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园逃出来的第四天,小芝龄开始高烧不退,珠儿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平时虽身在医府,但是她只管伺候小姐们穿吃玩耍,哪里懂得药理,虽然偶尔陪大小姐出去采药,但是你要说板蓝根究竟长什么样子,她哪里还记得。看着小芝龄干涸的嘴唇,苍白的面孔,再摸摸口袋里身无分文,那天白天去买礼花剩下的几枚铜钱早已用完了。有一瞬间珠儿想,干脆掐死她算了,方家都死绝了,她活着也是痛苦,长得又是玲珑剔透的,说不定被哪个老鸨看上,更是一辈子断送,不如早死早投生,下辈子重新选个好人家。她想着的时候颤颤巍巍伸出双手,当她触上小芝龄嫩嫩的脖颈时,因为发烧的缘故,珠儿手指感受到了一种胀热的感觉。
“姐姐……”草席上的小芝龄断断续续的小声叫着。
“我在干什么?”珠儿被小芝龄的声音唤回思绪,“老爷当年救我,是为了今日我落井下石么?”珠儿用力打了自己一个巴掌,“珠儿,你真该死!”“可是我该怎么办呢?小小姐,我怕是救不了你了。”珠儿不禁抱着小芝龄软软的身体开始放声痛哭。
“谁家的孩子,哭得这么伤心?”不知道何时,身边站了一个妙龄女子。
借着夜色看过去,女子中等身材,肤色油亮油亮的,珠儿看着愣了半天神,一咬牙,管她是好人坏人呢,碰碰运气,万一能救小姐呢:“姐姐,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她发烧,没钱医治,快死了。”
“我看看。”女子说着将手轻轻搭在小芝龄手上开始把脉。
“姐姐是大夫?”
“嘘!”好一会儿,女子才将素手移开,“你家小姐这是病了多久了?”女子说完转头看看他们搭的这个简易草棚,不禁鼻头一酸,“可怜的孩子,怎么流落到这个境地,你们的父母呢,你称呼她为小姐,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孩子,这是怎么了?”
珠儿毕竟年长一些,不敢将事情全部告知,便信口胡诌到:“我家小姐本是山西人,和老爷一起进帝城投靠镖局,没想到半路遇到强盗,老爷拼死才将小姐保了下来,可是老爷没有了,钱财也全部没有了,我又不知道老爷到底要投靠哪个镖局,所以才流落成了这般模样。”
“吆,真是可怜呐!”女子长长的拖了一个尾音感叹了一下,然后又忽然问道,“难道是李家镖局?”女子微微皱着眉,歪着头问道。
珠儿心里感觉怪怪的,可是看她又穿的亮丽整洁的,心想:管她呢,只要她肯施舍一点钱财救小小姐就行。
不过这个女子问的问题正是她害怕的地方。她不敢带小小姐去李家镖局,因为那晚她看见李夫人赵阳了,赵阳鬼鬼祟祟的进了方园的后院,后来方园就出事了,她害怕是李家的人害的方园,如果是这样那她带着小小姐去找李家求救不就等于是自寻死路,但是她又必须亮一点底牌,如果有人顾忌她和李家镖局是否有关系,应该就不至于会再害她家小小姐,于是她随口答道:“不知道呀,老爷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李家问问?”
“我们不敢,而且我又不认识路,小姐又病了,我们只怕去不到帝城就要死在这里了。”珠儿开始哇哇大哭,“姐姐,这是什么地儿,你告诉我一下,也好让我知道将小姐葬在哪儿了,将来若是寻得了老爷要投靠的镖局,也好叫人来找了小姐的尸身回去埋葬啊……”
珠儿这一番话,声泪俱下,将面前的女子弄的手足无措,似有点呆滞之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了,你别哭了,你家小姐辛亏身子底子好,又福大命大遇到了我,放心,不会让她死的。”
“真的?”珠儿听说后两眼放光,直抓着女子的手不停磕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这些钱先给你,你拿着去找个客栈先住下,然后找个大夫,你家小姐是感染风寒又受了惊吓,喝药养两天应该就好了。放心吧,这小脸哭花的。”女子说着将珠儿脸庞的泪水轻轻擦掉,动作温柔,珠儿的心里感觉暖了许多。
女子擦了半天却没有停手之意,珠儿的心里有点发毛,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拜倒在地,就势行了一个大礼:“谢谢姐姐。”女子并没有察觉到她后退的小动作。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若是好了,就来义清找我。”女子忽然收敛神色“唰”一下站了起来,“记住了啊!”
“姐姐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我已经给了你们盘缠,还要我护送你们去么?”女子有点微愠。
“不是!”
珠儿正想要解释,又被女子一句话堵了回去:“我们义清从来不收无能娇弱之辈的,所以要想在义清生活下去,就自己走去吧。”女子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这里是丰都,离帝城还有……,嗯,你们两个走路的话,估计要四五日吧。到义清也是差不多的距离。”女子说完一展轻功居然真的就走了。
“哎,姐姐,你叫什么,我们到了义清怎么找你?”珠儿才想起来问那女子的姓名,可是回答她的只有风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笑声。
“真是个奇怪的姐姐!”
既然得了钱,还是赶紧救小小姐要紧,珠儿回身去唤醒小芝龄:“小小姐,我们有救了。”珠儿兴奋的举着女子留下的钱袋,荷包上绣的一株雀梅苍劲有力。她扒开钱袋发现居然有不少碎银子,省着点儿花,足够他们主仆二人生活一个月不成问题了:还真是个大方的姐姐啊!
“珠儿姐姐……”
在客栈躺了两日,小芝龄便好了许多,只是心内伤心不敢言语。
珠儿知她难过:“小小姐,珠儿又何尝不难过,可是既然活下来了,就必须好好活着,将来我们还要回来寻这仇家呢。我们去义清吧,去找那个救我们的姐姐。”
“珠儿姐姐,你为什么不带我去璀哥哥那里呢,璀哥哥现在一定很伤心了,他肯定在找我们了。”小芝龄说着两行清泪又挂了下来。
“小小姐,那天赵阳去了方园方园才出的事,况且你也看到过老爷和李叔吵架对不对,所以我们不能贸然前去啊。”
小芝龄似懂非懂的看了珠儿两眼,她还是不能接受父母和姐姐都不在了的事实:“珠儿姐姐,你说,这会不会是一场梦啊,我们快快睡觉,明天醒来就好了。”
“小小姐,那你快快睡吧,睡醒了明天就好了。”珠儿像个大人一样躺在小芝龄身边,慢慢哄她入睡。
可惜睡醒了还是一样,小芝龄没有像珠儿那样经历过悲欢,珠儿六岁就没有了父母,这些年虽然生在大户人家,过得和小姐们并无差别,可是她时刻提醒自己,不忘本分,所以她显得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经历一番思量,她最终还是决定带小芝龄去义清,方园的人都没有了,她必须保住方家这唯一的血脉,以报方老爷当年救命之恩。
义清多舞乐之地,小芝龄到了义清好像被舞乐感染,心情恢复了不少。她甚至主动要求珠儿帮她买一个糖葫芦。珠儿看着所剩无几的钱袋愁眉不展,那个奇怪的大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再找不到的话自己和小小姐还是只有饿死这一条路了。
“小小姐,我们刚刚才吃过肉包子,等肚子消化消化再吃好不好。”
“好吧。”小芝龄虽然觉着委屈但还算是痛快的答应了。
“哎,珠儿姐姐我们可以问问看,有没有人认识这个钱袋啊,这么漂亮的绣工,应该是大户人家的物件。”小芝龄盯着漂亮的钱袋忽然说道。
“也是哦,还是小小姐聪明!”珠儿说着拿出钱袋进了一家绸缎行欲问人家。
“这是哪里来的?”谁知道对方老板一看钱袋,立马凶神恶煞一样大声质问。
“这,这是捡的。”
“胡说,这钱袋的主人明明在平度大瀑布,钱袋怎么会在千里之外的你手里。可见胡说,来人,抓起来。”
“小小姐快跑!”珠儿见对方说胡说的时候就感觉情况不对,拔腿就跑。
仗着身小灵活,她们两人几经奔波竟然成功躲过追捕,一转身躲在两道墙的中间,由于墙体矮小,她们两个面黄肌肉的小姑娘钻进去倒是正好,只是再稍微壮一点都进不来了,那几个大汉无奈在外面吼叫着,吓得小芝龄放声大哭。
珠儿现在也无心去安慰小芝龄了,她想着,自己又累又饿,这几个大汉要是一直在这儿守着,自己怕是要白白饿死在这儿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钱袋,这么重要。珠儿想着钱袋就去摸胸前:“糟糕,钱袋呢!”她这才发现,刚刚在逃跑的过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钱袋弄丢了,“完了,完了,这下子真的要饿死在这里了。”想到这儿珠儿不由得心灰意冷、悲从中来,自己这辈子还是个饿死的命啊,六年前没有饿死,六年后的今天还是要被饿死了。珠儿也不由得放声大哭,悲痛不止。
“哎,别哭了,出来,把钱袋交出来不就没事了!”在外面守着的大汉被她们主仆二人的哭声搅得简直生不如死。
正僵持着,忽然一面墙一阵松动,珠儿和小芝龄顺势就掉了下去。两人掉下去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人说道:“这是顺娘的地盘,我们不要去了,算了!”
刚一落地,小芝龄就忍不住叫唤起来:好痛!
“没有崴着吧。”珠儿回身一摸发现身下尽是茅草一类的软和之物,看来是有人故意铺在这儿的。
“没有,珠儿姐姐。”
“那我们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儿的蜡烛还很高,应该是刚点上不久,人应该就在附近。”小芝龄刚说完就觉得脚下有东西蠕动,低头一瞧,“啊,蛇!”小芝龄边叫边跳,清脆的童声大声嚷嚷、灵气的小脚乱跺,倒把小蛇吓得四处乱串,然后顺着墙缝钻了出去。
小小的主仆二人继续手牵着手顺着烛火走过去。
“珠儿姐姐,我们是在向上走么,我们刚刚掉了多深啊,怎么还走不到。”
“好像是的吧。好了别说话了,我们只管小心的走着。”
“前面是太阳光哎。”小芝龄说着甩开珠儿的手就往光亮处走,“那里有门,珠儿姐姐。”小芝龄毕竟年纪小,这一个月吃的还不错,活力慢慢的也恢复了,现在劫后逃生的感觉忽然从心里升起,因此活泼了许多。珠儿看着小芝龄阳光映衬下的小小笑脸不由得也笑了。
“姐姐,这里有锁,我们被锁住了。”小芝龄的语气里不无叹息。
“我来看看!”珠儿走上前摆弄了许久,“小小姐啊,看来这个什么顺娘是在故意考我们呢,这个是首尾相接的两根九连环,是解谜游戏,你珠儿姐姐我怕是解不开了。”珠儿说着懊恼的坐到台阶上唉声叹气。
“我来试试,璀哥哥以前和我玩儿过九连环。”小芝龄说着开始专注的摆弄那个展开比她还要高两倍的巨型九连环,“珠儿姐姐,你帮我举高。”小芝龄忽然叫到。
珠儿看着她热切的样子,感觉好像忽然有了希望,她抱着小芝龄,让小芝龄踩着自己的肩膀,费力的把那个九连环“唰”的一声扔了出去。
“小小姐,你胳膊没被甩出去吧。”珠儿习惯性的调侃了一下小芝龄,小芝龄在家时就喜欢小人干大事,刚刚费力扔那根九连环时像极了她爬树掏鸟窝的调皮样子。
“门真的开了!”珠儿随手一推居然发现那扇铁门居然真的打开了。
“可以啊,从掉下来到走出来,总共两炷香的时间。”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赞扬她们。
珠儿闻言抬头,铁门外面还有半人高的台阶,台阶之上立着两个妙龄女子,刚说话的应该是她们其中的一个。闻得门开了,一个约莫五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子走了过来,年长的女子微笑着看着台阶下小小的主仆二人,挥挥手,年轻的两个女子便过去将边上的椅子抬了过来。
长者坐下来对着她们微笑着:“还不错,不慌乱,脚步很稳,声音也不错,大的很忠诚,小的也很有灵气!”
“姐姐,赏口饭吧,家道中落,只是曾经是官宦人家的孩子,还望姐姐教导。”小芝龄对着台阶上的女子忽然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珠儿茫然的也只能跟着小主子跪下了。
“好,收了!”年长的女子满意的微笑点了点头。
珠儿这才明白这个年长的女人怕就是顺娘吧。
边上两个女子又陆续抬了香案烛火过来,两人就在这地下密室门口行了拜师仪式。
从此有个落脚之地了,也好。珠儿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二人后来上去才发现这是个舞坊所在,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今时不比往日不能以方园的要求来过生活了。
舞坊的生活倒也自在,每日便是和姑娘们一起练习舞、乐,珠儿毕竟年长一些,练起来有些费力,不过她为了陪芝龄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有时候珠儿总感觉自己是在赎当年想掐死芝龄的罪恶。
十二岁时顺娘给芝龄行了及笄之礼,并赐名楚成,从此世上再无方芝龄,而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方芝龄越来越知道,自己的余生就只有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