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她们尚在佛堂里听素心师父讲佛宣卷入神呢,忽然听得外面大街上人声鼎沸,格外嘈杂,一群人到院子里想要听个分明,尚未听得真切,便见后头自己院子上空黑烟缭绕,寒花、雪英、珍儿、沈蕊吓得赶紧从两院之间的角门回院子,谁知李重郡进来的时候便把那道门给上了门闩,她们怎么推也推不开,急急忙忙又从家庙的大门跑出来,跑到大街上,从人群之中挤过,打自己家院落大门冲进了院子,一路狂奔来到失火的小佛堂跟前。
当时老曲已经被街上的行人给叫醒了:老哥,您家院子里着火了,您怎么还睡得酣声振天?老曲就记得李重郡来过,给他带了一壶酒,陪他聊了几句天,喝醉之后谁进来过谁出去过他一概不知。
寒花四人赶回来的时候老曲正领着几个邻居提水救火,并不知道着火的房间里面还有没有人。
寒花、雪英、珍儿、沈蕊找遍了院子里的所有房间都没有找到小夫人的影子,想到院子里的角门莫名其表地被这边院子里的人给闩住,不禁后背发凉,三个人不约而同第想到:小夫人一定在着火的房子里边。
沈蕊掏出钱来雇了一个跑腿的小厮赶紧去李府里叫主子爷回来。
寒花、雪英一边哭着一边给老曲打下手,送水救火。
李铭硕李墨戈赶过来的时候,火刚刚被熄灭。
老曲带着邻居翻弄废墟里的可疑物品,发现两句烧焦了的躯干,一个身形高大,一个相对来说矮小一些,很像是一对男女,尸体焚烧严重,无法辨认,尤其是那个身材相对矮小的尸体,一经搬移,脑袋便掉了下来,十分骇人。
后来他们还翻出来了大刀,以及李重郡那些奇奇怪怪的**。
老曲听寒花哭诉小夫人不见了,又回想起李重郡曾经来过,猜测形体较小的那具焦尸肯定是万冬儿的,身形相对高大的焦尸则必是李重郡无疑,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开脱不了看家不利的罪责,便趁着现场一片混乱畏罪潜逃,此后再也没有人看到他。
邻居们帮着在地上摆了三张床单,一张安放身材高大的焦尸,一张安放脑袋脱落的焦尸,一张安放从废墟中拣出来的大刀还有李重郡的私人珍藏。
寒花、雪英围着脑袋脱落的焦尸痛哭不止,李墨戈又怎么也找不到老曲了,李铭硕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呆呆地站立着,周围的一切都在他身边飞速旋转,天、地、树木、房屋、杨伯卿家后花园里年轻姑娘的嬉笑声、冬儿把他从湖边拉回来后仰躺在地上的那张面孔,他被这些绕着他飞速旋转的声音和画面弄得头疼、眩晕,最终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跪在了地上,李铭硕赶紧从后面扶住了他。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找不到了李重郡,又听闻落花巷烧死了两个人,李老夫人带着苏紫英与二房里的姨娘们来落花巷看究竟,李重郡的妻妾认出了夫君的那一堆私人珍藏,她们此起彼伏地哭喊着老爷,全都哭倒在地,尤其是苏紫英,哭喊了几声之后更是昏死了过去。老太太也哭出了心绞痛,和紫英一起被家丁抬了回去。
李铭硕吐血发蒙,意识不清,李老夫人和苏紫英也卧床不起,李重郡又被烧成了焦尸,李家出了这么惨的事,李府竟然找不出一个主子来负责善后事宜,李府的管家只好去公主府求公主出来指挥调度,恰好这几天嘉和郡主出疹子,公主亲自照料,脱不开身,便委派崔妈妈全权代表她料理两下里的丧事。
崔妈妈让李府的家丁用棺材抬走李重郡的尸体,先放到李家的祠堂里去停灵三天,又让人用门板把“万冬儿”的尸体抬到前头素心师父的庵庙里暂时停灵,待下人买回棺材来再行装殓,彩云回归李府,珍儿回归公主府,寒花、雪英护主不利,即刻着人牙子减价卖掉,沈蕊依然回到父母身边去住,落花巷成为空宅。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得出的一致结论是:这家的年轻主母身为居士,却淫荡不堪,与他人之夫私通,结果被入室窃取财务之人砍死,又被焚尸灭迹,看男苦主母亲妻子的气派,官府一定会对杀人凶手追查到底........
落花巷没有即刻成为空宅,至少在火灾发生当晚还有人住----李铭硕当晚依然栖卧在他和冬儿“生前”所歇卧的正室里,李墨戈在身边陪他。房内的空气里还弥漫着火灾的气息。
李铭硕坐在床前的圆桌旁,托着腮,呆呆地张望着门口的方向,好像有客人要来,他已经等了好久了。
那是个狂风肆虐的夜晚,那个夜晚的有一部份时间,这个空荡荡的宅院里只有他和李墨戈两个人,然而不用等很久,冬儿就来到了,虽然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到来的,可是作为主人,他还是充满了喜悦。
他呆呆地看着门口,充满期待,充满希望,仿佛今天晚上又回到了那个狂风肆虐的夜晚。
墨戈看着心酸,小声劝慰他:爷,你就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吧,美梦也好,噩梦也罢,你都该醒来了,醒一醒,我们去戍边。
李铭硕痴痴地说道:我怎么可能会把这里的一切都只当作一场梦,都说梦醒无痕,可是她到底留给了我一个孩子呀。
爷,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感觉万姑娘也并不喜欢住在这里。她走了,对她也是一种解脱。
难道因为我对她的承诺从来只放在心里,从来没有说出过口,她就以为我不可脱靠?
爷,如果你曾经对一个人承诺,哪怕你只是在心里承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护她周全,可是当她需要你兑现这个承诺的时候,你却发现,为了这个承诺,你要付出的代价过于昂贵,或是你的前程,或是你的生命,你还会义无反顾地去兑现吗?
李铭硕凄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我了,我不只是没有说出来,我连兑现都不肯兑现,我贪恋着功名利禄,贪恋着光宗耀祖,贪恋着加官进爵,贪恋着个人爱憎,我连前程都不肯付出,怎么可能付出生命......
李墨戈冷冷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我会。
当时的李铭硕以为李墨戈要兑现的是他对妻子沈蕊的承诺,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一个最忠诚的朋友对自己的承诺。
第二天,素心师父做了道场,念诵经文,超度了“万冬儿”的亡灵,李铭硕又拿钱买下了沈蕊父母租赁的花木果园,把“冬儿”的尸骨葬在园子里头,地契上写的是李墨戈和沈蕊的名字,免费给沈蕊父母做培植花草树木的园地,便于沈蕊理直气壮地和父母住在一起,不用担心弟弟弟妹的刁难。那个花园的门口挂了匾额,上书“冬硕园”三个字,周围的乡邻因花园里边住着姓沈的一家人,故习惯口头喊它作“沈园”。
第三天,李铭硕按原定日期出发去了大同,虽然那天大雨磅礴,他依然头也不回地走上了从军的道路。
此去经年,再无挂牵。爱也好,恨也罢,全都是黄粱一梦,化为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