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芒初在陆泊双面前定了个年级前200的目标,但最后考下来一举冲进了前100。她拿着成绩条回家的那天,打开门首先入眼的不是宋俊康,而是滞留在室内半空中张牙舞爪着的稀薄灰雾。
直到厚重的门被推开,一团缭绕才随着流动的空气迟疑着不情不愿地散开,她这才看到了半躺在沙发上抽烟的宋俊康。
宋俊康的革履西装大抵是经过沙发上的辗转反侧而带着褶皱和凌乱,他那已经四字开头的年龄把他前些年候仍看着几分英俊棱角的脸上盖上属于中年人的一层油光。
“初初回来了啊。”宋俊康挣扎着在倦容上牵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从软塌塌的沙发上撑扶着身后靠背坐了起来,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仅剩的一点烟头上的星火毫无压力地穿透了最前面堆积的烟灰,然后宋芒初看到星火猛地逼近了宋俊康的指尖,他才如梦初醒般指尖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爸,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吗?我和您讲,我这次期中联考进年级前一百啦。”宋芒初维持着进门前的眼底的神采奕奕,故作轻松地问道,似乎连宋俊康的失态都未曾注意,还只是一个不足闺闼的的小姑娘——但她明明自家中繁闹只剩缄默的时候起便已自己为自己编制出朝暮轮回间依旧如孩童般的情怀,哪怕脚下皆是使人寸步难行的淤泥。
宋俊康把烟丢进烟灰缸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将近三个月了,好不容易打通麻醉科那边,主任也开始试用产品了,连耗材申请表都打印出来签过字了,院方那边的审批没过。”
宋俊康是从事医疗耗材的,按照一般流程来看,得先在省内中标产品里择优而选,再联络麻醉科主任以其亮点引得试用的机会,由麻醉科主任打印耗材申请表交给医院负责人,还得看院周会上的讨论能否通过,方才能将麻醉耗材的所有资料(生产商的经营许可证和;营业执照厂家授权;经销商的经营许可证;营业执照;法人授权书;产品注册证;中标记录)提交设备科,商量每月进货数量。
总共记下来至少也得五六个月.也有可能更久才能做成一个产品。如今此般努力大抵要化作泡汤水了,也是,医院那么多的产品,又怎么能偏偏用他们家的呢。只可惜在麻醉科那边的打点与使用产品也同成水漂了。
电话铃突兀地想起,是宋俊康的公司的合作伙伴,接完电话好一会他才揉了揉满头乱糟糟的头发,起身处理了一下烟灰缸,嗓音沙哑着说:“初初,爸爸明天要出差一趟,和院方再进行交流,正好杭州那边要开全国麻醉年会,周五报道周日下午结束,我周一之前会回来的,周末你自己在家没问题吧。”
宋芒初感觉脚下淤泥里似乎又把她往下拉了不少,她笑着摆了摆手:“没问题,您好好忙工作吧。”
宋俊康连日奔波在外又未能办成产品进入,满身披星戴月的疲倦把他的被压得弯了下来,下巴上也有了青色的胡渣,大概是因为对其的不可不得,一个电话后便立刻投身工作回房收拾行李,对宋芒初的成绩大抵是只当一听而过了。
等他回房,宋芒初维持着得体的唇边弧度即刻平了下去。
其实追溯稚年岁月,白玉底下映的是浮沫繁花,锦鲤游走在重重灯笼下的江水波尖里,粼粼着碎开一把月斓,但人在成长的路上总有那么一次尖锐能让周身的少年意气尽被销铄,再泪流满面地隔着雾霭婆娑与多年前那烂漫童趣可与此景相融的小孩迢迢地招手。
说是招手,倒不如说是与那在此今看来遥远而陌生的一程风尘进行一场无声的共振。
因为这些织进人间锦绸的岁月再也回不去了,就好比你和父母在暮春时节去踏青,沿途买了一个超大号的棉花糖甜滋滋地吃着,它只可能发生一次。
即使你日后再同父母过来,能买到同样的棉花糖吗?能收获同样的天气吗?又能走出地上同样的行迹吗?
所以为了心里对那份温存的贪恋,只能把这些美好偷偷镌怀起来,把渴望死死埋入深邃里,在摩肩接踵而来的锋利刀剑面前尽力维持着从前的心境与假象。
因为才周三,平日里回到家以后陆泊双与宋芒初是没有太多联系的,意料之中的,她那考前一个月被陆泊双按住复习而进步一百多名的成绩除了被林小奈满眼羡慕地快要盯出个洞来之外,就像是被一脚踢进湖中的石子,顷刻便沉入河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失望吗?”宋芒初问自己,“可能要做的不是失望而是接受吧。”
她忽的想到她最初拿到一中录取通知书时的慌乱不安,她想着他就是压着分数线进来的,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乔语已经去学校住宿了,她便只能拉着陆泊双出来傻逼兮兮地坐在了楼下人工河旁边的长椅上。
当时已经是十一点了,陆泊双作息时间还是比较有规律的,晚上十一点半睡早上六点起,每天睡前都要随便复习些什么,宋芒初给他发信息的时候他刚翻开物理笔记本。
他爸妈一般晚上十点来钟就上床休息,此时差不多也是熟睡了。陆泊双拗不过她,只能匆匆穿着睡衣就小心推开门下楼。
可天知道为什么宋芒初带着哭腔和他打了电话以后见面后又一句话不讲了,还在他借着一旁路灯温习物理计算公式的时候坐在旁边百般聊赖地拔着狗尾巴草?而且等他看完公式以后,她已经偏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天晚上,宋芒初是迷迷糊糊着被陆泊双背回家的。
直到第二天她从床上醒来,才发现手里竟被塞了一张小纸条,纸条已经被她揉得皱皱巴巴了,但也毫不影响陆泊双清隽的字迹跃然——小狐狸,既来之则安之。
那便既来之则安之吧。
宋芒初坐在书桌边回过神来,翻出开学和沈琛一起买的习题来,一题一题地耐着性子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