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秦风离开徐州后,我会常常忆起他的话,看着顾凯奇,我也会反问自己,这个他好吗?可是,我真的找不出他的不好。
我不得不承认顾凯奇真的是一个很贴心的男友,虽然我从未给出明确的答案,他也只是让我试着接受他,然而我清楚,他是完全把自己放到了某个位置上去了。
每天早上,他会准时敲开我的门,送上亲手做的早餐;
中午会在我午餐时间给我电话,陪我聊一阵;下午有时间便过来接我下班;傍晚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在他那里上上网或者在我这里看看电视,每晚 10点,我们会回到各自的房间,他从不许我晚睡,也不许我抽烟。
这天他敲开我的门,我看到他捧着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茶几上,再动作轻缓地打开它。
“水晶灯?”
“是香薰灯。”他笑笑,“香薰水晶灯。”
我蹙蹙眉,不知他为何买这个。我一向对这种易碎制品很排斥,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让其完好,记得宇辰曾送我一个玉镯,一不小心被磕断了,为之还难过了好一阵子,从那之后,我对这种东西变得比较敏感。既然保证不了它的完好,倒不如一开始就拒绝触碰。
“前几天听你提及你睡不好觉,所以买了这个来。”他边说边又拿出一个暗色小瓶给我, “这是薰衣草植物精油,每次滴入几滴,老板说这种精油可以改善睡眠。”
没想到我不经意的话他却记得,看着他的笑容,我颇为感触地朝他一笑,终究是接过了瓶子。
我很怕对他有了依赖。
我扪心自问,最初的想法不免自私,因为离开方子铭,说得难听点,我是把顾凯奇当了回棋子,我不过是利用他来 推波助澜以得到想要的结果。因为在沛沛、一馨的面前,我亦是需要一种掩饰,而顾凯奇,就是最好的掩饰。
我相信顾凯奇是知道我拿他做了挡箭牌。他从不多问,我也未多说。我只能在心里给他道歉,明明知道没有真的把 他当作恋人,却也不排斥他对我的照顾。
其实,最初我的内心是极端矛盾的,我反复告诉自己, 他是走不进我心里去的,我心惟有宇辰。这样想后,我却又 告诉自己,既然他自己也说从朋友做起,我又干吗拒人于千里之外?做不成恋人也可以做朋友。所以现在,他对我的好,就当作一个朋友对一个朋友的照顾又何妨?
有了这种想法,心头释然不少。
这天,忽然下雨,我从公司出来,我以为顾凯奇会来接我。
公司门口有人送伞来,不过,没有他的身影。
我有些纳闷,可随之又觉得没必要多计较。
太在意一个人有没有为你做一些事情,其实是你很在意这个人而非事情的本身。
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天,我想一会儿可能雨会更大。
我快步走到路边,想叫出租车,可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又是下雨天,根本没有空车。
雨渐渐大了,正当我无奈地以为自己要淋雨到前面的公车站去赶公车时,有车停在了我身旁。
我看到了车里注视着我的是方子铭。
我想了想,终是打开了车门进了车。
他开着车不说话,我也沉默着。
“你淋湿了。”半晌,他开口。
“不碍事。”我简单应道。
我侧头看着打在车窗上的雨滴,有些失神。
我以为方子铭不会再见我。
记得到一馨生日宴会那晚,除了最初的面对,后来他连看都没再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是怨着我,我以为从此真正是各自生活互不干扰,却不料今天他会直接到公司门口来接我,这完全是出乎我意料的事。
“我之前在想,你会不会拒绝上我的车。”
他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转过头:“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我送你回去换件衣服,然后再到餐厅吃饭,你想去哪 儿家?吃中餐还是西餐……”
“就在车里说好了。” 我打断他的话,“找个地方停一下。”
他不看我,面色无异,打着方向盘转了弯: “路线没错吧?我想你应该没有搬出去。”
这句话,让我霎时无言以对。
我太了解他话里的意思,我仍旧住在19楼,那是他给予的,我有什么权利不让他去?
分手的话说得够坚决,说到底,我还是没骨气。
一路上,我们不再说话。
我注视着前方,眼神却涣散。
我想着,我和他已经画了句号,他不明白?还是装着不明白?或者,画不画句号,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当一个故 事结束,要给它画上句号时,那个简单的小圆圈,我只有权利画上一半,而画完另外半个圆的权利却在他的手里。而最终,他的一笔,才能完成真正的结果。
我隐隐感觉,方子铭并未准备和我结束。
那么我是不是真的可以拒绝什么?说到底,方子铭不会懂,我与他之间,不是我的勇气已耗光,而是我深知自己的错误,我想,宇辰也不会宽恕我。
其实方子铭错了,这段感情不是他不小心深陷,而是我贪恋一份相似的柔情而不由自主地给了他错的信息,是我走错了这步,一步错,便步步皆错。
然而,看着他那双与宇辰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我却不敢开口提亡人之名。
不敢。
车开到了小区,我们仍旧沉默。
停好车,进了电梯,直到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再关了门,
他终于开口了。
“展颜。”
他想说什么,但我的一个动作,止住了他本该说的话。
这个动作,是我在彼此沉默中做的决定——我拉过他的手,把钥匙放在他手里。
“没有搬出去,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我说。
房子,就现今而言,确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我愿迎对,不愿回避。
方子铭微微蹙眉,却并未说话。忽地,他一松眉头,淡淡一笑:“原来你是在怪我之前那句话。”
“我上次就说过要搬出去。”我转身朝里走,“其实早晚都要离开这里,不如就今天,我自有去处。”
我快步地朝里屋走,准备收拾衣物。我想我可以到沛沛那里住一段时间。
他比我快一步走到我跟前:“别和我赌气。”
我抬眼看他,方开口间,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展颜。”他在我的发际间轻语,“我想了很久,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了。是我太小心眼,误会了你。”
“方子铭。”我挣脱他,“你别自以为是,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爱上别人了,我爱上了顾凯奇。你别再自以为是,这中间没有误会,我现在直接说吧,我们是没有可能再在一起 了。你应该好好爱一馨。毕竟你是她的丈夫。”
“你说你真的爱顾凯奇?”
“对。”
他审视着我,我没有退却地迎视他的目光。
半晌,他突地径自朝我的卧室走去。
我一愣,条件反射地跟了过去。
进了卧室,方子铭有条不紊地打开衣柜,翻看衣物。
“你干什么?”
他并不理我,将整个衣柜包括格子抽屉里一一翻看完后,再转身出了卧室到了洗手间里。
我站在卧室门口,顿悟他的意图。
“你撒谎。”方子铭重新站在我面前:“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爱他,为什么我连他的一件衣服一支牙刷都没有看到,整个屋子里,没有其他男人的气味。生日宴会上,你以为我没有观察到吗?你连顾凯奇的手都没有主动牵一下。我现在明白了,虽然你和顾凯奇认识,但并非是情人关系,只是非常普通的朋友关系。我之前确实是误会了你。他到生日宴会上,也无非是你的主意,你是在帮我掩饰,所以,你是爱我的。”
“我不知道现在说什么。”我摇头,“方子铭,你总是明明认知了一些事物,却又为了私欲要找出诸多借口去推翻它,你想要证明你是对的,其实,却往往是错的。”
“是,我是为了私欲,因为我爱你。你敢说你真的爱他吗?”
“我爱他。”我倔强地说。
“好,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你爱的人是顾凯奇。”他双手握住我的肩头看着我,目光深邃,“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嗯?”
“我……”我张口,却只说出一个字来。
瞬时,记忆中的一个声音骤然萦绕耳畔:“展颜,展颜,你只可以爱我一个人。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只爱我,方宇辰。”
是谁柔情万般,是谁耳语呢喃,是谁有誓两心明。
宇辰。宇辰。
看着方子铭的眼睛,恰似宇辰一模一样的眼睛,听着这句似曾熟悉的耳语,我的眼中起了雾。而内心早已泪如雨下。
我开不了口。
我竟开不了口说不爱,哪怕他不是宇辰。
我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滑下来。
他俯头亲吻我。
“不要去想昨天了。”
“我不知道……”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打断我的话。
我喉咙有些发哽,“给我一点时间。”
“展颜。”他看着我,“难道真是因为他?”
“不是。”
“不是因为顾虑他,那你犹豫什么?”他语气一沉, “我很吃醋。”
“说了不是顾虑他。”我摇头, “我和你之间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都与顾凯奇没有关系。你说得很对,我和他确实没有什么,不过是最普通的朋友。”
“所以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他的神情明显放松一些。
我蹙着眉头,头脑一片乱。
“其实你亲口说出你们不是情侣,我已经很开心了。”他微微一笑,“我明白,你是在闹情绪。”
“给我一些时间。”我一阵烦,固执地说,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好吗?”
“好的,好的。”他将我圈入怀中,温柔地道, “别生气,你说你需要想多久?”
天色渐暗,我靠在窗前,看着路灯下淅淅沥沥的雨。
方子铭什么都依着我,我说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想想,他说好,我让他在 15天里都不要来找我,也不要给我电话和信息,他也说好。临走时,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他说他的心房里只住着一个人,他对她是全心全意的,他不企望 她能有12分地回应,但他希望她最后的决定不要伤他心。
我相信方子铭之所以痛快地答应给我一段时间,是因为他已经有把握,就像他来求证我与顾凯奇的关系如他所判断的那样,而结果,始终是如了他所愿。
他这么自信,他当然不会怀疑,两年里我倾其所有的柔情,不过是把他当作了另一个人。
我和他一样,我们都是自私的人,而我,却更可耻,当我认识到我的自私与可耻带给别人多大伤害的时候,我还回得了头吗?
想起这些,我愈发心烦意乱。
我把手机拿起来,摁出一串数字,刚想拨过去,却又放弃。
顾凯奇今天真是反常。到现在不打照面不说,都未曾联系我一下。难道他是看到方子铭来了?
我在心头编了个理由,然后到了 22楼,敲响顾凯奇的房门。
他没在家。
他去哪儿了?带着疑惑回到家里,我无聊地看着电视。
在我差不多蜗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时候,听到门铃急促响起。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我?不可能是方子铭,难道是顾凯奇?
打开门,果真看到顾凯奇站在门口。
他的全身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雨水。
“你怎么全身都淋……”
我的话尚未说完,顾凯奇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顾凯奇,你怎么了?”
“让我抱一下你。”
顾凯奇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为什么会这样?他是出了什么事情?
良久,顾凯奇放开我。
“不好意思,我心情有些糟,所以……”
“没关系。”我注视着他,看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你怎么了?”
“我刚从医院回来。”他说。语气很悲伤。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个很好的朋友病危……”他的喉咙明显哽咽住,“不过还好,抢救过来了。”
“出了事故吗?”
“不是,已经住院很久了,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次像今天这样的危机。”
“一定很严重。”我替他担心。
“嗯,非常严重。” 他答,“医生说不换骨髓活不过1年。”
“换骨髓?”他的话让我心下一振, “你的朋友……他得了……”
“CML。”他的喉咙再次一噎,“医学上称之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那应该尽快做手术。”我接着说。
“是的,只是……”他凄凄地说, “需要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
“别想太多。”我安慰他, “你已经尽到你的心意了,我相信,你朋友的亲人们会想办法让他能尽快地做手术的。”
顾凯奇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难过之中,但我不得不提醒他换件衣服,免得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