画好的符篆,只念了一句咒语,那符篆便燃烧起来,一面焚烧一边继续念咒语,符篆即将烧尽的时候道长忽然执剑向水坛中一指,大喝一声:大胆鬼魅,尔等作古多时,不思主家超度之情,不生度化归去之意,一味兴风作浪,祸害无辜,今日将尔等捉拿,碎汝三魂七魄,俱归天地之间,汝等速速现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杜守礼年纪四十不到,正值年轻气壮之时,不惟身材高大,双目如炬,光是这一顿中气十足的喝令声就足以让普通人心惊胆战。他的吼声刚落,不知道是一个什么东西忽然出现在水面之上,一边急速地冒着白色的烟雾,一面声嘶力竭地尖叫着,满水面上转着圈圈疾驰如飞,杜道长闭着眼睛,不去看它,只顾口唇上下翻飞念诵咒语,不一会儿,那个转圈的东西力量越来越微弱,声音越来越小,烟雾越来越少,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好像化在了水中一样,声音也没有了,烟雾也没有了,最终水面归于平静,杜道长念咒语的速度也逐渐慢下来,最后彻底停下来,睁开眼睛,看着水面。
杨母和两个儿媳妇还有众仆人亲眼目睹了这一样,惊得目瞪口呆,心惊胆战,见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杨母小心谨慎地问道:道长,那厉鬼是否已经魂飞魄散了?
杜守礼俯下身去,仔细观察了水坛里的水面一会儿,直起身来,望着两丈之外的老太太,十分笃定地点头说道:托老夫人的福气,贵府心志诚诚,今日请来的是钟馗天师,管它什么红衣厉鬼,白衣魑魅,在钟天师面前,全都无处藏身,我给贵府所用的符篆乃是我观法力最强也最昂贵的符篆,厉鬼的魂魄几经挣扎,最终还是化为乌有。
杨母一听,笑逐颜开,连连称好。儿媳和仆人们也都纷纷恭喜老太太除掉了心头之患。
杜守礼望着眼前这一片金桂树,神情又黯淡下来,摇头叹息,众人见他神色巨变,陡然紧张起来,杨季卿的夫人高凤仪因半年前私自授意田耕砸毁圣上御用道人庙观,险些给杨家招来大难,被自己的母亲和姑母大骂一顿,早已不敢多嘴多事,到嘴边问道长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倒是杨伯卿的夫人马氏心中坦荡,关问道:道长有何难言之隐吗?
杜守礼望着眼前枝繁叶茂的金桂树摇头叹息道:可惜了这一片上好的金桂花卉,被那厉鬼盘踞日久,阴气甚重,只怕贫道赶走了上一任阴主,下一任阴主又会循着这阴邪之气而来,到时少不得又有别的祸患。
依道长之见,这片金桂树该如何处置呢?杨母虽然这样问,可是心中也有了自己的主意,终究还是想让杜道长说给大家听。
杜守礼扭头看了看被金桂树林掩映着的据说原来是个人工湖的那片桃林,十分坚定地说道:桃木辟邪,金桂招阴,依贫道之见,当把这片金桂树连根拔掉,暴晒数日,大火焚烧,空出来的土地全都换种成桃树,把这后花园连成一片桃林,从此之后贵府家宅便再无后患。
杨母思索片刻,点点头,同意道:那就照道长说的做吧。
杨家捉鬼砍金桂树的这几天,正逢杨伯卿的外室生病,杨伯卿有三四日没有回家歇卧,在外面照顾外室,几天后回到家中,见自家后花园上空烟雾缭绕,家人却视若无睹,进屋后问妻子马氏怎么回事,马氏便把后花园闹鬼,婆婆花重金请道士驱鬼,道士建议砍烧金桂树全都改种桃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夫君。
这杨伯卿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冷笑一声挖苦妻子道:你们怎么确定这鬼不是人扮出来吓唬人的,说不定这就是那些江湖骗子骗钱的新招式呢?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倒觉得那鬼跟那个道士是一家子人呢。
马氏不愿意苟同夫君的看法,分辩道:金桂树林下的土那么松,却只留下了一双脚印,若是人做的,这脚印必然是有来有回,有头有尾的,谁能确保自己去过一个地方,一路上都没有痕迹的。
杨伯卿岂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他依然坚持自己的无神论,愤愤不平道:现如今这些骗子们的骗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不要说你们这些书读得少的妇道人家,就连我们这些博览群书的老大爷们都有可能招架不住不断翻新的骗局,防不胜防.....
马氏辩论不过自己的丈夫,便低下头,沉默不语,杨伯卿看着几日不见的正式妻子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下有点不忍,忙转换话风,笑着哄道:不打紧,破费点银子就破费了吧,反正那些道士们不但驱四处游荡的鬼,还把人心里的鬼也能赶出去,叫人心宽体安,这也算是造福于民了,我若一味地说那些道士是骗子,老太太又得骂我毁僧谤道了,不敢不敢,呵呵。
马氏本已暗沉下来的脸又让夫君给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