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徐军强想入非非时,别在腰间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老婆梦萍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
强哥,饭做好了,回来。
徐军强仔细看着BP机上的这几个字,心里不免有些酸楚。
“强哥”是梦萍自两人认识后的一贯称呼,“饭做好了”,是平时在家时的温暖的呼唤。可自从两人一块转业到地方后,老婆梦萍因十六岁当小兵,转业时已是一名团职军医官了,所以她被“安置办”分到市直机关当上了处长。而徐军强是二十几岁从“青年点”参军的下乡知青。虽然有八九年的军龄,转业时已是连长,但是安置办却说连职的转业军人太多,不好安排,只能等。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还没有动静,他想去机关做干部是不可能了,以自己多年开军车的经历,开个出租车应该没问题。
可当真干上了才知道这个行当是好汉不想干,赖汉干不了。即使这样,他也坚持干下去。因为一个大男人,不能在家里等着老婆养。可干上出租车没多久,妻子梦萍说话的语气就让他不舒服。比如刚才说这个“回来”,听起来这哪里是要求,简直就是命令。这个语气此时在徐军强听起来,不像是夫妻之间的关爱,简直近乎于上下级之间的通知似的。徐军强越想越有气,他掏出“天地通”电话,把车开到一个有这个信号的电线杆子下面,给家里回了个电话。
“梦萍,今晚我想再多干一会儿,你和儿子先吃吧。”
徐军强忍着满肚子不悦,平静地说。
“家里不指望你挣钱,赶快回来吧!”
梦萍对丈夫的体贴,就是这种不过脑子的直接。
“家里不指我挣钱,指谁挣?指你吗?你什么都行,还要我干什么?”
徐军强本来就是憋着气在说话,再一听这话,这气顿时就冲进脑门子,他平时最不爱听的就是:家不指望你挣钱这句话。可今天又是这样说。
“你这个彪子,好歹话听不出来呀……”
徐军强没等媳妇的话说完,就关了天地通,开车上道了。
立秋之后,天气虽然不冷可天黑得真快,不到七点钟天已全黑了。徐军强开着车从凌水子工学院的家属楼,弯到了高家村。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发现与车平行的反道上,好像躺了一个人。再仔细看,原来不仅仅是躺着一个人,在他身上还压了一辆自行车。
徐军强刚推开车门,步话机里又传来黄毛的喊声:“强哥,我已经往回走了,你走到哪儿了?”
“我看见马路对面有个人摔倒在地,我想……”
“强哥,你听我的,赶快走。别惹事,这个年头躲还来不及呢!”
徐军强听完黄毛的话,犹豫了一下,但左右环视了一下来往的行人,一个个都绕着走了,没有一个人过去。他想,没看见就罢了,这看见哪能像没看见似的就这么过去了呢?再说天色这么黑又没有路灯,很容易被不集中精力开车的司机剐蹭着。徐军强没继续再往下想,急忙下车跑了过去,先挪开那压在伤者身上的自行车,然后蹲下去边推边喊:“醒醒,同志,你醒醒……”
借着月光他看清这个人满脸是血,摔得不轻。在徐军强的摇喊中这个人渐渐地恢复了意识,他慢慢地睁开双眼,语无伦次地说:“是、是我,是我自己摔的……”
说话的同时,嘴里喷出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道。
“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看把自己摔成什么样了。”
徐军强一边说一边跑到车的后备箱,取出一个大写的红十字急救包,他用包里的消毒棉花给他擦净脸上的血。
这时有几个过路人也都围过来帮忙。其中有个年龄五十多岁的男人,扶起横躺在地上的自行车,把车送到路边的一家饭店门口停好,还委托店主照看。其余的人帮着徐军强扶起了这位伤者。经过一番折腾,伤者有些明白过事来,他拉着徐军强的手乞求道:“好人哪,求求你,赶快把我送到医院去,等我好了我会重重地报答你的!”
“嘿,别说什么报答。赶上了……”
徐军强朝围观的人群喊了一嗓子:“来,来,大家帮把手把他扶到我的车上。”
徐军强在众人的帮助下,把这个酒鬼放躺在后座上,拉着他就向附近的星海医院开去。
一路上那个酒鬼吐了两遍,脏物的味道把小小的车厢变成了乡间的粪坑。徐军强不得不打开车窗,看到坐垫套上、脚踏垫上满是秽物,他胃里的食物也涌到了嗓头上。强忍着刺鼻的恶味徐军强把车开到医院。
徐军强背着酒鬼,先挂号,再去急诊室检查。酒鬼的醉相比死人还难看,医生问话他也说不清楚,还冲着医生说些不三不四难听的话。一旁等着就诊的病人纷纷议论:这样的酒鬼就不用管他,喝死拉倒!
经过医生的诊断他是额头、鼻梁和口腔三处外伤,还需要再做个CT检查。
徐军强拿出口袋里一天挣下的三百多元钱,他到交款窗口先交了外伤缝合的手术费,三百块钱只找回八块。这时他看了看酒鬼那个可怜相,想给家里打电话,让梦萍送钱给他再做这个CT。但又一想刚才说梦萍的那几句话,让人家心情不好,怎么再求她呢?何况这都快半夜了,她肯定早已睡下了。这时他看到伤者已缝合完毕,就等做CT了,他对着躺在处置床上的酒鬼说:“我身上的钱只够你处置伤口的,但做CT的费用我没有,你是不是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家里没有电话,我是重机厂的。”
酒鬼这时酒劲全退了,极不情愿地说出了他的单位。
徐军强没有去顾及酒鬼的态度,就给起重机厂的门卫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告诉徐军强:厂保卫科的同志马上就到。
听到起重机厂保卫科的同志马上到,徐军强的心里轻松下来。他高兴地放下电话,对床上的酒鬼说:“放心吧,你们单位保卫科的同志马上就到了。”
十几分钟后徐军强看到,四五个穿着统一颜色厂服的人,急匆匆地走进了急诊室。他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并介绍伤势处置情况,最后羞涩地说:“我没钱了,你们弄吧。”
“真是谢谢你了,我送送你。”
这时一位自称是酒鬼小舅子的人,对徐军强说。
尽管徐军强再三拒绝说让他先照顾病人,但这位小舅子还是坚持送他走,到医院楼下的停车场,在徐军强的车旁,这个人又是一阵握手、谢谢之后,徐军强上了车。
在开车的一瞬间,从倒视镜里,徐军强看到那位小舅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在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