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身体沉沉浮浮地像是要飘起来，而头顶却异常的沉重，拖慢了大脑的运转。被林姨逼迫地请了假，本来说是去医院，但想想舅妈那张阴郁的脸，还是算了，一穷二白的人，还是不要随便去医院那种高消费的地方好。房间里只剩下半盒已经过期了的感冒药，宋终南捏着药包，黏成一坨的药已经受潮了。
犹豫了半晌，宋终南还是来到了舅妈的房间。
舅妈还没起来，拉开门的时候还是睡眼惺忪，带着略微不满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感冒了……有感冒药吗？”这是一种卑微的，略带着祈求的语气。舅妈斜眼看了宋终南一眼，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嘴角一直往下拉，将不满地情绪发展到了极致的时候才转身去屋子里翻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微缩着手递出了半盒感冒药，“只有这么多。”
宋终南低着头，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谢谢”，那种被迫疏离、礼貌的感谢宋终南其实很不想说，因为它给人感觉就像彼此是一个初见的陌生人一样，可是她们毕竟不是陌生人。
舅妈仿佛也是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近人情，她又加了句:“你多喝点水，捂一捂，别弄严重了。”末了关上门前又似是提醒一般带了一句，“弄严重了没钱治！”
门“啪”的一声生硬地关上了，缝隙里挤出来的风一下子窜到了宋终南的脊背上，汗液极速变冷，让她有些瑟瑟发抖。
水壶里的水已经不热了，宋终南又重新泡了一壶，沸腾的水一下子就将倒在碗里的颗粒冲成了灰色的药水，苦涩的味道立马在空气里发散，那种闻到了就让人难以下咽的药味和着身后突然而来的刺耳声一起让宋终南有些想吐。
“哟，病啦！这么虚弱呢，可别把病传染给我了。”
宋终南没有说话，也没有抬眼看正在洗苹果的唐梦瑶，只是看着碗里腾升的苦药气味，一丝一缕地缓解着自己泛着酸水的胃。
唐梦瑶看着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宋终南，有些生气，勾起了右边的嘴角，嗤笑一声甩了甩苹果上的小水珠，便踩着拖鞋“咯噔咯噔”地上楼去了。
碗沿上的热量刺痛着手心上的伤口，宋终南不要命的一口喝下了滚烫的药水，一下子就出了不少汗。
刚喝完药睡意就袭来了，她裹紧了棉被，汗在每一寸皮肤上开始吐泡泡。
刚闭上眼睛，却在离耳边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激烈的摇滚动感，仿佛是要震碎这栋老楼一样的分贝让宋终南疲惫的太阳穴要炸裂。
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是隔壁的唐梦瑶又在作妖了。她无奈地将厚厚的棉被拉上头顶，却依旧能听到丝毫不肯减弱的音乐，像耳鸣一样的让人感到难受。虽然紧闭着双眼，但是大脑依旧不停地运转，做梦一样对这段音乐做出厌恶的反应。
朦朦胧胧间，舅妈尖锐的声音伴随着鼓点般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虽然在吵闹的音乐声中被覆盖了不少，但宋终南还是能听到她的愤怒，“吵死了，赶紧给我关掉！”
音乐声渐渐地弱了下去，换来的是唐梦瑶骄横的不愿，“知道了。”
世界终于寂静了。
02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光线从窄小的窗户射了进来，昏黄的夕阳像是在颤抖一样，晃得世界都有些不稳。衣服湿濡濡的贴在身上，嘴角干得也要破皮，她抽出一包药，准备下楼去倒杯水。才刚下一个小台阶，就听见了舅妈温柔的声音，不过不是在对她说，说的却是关于她的内容。
“多吃点，你爸托人带回来的，终南要是看见了……”后面的话她也不想听，重新回到房间里，倒在床上将头捂进了被子，因为缺氧，一下子满头的大汗，渐渐地汇聚成了两条小河，一起滑进了发丝，滑到了枕头上。
是春寒料峭还是感冒的症状，竟让她觉得有种刺骨的凉。
大概是生病了的人都是如此的矫情吧，容易因一句话而流泪也容易被失落打败。
迷蒙间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半夜了。窗帘没拉，从宋终南的窗前看去，能看到对面人家玻璃窗上映照出来的下弦月，以及对面人家屋顶上方的星星。
打开灯，刺白的光线一下子将对面人家窗户上的月亮吞噬了，她捡起了地上遗落的药包。
客厅里很黑，宋终南也没有开灯，好在脑袋已经清醒了不少，很快就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泡好药。
一口一口的慢慢地品尝着，先是眼睛感受着腾升的热气，再是鼻子闻到了苦味，再到嘴唇接触到滚烫的药水，然后是舌头、牙齿，下一秒口腔里的每个缝隙里都塞满了苦涩，最后在心腔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很久终于流进了胃里。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身上的汗凉透了才轻微地上了楼。
还是房间里暖和，宋终南从枕头下方掏出了一个怀表，表盖上是精致的花纹在流淌，而铜色让整个怀表看起来有一定的年份。
宋终南按了一下按钮，表盖立马弹了起来，入眼的是一个三口之家的全家福，中间站着一个小女孩，鼻子和左边的男人一样挺拔，嘴巴和眉毛像右边的女人一样小巧，照片上三个人都带着幸福的微笑，尽管照片只有怀表那么大，但是仍旧能看到小女孩眼睛里闪现的灵动，以及她白皙柔嫩的皮肤。
秒针已经不转了，时间定格在了九点钟方向，再怎么拉动转轴都没用了。
少女突然拿起桌子上的镜子，深似古井的眼眸，在镜子里游移，原本暗黄的肤色因为生病和灯光的原因显得惨白，毛躁得打结的头发，发黑的下眼睑，以及无神地盯着镜子里眼睛，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有种鬼魅般的可怕。
03
穿着老款的旧校服，走在全是崭新校服的校园里，显得格外突兀，每天接受着所有人像看待外星人一样的目光，好奇的，嘲笑的，像针一样射向宋终南的每一个毛孔。
都高二的下学期了，校服又要换版，每次学校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都让宋终南极其反感，原本也有学生不愿意换，但害怕自己扎眼便也跟风似的换掉了，加之教导主任的压力，全校就宋终南一个人没有换。
每天出去吃饭，做课间操，唐梦瑶嗤笑的脸就不断地再放大，甚至还刻意从她身边走过，言语之间带着别的女生一起嘲笑她。
好在，这些宋终南早已习惯了。
傍晚放学后宋终南都会选择去林姨的餐馆里帮忙，每次回到唐家，空气就会变得默然的寂静，而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总是像冰窖一样寒着宋终南的心，倒不如在油烟里找寻自己最快乐的方式。
今天是阴天，风吹得有些刺骨，所以八点多的时候客人就逐渐稀少了下来，林姨也就先让她回家了。
走进弄堂里，每一家每一户的窗子里都像是在演着不同的故事，对于她来说，有些向往又有些无奈。
孤独的阿婆坐在漆黑的门前，借着对面的微光，宋终南可以看到她正在慢慢嚼着碗里的白米饭，炒得发烂的小白菜因为没有牙齿仍旧嚼不碎，颤抖的手好像要把碗里的米饭全都筛出来一样。她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看到宋终南看着她时，还会对她慈祥地笑着。
往前走，屋里是孩子的哭闹声，母亲温柔的安慰声。
再往前走，是女人的不满声伴随着盘子的破碎声，很快就是男人的怒吼声。
再往前走，是唐家，好像灌满了冷空气一样，在暮色里沉默冷清。
舅妈不在家，想来又去打麻将了，只有唐梦瑶一个人在家，唐梦瑶没有想到宋终南会这么早回家，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还是被宋终南给抓住了。
唐梦瑶坐在沙发上看着肥皂剧哼着小曲子，客厅因为电视剧里的争吵而显得热闹起来。
彼此都视而不见，宋终南也没有说话。
她上楼放下书包又拿着衣服下楼来，准备进浴室的时候瞥见了唐梦瑶眼里迸射出来的冷光，等宋终南转过头去看她时，她只是哼着曲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一切仿佛都是宋终南的错觉。
出来的时候，唐梦瑶已经不在客厅了。宋终南皱了皱眉头，才想起刚刚忘了把房门锁好，一上楼的果然碰见了唐梦瑶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手里还拿着她已经写完了的试卷。
“你想干嘛！”语气冷淡得像要将唐梦瑶整个人都冰冻起来。
“不干嘛，就想借借你的试卷用用。”唐梦瑶突然笑道，姣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凉意。
“不借！还给我！”说完宋终南便想伸手去抢。
唐梦瑶偏了过去，一溜就溜进自己的房间里并将房门反锁了起来。
等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扔出来的只有碎了一地的黑色字迹。宋终南吸了口凉气，看着翘着尖下巴的唐梦瑶倚在门上，一脸的嘚瑟模样，有一瞬间她想一拳过去把她的下巴给打脱臼。她握着拳头，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她承担不起后面因此而出现的所有后果，唐梦瑶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甚至只敢握着拳头的样子，不禁嗤笑了一声，门一“啪”，纸屑都飘了起来。
04
宋终南的这个房间其实是唐梦瑶的一个小隔间，只不过开了两扇门。电灯的总闸在唐梦瑶的房间里，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小的开关，以前唐梦瑶也会这样为难她，将宋终南房间里的灯关掉，让她在黑暗里摸索。
宋终南暴躁的不断地摁着电灯的开关，头顶上的光明并未如期而至，残破的试卷在玻璃窗下变得像雪一样白。
宋终南吐了口气，算了，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撑着脑袋看着被墨水泼染的天空，将思绪放空，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记得刚来唐家那会儿，唐梦瑶就一直闹腾着，因为房间要分出一个小隔间，她大半夜的被唐梦瑶从床上拉起来，并要求她滚出唐家，那时候舅舅还在家，甩了唐梦瑶一耳光，她清楚地看到唐梦瑶晶莹的泪眼里蹦出了更深的恶意，像把刀子一样架在她的动脉上，仿佛在告诉她，她以后的日子别想好过。后来舅舅出国了，舅妈惯着唐梦瑶作威作福，虽然宋终南还是睡在了那个小隔间里并没有再被赶出去，但是每天像这种被扔东西的恶作剧并没有停止。
而舅妈不喜欢宋终南，大概就是她吃着唐家的饭，用着唐家的钱来上学，就像刚上高中的时候，每个月向舅妈伸手要生活费的时，她都是皱着眉头，先说自己一个人照顾一个家有多么的不易，说自己命苦也拮据得要死。在唾沫星子就要淹没宋终南的时候，她才不愿地将两百块钱甩在了桌子上，然后还带着略微可怜的语气道，“你可节约点，舅妈现在也没有钱了。”
节约点大概是要节约多少呢？大概就是别人在学校吃两荤一素，宋终南在学校只吃素。
后来每次伸手要生活费的时候都像是在打一场硬仗，次数多了，舅妈的眉头开始皱的越来越紧，在最后一次要生活费的时候直接说道，“你说你家遭殃，怎么我家也跟着遭殃，天天养着个闲人，给你交了学费已经算是恩情了……”舅妈仿佛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后面的也没有再说下去，尴尬咳了两声，看了眼宋终南，又从荷包里抽出一百块钱甩在了桌子上，道:“多的没有了啊。”
那次之后，宋终南就再也没有伸手向舅妈要过生活费，舅妈的语气和态度才稍微的缓和了许多，常常上学之前对她温柔地说道:“晚上要是回来的晚，可得注意安全啊。”可宋终南并不喜欢这种虚伪的温柔。
但其实在宋终南的印象中，舅妈一直都很闲，每天都有时间有闲钱去打麻将，但她能说什么呢，毕竟她是舅舅的外甥女，和舅妈并没有血亲关系，只是名义上的一个外甥女。
好在在学校里只需要吃一个中餐，早餐在唐家吃，晚餐一般的都会去林姨的餐馆随意应付着，所以生活费只要自己每个月的周六和周日都能来兼职，基本都能应付得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