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便随父母四处游历,涧云耸木,川清朗日,茅屋疏影,无不令我沉迷喜乐,但庄叙和安陵却时常纠正我说是流离荒芜,凄寒孤地,逃命避祸。
8岁的我丝毫不以为意,乐游其中。
往事残忍如斯,至今思来,亦是痛彻心骨。
春秋寒暑四季,我最喜的便是深秋,这与流川所喜恰好相和。
看褐红的枫叶,一片接一片的从树上舞落,在尚未落地前,将他们接连送入不知源头的溪水,然后随溪水远游,不知何方。
那条溪水后,翻过一土丘,便可见我们一家三人动手新筑的小茅屋。
落叶窸窣作响,想来是庄叙,前来寻我,可脚步踉跄急促。
安陵满脸血色污渍用手势制止我的呼喊,我朝她飞奔过去,有种不好的预感。
“被他们察觉了行踪。”
关于此事,安陵未多言。
“我与庄庄尚有一友,落羡,她定能保你,但我族术法—御魂,切勿令任何人知晓也万不能荒废。”
“为什么?”
安陵还未来得及回答,山丘方向传来一阵嘈杂。
“谛儿,活下去,你定能成为我与庄庄的骄傲,圣女会救我们的。”
安陵眼角含泪,轻抚过我的额头,我听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距离昏迷时不知已是多久,我发觉自己在一个隐秘山洞,身边多了一个年岁和我母亲安陵相仿的女子。
她说她是庄叙和安陵的故交,名落羡,一飘零散人。
原来我母亲用了半数灵气启动传送阵,将我送至与落羡约定的地点。
数日后,落羡带我去故地,火化了我父母遗体。
那场面。
出于在此地定居的打算,我三人将此地的野兽驱逐,倒免了他们的遗体被野兽分食之苦。
庄庄和安安一向爱干净,此时枯草泥渣却将他们搞得如此狼狈,若是平时我定会抓住这少有的机会笑他们是泥土里刨出来的泥妖,就如同平时他们嘲笑我脏孩一样。
两人相互依偎,皮肤干枯溃烂,腐蛆在破裂的烂肉中蠕动,丝毫没有破坏两人间的那份静谧。
我头一次滋生出如此强烈的恨意,喉咙发紧。
手心被指甲割的生疼。
我问落羡,何人杀了我的父母,她摇头说不知。
落羡的修为尚不及我的父母,一天之内从远地赶来护我,就耗了她大半灵力,如此危险的消息,想来,我的父母不会透露给她。
与落羡生活的一年里,我曾试探性的问过她关于御魂术的事,原来竟是不容于世间的邪术。
原来杀我父母的是世间偏见,是天下人心。
我暗自下定决心必覆了这天下,灭了这人间!
我对风的驾驭能力,着实令落羡惊异,她提议我去飘零族的灵虚社修行,出于复仇的目的,我自是不会拒绝。
落羡设局让我与飘零族长相遇,之后那族长果然因爱才之心,破格收我为徒。
什么爱才之心,数年后我才知道,那不过是对一颗有价值棋子的贪念而已,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能力会给他带来无尽的名誉声望。
与落羡分别时,她留下一句话。
“大道不过人心,人心善变,杀戮难收,位高则易倾。”
我不知落羡是否知道我父母修行的是邪术,也从不敢开口问她。
但我想她知道我父母被杀的全部因由,也知我所想。
位高则易倾,我心中的恨,岂是那么容易可以平息的。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也从未寻过她。
在我印象中,她只是一奇人。
、、、
在灵虚社待了数年,我最常去的地方便是藏书阁,一是因为那里的秘籍功法,包罗万象,受用无穷,第二便是十岁那年查找书籍时,偶然翻阅到关于御魂术的内容。
父母去后,我的御魂术,再也没学过新的术式,想起安陵的叮嘱,我会时常翻看,暗中修炼。
十四岁那年,师父按族中规矩新收了一名十岁的小弟子,名叫眠黎。
可能因为我是他唯一师兄的缘故,他对我格外亲昵,不得不说他的模样脾性都极其讨人喜欢,但我因翻看禁书一事,不得不防,所以一直有意疏远。
、、、
那天夜里,袭来一股阴风,每隔几日便会遇到的东西,我自是不会陌生—恶灵。
恶灵徘徊于活人屋内,无非是想吸人灵气,扩修为,保形体,长期恣意妄为于世。
我御魂人的使命之一就是除恶灵。
红色是亡瞳术施展时,眼睛独有的颜色,不过稍加控制,使瞳孔的颜色如常也不是难事,可流川的出现着实有些突然,不免漏了破绽。
流川穿着怪异,说话的腔调也略有不同,她提到眠黎,不禁让我想起昨天下午,在翻阅禁书时,眠黎凑了过来,询问我在看什么术法。
魂魄无形,牵引即出。
恰是招魂篇的内容。
可眠黎并非我御魂一族,即使咒语,功法,他皆记住了,也无法施展。
除非。
十二年前,我曾在落羡处,翻过一篇圣女志,模糊记得几言。
世事不休,贪欲不止,渐而满,颠覆之祸必出,祭司召,圣女归,以命绝贪,复平阴阳,千年一轮。
可这女子仅仅是一缕魂魄。
我想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其他意外。
我并不想伤害无辜生灵,但流川很聪明,聪明到我不得不伤她,并以此威胁,才能阻止她一针见血的追问,隐藏我御魂人的身份,继续借助飘零族的势力复仇。
我对此稍有些愧疚,却不得不为。
之后,我用水镜,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若她不守承诺,我想我应该不会手下留情。
可流川不仅令眠黎闭口不提此事,连我的事,她对眠黎也只字未提。
一时心中滋味难以言说,院中偶遇,也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
灵虚社后面的山涧下有一湖,周围环境清幽雅静,罕有人迹。
我时常在此处沐浴修行,仿佛回到儿时一般。
我与庄叙在河中戏水捉鱼,安陵在上游洗衣。
一股阴气穿过,亡瞳术开启后,我才看见流川飘荡在湖上的身影。
她妄想将我推入湖中,我自要质问。
没想到,流川却慢悠悠的转身,上下扫了我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
“提醒你,此处有人。”
她那一副仿佛是看稚童顽皮耍赖,一脸不屑的样子,真讨人厌。
可若不是她设法提醒,我可就真的要失礼与人前了。
唉,倘若她不是魂魄状态,岂不是少了我许多麻烦。
后来,流川主动向我来讨教间接施力的法子,不得不说她实在聪明。
我思索良久,提出养魄,散魂,共生之法,使流川想控制的物,与她的魂识相连,通过灵力驱使。
“在找到涵养灵气的花草之前,我可以先将我体内的灵气释放到周身,替你养魄。”
流川:“那如果我晚上也待在你旁边,效果岂不是更快。”
与一陌生女子,同屋而眠,成何体统,我立刻就打消了她这一荒谬想法。
更何况,我用的灵力替她养魄的那刻起,不仅意味着,我不再需要亡瞳术,就能看见她的存在,恐怕连魂魄形态,也能感知一二。
此后,白日里,我在藏书阁精研术法,流川随我待在藏书阁涵养灵力,可她却时常无聊地盯着我发呆,着实令我不大自在,但时间长了,也就任由她去了。
那日,我正研习术法,头上的几缕发丝突然一紧,转眼便见她像往常一样慵懒的半瘫在桌上,眼精精亮的看着手中捻过的发丝。
可能是怕秘密被拆穿,我假装恼怒,趁机外出寻找灵草。
那日辰时接到消息,在星祈游历的两名飘零散人因法器之争,相约决斗,旁人劝阻无果,最终求助灵虚社。
星祈大陆归翎人族管制,族人采集药草的数量一直有严格限制,稀有药草的种类数量比梦璃,泞古不知多了多少倍,这正是个好机会。
我到达星祈后,事情却有了变故。
两名飘零散人因得知此事已报以灵虚社,决定将决斗的日期提前,可事发仓促,决斗地点随意,伤及了无辜路人。
翎人族人丁不多,向来十分护短,已将我族的两名散人收押。
我无奈只得与星祈上层交涉。
星祈派来与我协商的是一名女子,名曰镜心。
我不知她是何身份,但行为举止,寻常女子不可比似。
她同意放过我族的两名飘零散人,条件是我要助她降一只猫妖。
据说那猫妖从衾洺大陆逃窜而出,在星祈的边境猎取翎人的羽翼,企图炼化,使自身生出双翼。
星祈的守卫,修为一向不低,依旧有九名翎人遭此毒手,可见那猫妖的厉害。
镜心笑得优雅从容,却逼得我不得不应。
恰在此时,我收到眠黎的传书,流川想拥有一具实体。
猫妖从衾洺大陆逃窜而来,而衾洺大陆的药草繁多,兽族平日里便以此为食,血肉中的灵力纯粹,对流川极其有利,因此,我向镜心妥协,条件是要将那猫妖的躯体交给我。
镜心很爽快地答应了,猫妖的躯体于她无用,还顺带抹消被衾洺拿捏的证据。
我与镜心合力,费了一番力气,将那猫妖重伤。
即将离开星祈时,我才得知镜心是星祈公主,我想她是一个不错的对手。
我将猫妖带回,秘密将它的意识销毁,与一般野猫无异,只是我不知流川寄生在那猫妖体内后,为何总要弄脏我的衣服,无法责难,只能一忍再忍。
胡闹!
流川一丝修为也无,竟也敢去替眠黎挡剑,幸好我恰巧经过,否则混飞魄散也不为过。
而我,在那时,才意识到,我的世界里不再仅是血腥杀戮背景下的无尽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