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相国府大门才打开,小厮们就被外面自动排成两行的人群惊呆了,反应快的慌忙跑进去禀报。
“都是来送行的吧?”苏红袖好奇地问道。
“看样子是的。”苏亨道。
“当年我们从北镇回朝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大家都跑来送行。”
吴亮甫奉旨来的时候,苏蓁玉已经用过早餐,行李已经整顿装车。
“陛下特意嘱咐咱家过来送送苏相。”
“微臣谢陛下隆恩。”苏蓁玉虽然已经辞去相国职务,但仍是先帝赐封的一品诰命,故犹自称“微臣”。
“苏相正处芳龄佳期,想来很快就能康健,届时回京咱家便要讨杯酒吃。”
“多谢吴公公吉言。”
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吴亮甫就回宫复命去了,外面的雨兀自继续下,盛夏的暑气被冲淡了许多。车马缓缓地驶出相府,苏红袖看着一队送行的百姓眼圈泛红,十里相送的气氛一下子浓烈起来。
等到了城外的长亭,才发现徐伯芳、楚岳等几位少年朝官立在那里仿佛等了很久。苏蓁玉一愣,她没有想到自己最后“落魄”离开竟还有人来送行。
苏蓁玉搂紧身上的大氅扶着红袖伸出来的手跳下马车,为首的徐伯芳等人迎了上来,一时间大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徐伯芳看大家欲言又止遂第一个开口道:“我和诸位同僚得知苏相今日离京,特来相送。”
“红袖,去把车上那坛酒拿来。”
苏红袖闻言,看了一眼苏蓁玉便又折回车上,很快取了酒递给她。
苏蓁玉举着酒坛有些吃不住力,却笑道:“出门仓促,虽然带了酒却无樽俎,我且先饮为敬,谢诸君今日为我送行。”
看她饮下一大口,立刻涨红了脸颊,愈发显得娇弱使人心底生怜。徐伯芳忙接过酒坛不着痕迹地避开苏蓁玉饮过的位置也满满吃了一口,随手递给了挨着他的楚岳,如此这般传递,很快一坛酒便空了。
众人不由得都想到了一个问题,苏蓁玉为相三年,北御胡人,又针对土地兼并问题进行革制力除陈弊,河南等地已初见成效,她这一离去不知道这些是否都会前功尽弃?
“大家都回去吧,蓁玉就此别过了。”苏蓁玉转身回到马车上,一行人冒着蒙蒙细雨继续前行。
出了京城苏蓁玉并没有着急赶路,带的随从不多,行装轻简,换上罗裙的她少了些杀伐决断的霸气,苏红袖从小生活在北镇的黑山峻岭之上,第一次来到江南的她显得有些兴奋,不停地询问关于湖州的各种问题。
“大人,湖州具体在哪里呢?”
苏蓁玉笑道:“又喊错了,记住了是大小姐。”接着介绍道:“湖州地处浙北,东邻嘉兴,南接杭州,西依天目山,北濒太湖,与无锡府、苏州隔湖相望。而天目山素有‘大树华盖闻九州’的赞誉。”听到这里苏红袖愈发向往了。
“天目之名始于汉,有东西两峰,顶上各有一池,长年不枯,故名。是韦陀菩萨的道场。”
苏蓁玉对这万里河山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曾经——曾经也愿意以身许国的,她回头望了一眼北方,萧如昊终于如愿以偿了吧?不用再担心有个能干的相国会挡住他成为天下人瞻仰的新帝。
“大——大小姐,不好,有刺客。”苏红袖肃然起身,抽出腰间的软玉鞭护在苏蓁玉身边。
说时迟那时快,两辆马车已经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苏蓁玉,只要你交出先帝遗诏,我们决不动你分毫。”为首的黑衣人眼睛紧紧盯着刚揭帘而出的苏蓁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是刻意压低了。
“真是遗憾,我并不知道什么先帝遗诏。”苏蓁玉的声音依旧沉稳,如同没有看到手上的刀剑,挑眉时的不屑让黑衣人头目觉得十分恼火。
“敬酒不吃吃罚酒,上!”瞬间十几个黑衣人围攻过来,苏红袖鞭起鞭落与他们斗在一处,后面车旁的四个苏府护卫也都毫不畏惧地挥刀向前,他们在战场就已经和苏蓁玉经历过生死,此时手起刀落,气魄不减当年。
为首的黑衣人始终没有动手,他专注地盯着端坐车中的苏蓁玉,帘子已经被他的一个手下眼疾手快地削掉,但随即那人的手臂就被苏红袖一鞭打断,整个人从马上跌落下去。
眼看着一众手下不敌苏红袖和后面的四护卫,为首的黑衣人迫不得已也抽出长剑直刺过来,但他的目标不是正在打斗的几人,他的剑兔起鹘落地已奔向苏蓁玉。
在这千钧一发时不知何处又冒出十几个黑衣人来,他们似乎跟这些黑衣人不是一路,倏地出手便是杀招。
“拦住他们,不能让遗诏落在他们手里面。”说话的是第一路黑衣人的首领。
三路人马愈发成为一场混战,苏红袖心下着急,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大,挥出去的每一鞭都疾似雷霆,然而眼看着没有打着冲上马车的一个黑衣人,只见他错步闪身,持一柄亮锃锃的利剑,左手来捉苏蓁玉的手腕,欲将她从马车上拉下来。
先前嚷着要先帝遗诏的黑衣人头目突然回身来救,一剑刺下,那人当场毙命,语带关心地看向苏蓁玉:“没事吧?”
苏蓁玉回以感激的微笑道:“多谢了。”
混战持续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两队黑衣人似乎都意识到难以从这里得到什么,竟不约而同地都撤了。
苏红袖忙过来问道:“大人可曾受伤?”
“无妨,他们没有伤到我。”
想到刚才若不是第一波黑衣人头目相救,大人就有可能会受伤,苏红袖心上便一阵后怕,心神不定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对跟来的四个护卫道:“你们几个把这些尸体埋了吧,天气闷热不要闹了尸疫。”
等收拾妥当,已经天色将晚,苏蓁玉吩咐到前面的村落寻歇脚的地方。一路上她斜倚在靠垫上闭目养神,车帘被风刮得不停飘动,苏红袖望出去,心头一颤,这天空如同饮血通红一片,好像噩梦里见过的模样。正在思索,忽听外面的护卫郝连平禀报道:“大小姐,前面有座寺庙,是否去投宿?”
苏蓁玉挑帘望了一眼吩咐道:“那就到前面寺里吧。”
等马车停在寺门外,几人下车,举目依稀可辨“明庆寺”几个大字。
苏蓁玉道:“夏水悬台际,秋泉带雨馀。原来,前朝王相国的诗是在这里所写。”
寺里沙弥听到人声喧哗早已通报给了住持,没多久就见一个体态微腴,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迎了出来,苏蓁玉没有作声向身旁的郝连平递了眼色,郝连平立刻领悟跨步向前双手合十道:“见过住持长老,我们是山东过来往湖州投亲的,天黑路远,不知可否借宿一晚?”住持模样的老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里面请。”
此时的苏蓁玉戴着面纱,穿着浅蓝色的罗裙,就像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无人能从这一身楚楚可怜的装束上识得她也曾沙场秋点兵。
跟在她身边的苏红袖显得英气勃勃,绾起的发髻戴着简单的木簪子,腰间悬着软玉鞭,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而走在最后的几个护卫,牵马推车如同寻常护卫,只有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他们比普通官员家的护卫多了几分杀气。
“请问大师法号是?”
“贫僧法号悟明。”
走进寺里才发现这里十分宽阔,除了正殿偏殿,内里还有一个弧形圆门,过了圆门竟别有天地,是个独立的小院,打扫得干净利索。
住持又差小沙弥送了一些素食过来,苏红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片血红天空有些不安,起身到院子里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放心一些,看到郝连平出来守夜,叮嘱几句多加小心后便回到房中。
苏蓁玉今天困意上来得格外早,也许是白天的遇袭让她感到疲惫了,床上铺设虽然十分简单,但她很快就坠入了梦乡,而守了一夜的苏红袖直到拂晓时才阖眼打坐。
“大小姐,出事了!”
是郝连平的声音,他性格沉稳很少这样粗暴地直接敲门,苏蓁玉一下子就惊醒了,吩咐红袖打开门。苏红袖看着他一脸的罔知所措,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人都没了,一个不剩。”
此时苏蓁玉已经穿戴整齐,听到郝连平的话惊诧莫名:“都走了,还是都死了?”
“死了,一剑封喉。”郝连平道。
“带我去看看。”
郝连平心悸未平地领着苏蓁玉到小院外面查看,各处都有尸体,或正在走路被杀,或睡梦中,或在大雄宝殿内诵经时……
苏蓁玉越看脸色越是凝重,死了这么多人,自己和侍卫们竟然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