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停下动作:“结果,就看见你晕倒在客厅。”
“我把你背起来,想带你去医院。但我们刚刚出门,就碰见一群放高利贷的。”
许惜兰咬唇看她:“他们说,渣……苏旷欠了十多万,来要钱。”
“渣男”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反应快,及时止住。
许惜兰道:“我……我就让爸帮你们还了。”
苏锦是什么性格,从小陪伴她长大的许惜兰不会不明白。好强、不说苦……可她知道,如果不帮渣男还完这笔债,那群放高利贷的肯定不会放过锦锦。爸也明白,所以,他们都选择了替渣男还债。
苏锦低垂着头听完,被子里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松开。
她知道苏旷好赌,也知道他在外面欠了钱,可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能让她自欺欺人:苏旷,还是爱她的。
然而今天,苏旷明知道有人来追债,明知道她在家,明知道她昏在地上后会遭遇什么,明知道……
那么多个明知道,可他依然选择抛下生病的女儿,独自逃债。
多可笑!
那个傻傻地拒绝了真心疼爱她的舅舅抚养她请求的苏锦,那个自欺欺人觉得苏旷还爱她的苏锦,那个为了苏旷逃学打工、成绩一落千丈的苏锦……
多可笑啊!
如果没有许惜兰……
如果没有他们过来……
如果……
那她的下场会怎样?
许惜兰轻轻拍打她的背,温暖的手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后来,我们带你回了医院。医生说,是因为伤口发炎而导致的高烧……”
苏锦沉默着盯着雪白的被褥,眼底的情绪翻涌,薄纱一样为眼睛蒙上了一层雾霭。
她脑海里不知怎的,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
—————
苏旷将小孩抗在肩膀上,笑得大声。
那时的她问道:“爸爸,你会永远爱我吗?”
苏旷笑着把她从肩上提下来,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当然了,爸爸永远爱着你的啊!”
夕阳很长,道路没有尽头。
他们的笑声传得很远,破开了时光的束缚。
又传得太近,近到,如今的她,已经听不见了。
—————
她又想起苏旷,各种各样的苏旷。
笑着的、生气的、慈爱的……
最终,却定格在那昏迷前模糊的黑衣男人,大大的占据了所有。
苏旷……
爸……
这一刻的苏锦,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不是说好的……
永远……
爱着她吗?
“为什么呢……”苏锦有些怔愣地呢喃出声。
这个问题,大概,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时昶担忧地望向宛如提线木偶般的苏锦。
知道很久之后,苏锦才轻轻抬起头,露出那张苍白的脸:
“……惜兰,你留在这儿,我有话要说。”
干涩的音节一字一字地从嘴里蹦出来,带着深深的倦怠。
好累。
真的好累。
她想。
时昶闻言,起身出了病房,轻轻带上房门,为她们留下安静的,没有外人的空间。
—————
日光斜照,病房内的盆栽淡去了消毒水的气味。苏锦坐在白色的病床上,脸上犹带着高烧后的嫣红,眉眼立体,五官明艳。
乌黑的中长发丝披散下来,微微凌乱,额前的斜刘海因出汗的缘故而带上了些水色。
明明是置身在阳光下,却无端让人觉得,整个人比洁白如雪的病床还要苍白几分。
她坐着。
她站着。
没有人说话。
病房中陷入无言的沉默。
半晌,苏锦才微微抬眼。眼眶红了,可没有咸涩的眼泪。
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那声音濒临破碎,仿佛在喉头被硬生生压碎一般,慌乱而不自知: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曾经属于这个女孩的肆意张扬已经淡去,微红的眼眶干涩无泪,余留下的彷徨无措连许惜兰也从未见过。
她太想回家了啊……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脆弱,一股颓然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展现给了最亲近的人。
她就是一个在外羁旅了很久的游子,思念家乡,牵挂家人。
后来家乡已毁,家人不在,所有的支柱被瞬间击垮,毁灭性地席卷了她世界里的所有。
苏锦没有哭。
她太久都没有哭过了,以至于忘记了怎样去哭。
—————
那天晚上,时昶把许惜兰送到许端的手上,正打算继续送苏锦时,却惊讶地看见要送的人已经自己走向了许端。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苏锦喊了一声:“舅舅。”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惊讶,许惜兰在临走前转头看向他,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们带锦锦回家。”
苏锦只是抿唇轻笑,眼底笑意似乎一如既往,只是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