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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海的冬天,总是冷飕飕的,即使身穿厚棉袄,套着绒线裤,西北风一刮过来,那个冷啊,能浸到骨子里,深入至骨髓。所以一到大冬天,上海人就喜欢窝在家里,街上便冷冷清清的,唯有公交车站上始终是人头攒动,尤其是上下班的高峰时间,往往是一辆车靠站了,车门打开后,底下的人一窝蜂地往上拱,车上的人就拼命地朝外挤。

这天傍晚时分,梁绍清身上挎着书包,一手拿一本《花城》杂志,一手护着书包,使出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挤到车门口,听见前面的女人嚷嚷道:“喂,轧啥了轧(上海话,挤什么挤啦)?侬看呀,还有伸脚咯地方啦!”

绍清连忙抱歉道:“对不起。”身子本能地往后蹭了蹭,但是又被身后的男人重重地推搡了一把:“喂,侬会乘车子?真是咯……”

绍清向前一靠,不响了。可前面的女人被突然一撞,火气立刻大了起来,她回头瞪着绍清,想动嘴,只翻了翻嘴皮,不作声了。

车子终于徐徐地靠站了。女售票员拉开车窗,一股冷风吹进车厢,她侧着半个身子,用票夹敲打着窗边,高声叫道:“陕西北路到了,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后门。”

车缓缓地开走了。绍清紧跟着那个女人,顶着蜂拥而上的人群,跳下车。只听那女人嘟哝道:“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哪能……”底下的话绍清也没听清,他也懒得去理会,只是加快步伐,赶紧穿过大马路,往南走了三条街,拐进熟悉的弄堂“慎欣里”。

这是种植着法国梧桐的住宅区,不宽的马路,干净的街道,两边不乏西班牙、英格兰和法兰西风格的建筑,一栋紧挨着一栋,极富欧陆风情。由于远离商业中心,又是高级住宅区,即便是白天,也仿佛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从前洋房里住着的人家,多半是上海滩称霸一方的广东商人,他们是上海人眼中的“潮州门槛”,最是精明划算会做生意,生活又节俭得一分一厘都要“算算清楚”,像“先施”“永安”“新新”和“大新”四大公司的老板,连同茶叶巨头唐季珊,包括第一家西餐厅“一品香”的老板,还有南洋烟草公司简家,地产大亨甘家、伍家,男装第一块招牌“博步皮鞋店”的黄家,他们全是广东人。

不过新中国成立前夕,这一带的商人大多离开了中国,花园洋房便作为地方民房,被收归国有了。从此搬迁进去的不是高级干部,就是高级知识分子,要么是文化界名人。那些留在国内走不脱的资本家,也没有逃脱被“请”出洋房的命运,他们后来陆续地搬出此地,散居在别的地方。

而“慎欣里”是一条整齐明快的弄堂,四幢三层的楼房紧挨着,每层一户,总共十二户人家,里头住着医生、教授、出版家、无线电专家以及钢琴家……邻里之间当然是认识的,也叫得上名字。尤其是“慎欣里”的帮佣,她们结伴买菜的时候,最大的乐趣便是家长里短,所以比起自家的主人来,对每一家的情况是如数家珍,清清楚楚的。

其实“慎欣里”也曾住过一户资本家,那是瓷业银行董事长陈嘉航,他在“三反五反”的时候自杀了,全家随即搬出“慎欣里”,就连喜欢“包打听”的帮佣们,也无从得知陈家迁到哪里去了。到了绍清出生的那年,弄堂里的外科专家黄医生,跟随供职的医院迁去昆明支援“三线”,于是两户警备区的干部前后搬进“慎欣里”。

“文革”的时候,绍清的家也差一点搬离“慎欣里”,皆因他外婆钱淑婉是遗老的后代,阶级成分有问题。但好在他外公王纪翔,乃商务印书馆的总经理,是政府行政十一级的干部,这一级别应对到部队为军级干部,到了地方就是省级干部,所以王家还能继续留在“慎欣里”。

此时梧桐叶都回归大地,已然听不见树叶的沙沙声,“慎欣里”安静极了,几盏路灯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绍清一抬眼,看见熟悉的身影等在家门口,便连忙挥手叫道:“外婆,我回来了。”

这叫唤声回荡在狭窄的弄堂里,却落在了淑婉的心坎上,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多年来她习惯了,只要绍清不按时到家,便会等在门口巴望,直到看见他才放心。她待绍清走近后问:“今儿怎么啦?你下午又没课,害我急得……没人欺负你吧?”

绍清举起杂志解释说:“没有。我在寝室翻杂志,里头有戴厚英写的《人啊,人!》,一不小心就……”他搀扶淑婉走上扶梯,又继续说道,“外婆,这书挺有意思的,有时间您也翻翻。”

“嗯。上回你带来的《收获》,要不是我等你回来,早就看完了。”淑婉笑道。

绍清刚想对淑婉说,以后别再等他了。但他突然站定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外婆,我去开信箱,看看外公有信吗?”

其实淑婉暗自藏着一封来信,那是苏轲平写来的,他是绍清的父亲。但她不想把信交给绍清,于是说道:“等你开信箱啊,黄花菜都凉了,今儿咱家没有信。”

“哦。”绍清的眼神黯淡下来,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他便冲着淑婉说:“外婆,晚上吃什么?我都前胸贴后背了。”

绍清夸张地说完,见淑婉一格一格爬着楼梯,便松开她的胳膊,一口气跑到三楼,这栋公寓的最高层。他正掏着钥匙,房门已“咔嚓”一声,开了一条细缝。开门的是冯庭彦,绍清的姨公。

“姨公,我回来了。”绍清轻轻推开房门,进了客厅便直奔厨房。

“唉,你外婆呢?”冯庭彦看着绍清的背影,往门外一瞧,便明白了。他走进客厅,朝着厨房笑道:“嘿,咱家的青年才俊,今儿把外婆给甩了。”

“哼,依我说呀,绍清得多甩他外婆几回,她才知道孩子大了。”绍清的姨婆钱淑敏正在洗青菜,她听了丈夫的话,笑着调侃道。

“姨婆,我可没扔下外婆不管。您是没瞧见,刚才那车挤得呀,我——我饿坏了……”绍清说着,拿起一块熏鱼就往嘴里塞。

淑敏轻声地笑道:“天啊!你洗手了吗?给外婆看见又得挨骂。”

绍清用食指封住淑敏的嘴:“嘘……”

淑敏拿开绍清的手,嗔怪道:“今儿这么晚回来,外婆给你做了点心,等你不来。”

绍清笑了笑,不响。

晚饭后,绍清洗着碗,淑敏站在他边上,用干净的抹布擦着碗里的水渍。冯庭彦走来说道:“绍清,来,卫生间的镜子买来了,咱把它装起来。”

绍清听罢两手悬空,疑惑地看着淑敏。

淑敏抬了抬下巴,笑道:“去吧,这儿有我呢。”然后,顺势把手里的干抹布给绍清。

绍清一边擦手,一边问冯庭彦:“姨公,这镜子哪儿买的?”

“今儿我去淮海路,一走进‘淮国旧’(注:淮海路国营旧货商店——寄售店,上海人简称为“淮国旧”,非常有名),这镜子就竖在店堂口。我以为是给顾客用的,就随便问了一句:‘这镜子也卖吗?’边上的营业员说:‘要买快点,七块钱拿去。’我身上只有十块,怕你姨婆唠叨浪费钱,所以借口说:‘这大镜子不好拿呀。’那人说:‘没关系,我们送货上门。’我只好硬着头皮付钱。他们一辆黄鱼车送货到家,还给我打好安装孔。”冯庭彦抬高了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淑敏瞥了老伴儿一眼说:“瞧你得意的,也不嫌烦,这都说过三回了。”

绍清不由得笑了,他跟着冯庭彦走出厨房。淑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搁着一本《花城》,正擦拭着老花镜。她见绍清跟着冯庭彦,知道他们去装镜子,便下意识地嘱咐说:“绍清,不行可别硬撑啊。”

淑敏在厨房听见了,她嗔怪道:“不是我说你呀,小妹。你也该放放手了,绍清二十岁的人了,你还宠着他,将来可怎么得了?”

淑婉不吱声,低头寻思着:何苦费这么大劲儿?把镜子挂回墙上,这个家,也不可能像从前了。

但是冯庭彦的心情却极好,自打从监狱放回来,白天只要家里没事儿,他就去逛寄售商店。淮海路上这么多寄售店,他独独喜欢“淮国旧”,里面派克笔、莱卡、劳力士,先施公司出品的长衫、皮袍子、旗袍,以及烘脚铜壶、红木闸子、湖笔架子、墨如意……全是正宗货色。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兴许寄售在“淮国旧”的劳力士,转了一圈之后又展示出来了,也不一定。不过又一想,现在二手的劳力士,开价也要三百块,以他目前的收入是买不起了,还是眼不见为净。今天他花了几块钱,买回一件抄家时被打碎的大镜子,也算是给家里弥补了一件憾事,可似乎还缺少点什么,便问绍清:“这镜子是装好了,姨公还想买一幅画,你喜欢哪一类画?”

绍清想了一想说:“姨公,从前挂在这儿的美女画,您还记得吗?我喜欢那种风格。”

冯庭彦哪能不记得,那幅画还是他买回来的。从前只要站在洗手池前,对面墙上的画,便能从大镜子里折射出来:一个年轻的外国女子,裸露着后背,姿态优美地坐在浴缸边沿,她微侧着脸,身子稍有些前倾,像是探着水温。

当年他去画廊看画展,一眼就喜欢上那幅画。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是其色调、肌理和光影的运用,人物形象都极为生动,而黑白光色对比的基调,令整个画面显得十分沉静。可惜呀,那幅画在抄家的时候,被红卫兵丢在弄堂里焚烧了。纪翔精心收藏的线装《红楼梦》和《唐诗宋词》,连同丰子恺和徐悲鸿的原作,也在焚烧中一并被“陪葬”。纪翔因此而埋怨他,是这幅“裸露着后背”的画,引起红卫兵的不满,才使他的收藏遭殃。

他关在监狱的时候,不只一次地想过,这笔账也不该算到他头上啊。以现在的形势来分析,纪翔是早晚要回上海的,他可不敢再买同类的画作。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在墙上狠狠地钻了一个洞,并对绍清说:“你外公大概要回家了,他不喜欢那种画,山水画怎么样?”

绍清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山水画挂卫生间?不行。”他连连摇头,“这根本是两种格调嘛。选一组茉莉花吧,咱家用的香皂,香气挺像茉莉花的。”

冯庭彦笑道:“嗯,明儿我再去‘淮国旧’,看看能淘着啥宝贝。”他正得意地说着,却见绍清投来异样的眼神,便连忙说:“你可别小瞧旧货店啊,里头的旧货非但不要票证,而且全都是好货色。”

绍清倒不是瞧不起旧货店,他是有些不敢相信,姨公为了那些二手货,居然可以这么开心。这和他昔日耳闻的,姨公花钱的派头俨然上海滩小开,为此吸引过无数名媛淑女,似乎判若两人。

这时,门铃响了。

淑婉摘下老花镜,问坐在对面的淑敏:“姐,谁呀?这么晚了。”

淑敏正织着毛衣,她放下针线活儿,一脸茫然:“会是谁呢?”说着,便站起来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她姐儿俩的弟弟钱忠道。淑敏赶紧把他让进房间:“小弟,是你呀。有日子没来了,今儿怎么想起来的。”

忠道一面大步朝房里走,一面笑道:“我有好消息,姐夫呢?”

冯庭彦手里还攥着榔头,他从卫生间里出来,也顾不得招呼,直愣愣地问道:“有什么好消息呀,忠道?”

绍清叫了声“舅公”,也过来凑热闹。

忠道坐下后,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他见大家热切期盼的眼神,全都朝他看过来,便右手托了托镜框,慢悠悠地说道:“鄙人的问题平反了,现如今咱恢复了自由身,值得庆贺吧?”

淑婉听了,马上联想起丈夫王纪翔,急忙问道:“小弟,这是中央下达的文件,还是……”

忠道赶紧解释说:“八姐,姐夫的问题也快解决了。如今有个新名词儿,叫‘拨乱反正’,所有的遗留问题都会解决。”

淑敏走进厨房,给忠道泡茶去了。

冯庭彦又问:“这么说,你的工资也恢复了?”

忠道摘下眼镜,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方手帕,他一边擦拭镜片,一边说:“那是。这原本就是我的钱,准确地说法叫‘完璧归赵’。”

淑敏端着茶盘,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随即打趣儿道:“听小弟的意思,这是准备请客了?”

忠道重新戴上眼镜,右手指捏着手帕的一只角,站起来笑道:“好说。庭彦,去什么馆子,随你挑。”说着,他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

冯庭彦笑笑,没说话。

淑敏就不客气了,她想了想说:“去天鹅阁吧。咱多会儿没去了,他家的葡国鸡,还是那味儿吗,怪想得慌的。”

绍清问淑敏:“姨婆,什么是葡国鸡呀?”

忠道从卫生间出来,他捏着湿手帕,对淑敏说:“行啊,你们把大镜子给装上了,有点意思了。七姐,这个替我熨熨干,行吗?”

淑婉笑道:“我来吧。”说着站起来接过手帕,去卧房了。

淑敏看在眼里,她嗔怪地看着忠道说:“你这毛病啊,也该改改了,别动不动就洗手。这儿是家里,要是在别人家你也这样,不遭人嫌啊。”

忠道听了笑笑,也不吱声。他转身对绍清说:“绍清啊,你问什么是葡国鸡?舅公来告诉你。那是一道葡萄牙菜,从前的红房子,德大西菜馆子,都少不了这道菜,不过天鹅阁是最地道的。”

绍清又问:“怎么地道啦?”

忠道重新坐回沙发,对绍清说:“其实,那也不是传统的葡萄牙菜,葡国人从非洲和印度食品中得到启发,只是沿用了葡国菜的烹饪方法,主要靠三种调料。”说着,他竖起三个手指,借助手势说,“印度咖喱,郁金香粉,外加椰汁,缺少这三样东西,就煮不出浓郁的香味儿。”

绍清不屑地瞥了忠道一眼,他脱口而出:“外婆煮的咖喱鸡才好吃呢。”

忠道笑着摇头道:“不能相提并论,外婆的厨艺是不错,那是跟阿金学的。不过西菜有一道工序,广东人叫‘焗’,西方人称‘oven-baked’,就是放好料送进烤箱。从前咱家也有烤箱,少了这道工序,菜味儿也不一样。”

绍清不甘心地追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忠道有些无奈,他看着绍清,好似空有一身功夫,却使不出来。他想着,自己在绍清这个年纪,上海滩上的饭馆名菜,可以说都尝遍了,现在凭空怎么说得清呢?他只好求助淑敏了:“七姐,要不您给绍清说说?”

淑敏拿起水壶,给忠道添了些茶水,笑道:“这还用说吗?咱明儿去不结了。”

“行。姐夫,明儿礼拜天,八姐不用下厨了,咱去天鹅阁,得让绍清亲口尝尝,什么是葡国鸡。”忠道笑道。

礼拜天晌午时分,忠道才开始穿衣起床。他刷牙洗脸之后,以两片面包夹果酱,泡了一杯热茶,算是这天的早中饭了。他一直单身,过着一人饱,全家不饥的日子。这么些年来,也不是没人喜欢他。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他进入了一所中学教英语,因为模样干净斯文,不乏暗送秋波的女同事。他佯装不知情。楼上邻居给他介绍对象,他干脆告诉人家,他不想结婚。为此还被楼里的人误会,私底下瞎嘀咕,怀疑他不正常。

但是忠道的内心很强大,他颇有“波西米亚人”的做派,只遵从内心的愿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从不理会风言风语。其实他心里有女人。他年轻的时候,受西化自由思想的影响,崇尚浪漫,崇尚自由的婚姻制度,曾经想要抱得美人归,只可惜他迟了一步。他心中的女人在他动心之前,就已经嫁人了。他只能把爱深深地藏在心里,并打定主意退守终身。然而年纪越大,他就越深信,岁月带走的仅仅是记忆,回忆却越来越清晰。昨天夜晚,他躺在床上没来由的,忽然就想起了她。这么些年了,她过得怎么样了?他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去看看她,把多年来的痴情转为亲情。因为他很清楚: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而她,也不再是过去的她了。好在现在他平反了,往后互相走动走动,也未尝不可。

忠道从衣柜翻出一件蓝布罩衫,已经洗得发白了,他拿起罩衫套在棉袄外面,走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哼,我照样蛮登样的嘛。”他有点小得意。

眼瞧着赴约的时间快到了,忠道换了一双擦得锃亮的三接头皮鞋,锁上房门后走进厨房,他见炉头是关上的,这才步出自家洋房。他沿着幽静的华山路,一直走到静安寺,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工夫,有些犹豫了:是坐公共汽车去天鹅阁,还是继续走呢?这时一辆公交车正好停在他身边,也在等绿灯。他马上打定主意,坐车去。

天鹅阁的外观没怎么变,底层沿街的大玻璃窗,被白纱帘子遮挡着,犹如一道屏障,隔开了路人窥探的视线。灯光下,只见服务员影影绰绰地走动着。忠道走在头里,他第一个踏进店堂。绍清跟着淑婉,走在冯庭彦和淑敏中间。

忠道回头一看,见大家都进来了,便问:“咱上楼?”

冯庭彦说:“当然啦。”

绍清总是听外婆嘀咕“天鹅阁”,他是头一回来这儿,所以东张西望的,想看出点名堂来。

店堂内完全是外国乡村模样,挑顶的屋顶上原木横梁一目了然,墙壁也装嵌着原色木板条,一幅幅外国小镇和乡村风景画悬在墙上,原色的木板餐桌,原色的木板椅子,上下两层由盘旋而上的木梯子连接,楼梯十分狭窄。要说店堂里还有什么点缀的话,就只有餐桌上的鲜花了,看上去虽说小巧玲珑,倒颇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意境。

“别东张西望的,好像没来过似的。”淑婉一把拽住绍清,推着他上了楼。

一位服务员见了他们,走来问道:“你们几位啊?”

“我们五位。”忠道说完,自己走到一张长方桌前,对淑敏说:“七姐,就这儿吧,靠窗挺好。”

服务员递上菜单。

忠道翻开菜单说:“七姐,您先来。”

淑敏说:“我要一客葡国鸡,再来一客冰激凌。”

淑婉问绍清:“你呢?想吃什么?”

“绍清当然点葡国鸡啊?”忠道说。

绍清看了看他外婆。

淑婉说:“嗯,这儿葡国鸡不错,就它吧。”

“行。”绍清说。

淑婉要了一份红焖牛肉。

忠道见冯庭彦还没点菜,便问:“姐夫,您呢?”

冯庭彦说:“我来份儿烤羊肉吧,甜点就不要了。”

绍清连忙说:“舅公,我要冰激凌。”

忠道笑道:“我说嘛,我在你这年纪,胃口好着呢。”他自己点了一份烙蛤蜊,要了两杯红酒,三杯白葡萄酒,又给每人添了一碗汤:“来这儿不喝罗宋汤,等于白来了。”

不一会儿,汤、面包和酒都送了上来。

淑敏晃动着酒杯,感慨地问道:“小妹,还记得咱陪妈来这儿,吃的那餐团圆饭吗?”

淑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怎么不记得。那会儿绍清还没出生呢,姐夫也不在家,自那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再也没有团聚过。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绍清不吭声,顾自喝着汤。

忠道不想扯这个话题,他打岔道:“难得今儿高兴,过去的事儿就甭提了,来,干一杯!”

绍清端起酒杯,他看着老人们说:“今儿我借花献佛,谢谢舅公,也谢谢姨公和姨婆,等我大学毕业,一定孝敬你们。”他没有提外婆,心中暗想:外婆的养育之恩,一个谢字是不够的,得成为有用之才,才是对外婆的最好报答。

淑婉听了绍清的话,平常很少沾酒的她,居然端起酒杯,在绍清的杯口碰了一下:“绍清懂事了,外婆为你自豪,将来你若成才啊,我不被你娘牵头皮,这就知足了。”

淑敏看着绍清说:“小妹,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绍清从小爱看书,像他舅舅恺悦,将来准有出息。”

忠道问淑婉:“八姐,恺悦最近可好啊?”

淑婉笑着说道:“前两天他太太来信,说他评上教授了。”

忠道听后吃了一惊:“恺悦成教授了?他才四十岁啊。这一餐该八姐请客。是吧,七姐?”

“小妹,是该你请客。”淑敏立刻附和道。

淑婉说:“行啊。我原本就想请客来着,还不是小弟自告奋勇么?”

“不急,不急。小妹这一餐,等纪翔回来再请不迟,这餐说好是忠道的。”冯庭彦一直没说话,这时也来凑趣儿。

绍清长这么大,老人们谨慎的模样,他是看惯了的。而他们今天不同寻常的高兴劲儿,尤其是姨公,笑得这么开心,不知怎么的,他看在眼里,一阵莫名的怅惘掠过心头。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庞,想象着他们年轻的样子,只可惜,家里许多老照片都烧掉了。

绍清正想得出神,他点的葡国鸡端上了桌。葡国鸡盛于陶钵,因为刚从烤箱拿出来,烫得厉害。他一个不小心,手指触到陶钵的外沿,立刻下意识地捏耳垂。

“怎么啦?烫着了?我瞧瞧。”淑婉说。

“没事儿,外婆。”绍清轻描淡写地应着。他看了一眼淑敏,像她那样撕下一块面包,然后蘸着葡国鸡的汤汁,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忠道问道:“绍清,味道如何啊?”

绍清细细地品味着葡国鸡,他端起酒杯说:“嗯,咖喱很香,也不是很辣,有椰奶味儿,好像还有黄油,鸡肉酥烂,连骨头都是酥的。不错。”

“行啊,咱家又多了个美食家。”忠道很得意,但他话锋随即一转说道,“绍清啊,你舅舅年纪轻轻,已经是大学教授了。人说‘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舅公,这我懂。”绍清放下酒杯回应道。他心里有一定之规,大学只是学习专业知识的地方,他是数学系的高才生,从来不死磕书本。反而是阅读《红与黑》《战争与和平》以及《美国建国史》等“闲书”的时候,即便是宿舍熄灯了,他也会跑去洗涮间,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直读到半夜。他感兴趣的学科像是逻辑学、物理学、哲学,总是逃掉自修课,溜进其他教室去偷听。当然啦,这是他自己心里的秘密,不能给外婆知道。不然,他外婆啰唆起来就没完了。

其实淑婉也藏着秘密。她在心里发过誓,只要还有一口气,苏轲平就别想认回绍清。

礼拜一早上,绍清返回学校。

清晨的校园生气盎然。学生们三五成群,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校外的趣闻,爽朗的笑声,不时穿梭于教学楼和寝室之间。操场跑道上架起了两张乒乓球桌,战幕似乎拉开了,气氛相当紧张,十几个同学瞪大着眼睛,有几个甚至还端着饭盒,紧紧地盯住小白球传来传去,不时高喊着:“好球!加油!加油!”

早上九点,绍清有一堂经济数学模型课,因离上课时间还早,他上操场练起了吊环。睡在绍清下铺的林啸,向他走来说:“梁绍清,我数学作业忘记做了,你的借我看一眼呗?”

“行啊,你拿什么做交换?”绍清吐了一口气问道。

“交换?你就不能慷慨一回吗?”林啸有些不高兴。

绍清斜睨了林啸一眼,顾自调整好呼吸,两腿伸直,做了一个力量性支撑动作,随后从环上跳下来。他面露不悦之色,心想这小子仗着美国有亲戚,一有时间就逛友谊商店,倒卖侨汇券给同学们,现在又想占便宜,还不愿付出代价,便生硬地说:“哦,我写作业的时候,你玩儿得正欢畅。我凭什么啊?”

“凭我们上下铺啊!”林啸急了。说实在的,他想抄作业,找其他同学也可以。可绍清逻辑性非常强,他可以一边抄写,一边整理思路,有些不明白的环节,在抄写的过程中就弄懂了。

绍清从地上捡起外套,往肩上一搭。“这个理由不充分。”他说着,朝宿舍方向走去。

“那你说呀,什么理由足够充分?”林啸进一步问道。

绍清不吱声。

“好吧,你想交换什么?”林啸变换了语气,他跟在绍清身后问。

绍清回头狡黠地笑道:“你说呢?”

林啸想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两本书,紧跑几步追上绍清:“喏,你先拿去看吧。”

一转眼,林啸的书到了绍清的手里,一本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另一本是萨特的《厌恶》,全是英文版。他掂量着书说:“我三天后还你。”

“你的作业本呢?”林啸问。

“在我书包里,过来拿吧。”绍清说着手一挥,便走进了宿舍。

绍清的宿舍在一楼,里头有四张床,上下铺住着八个人。年龄大的同学都做了父亲,也有比他小的,部分是应届毕业生。宿舍里的八个男生,只有绍清和林啸是本地的,假如礼拜六下午没有课,他们就可以回家过周末,而其他人只有到了寒暑假才能回家。

绍清喜欢住校过集体生活,无拘无束很自在,除了上课以外,时间全由自己支配。有时候晚上没有“闲书”读了,他就溜出校门去看电影。如果邻校举办舞会,校文艺骨干会拉他一起去玩,多晚都没关系,不用担心外婆等在弄堂口,就像是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儿,自由地翱翔着。

原本他还可以飞得更远,应该去北京读清华大学的。可能是命运使然吧,一件小概率事件,他的梦想永远落空了,只能进入第二志愿复旦大学。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深秋,马路上落满了梧桐叶,他挤着公交车,去浆染厂上班。他是一名优秀的浆染工,已有两年工龄,染坊车间的师傅都很喜欢他。然而在一起去食堂打饭的人群里,他细眼高鼻,白白净净,怎么看都像是青年学生,于是大家就送了他一个别名:“大学生”。其实他两眼都望穿了,想进大学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学生。可惜,他们的浆染厂规模太小,不可能轮到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他自信但凡只要有一个名额,师傅们一定会推举他去上大学。

不过成不了大学生,做一名工人他也觉得蛮开心的,染坊车间的活儿,每天只干三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他用来阅读各类杂书。他成了厂里最有文化的年轻人。工人之间谁要是起了争执,他们便会嚷嚷:“侬有种去寻‘大学生’?叫伊来当裁判好?”每逢这时几十双眼睛一齐望向他,谁对谁错,往往就等他一句话。那种信任、盼望获得肯定的目光,令他无比满足和陶醉。

刘金宝是他的浆染师傅,新中国成立前就在浆染厂上班,浆染技术是德国老板亲自调教的,浆染水平全国一流。刘金宝喜欢他的领悟力,浆染过程只需讲一遍,就能掌握操作要领了。刘金宝断言:“我咯额(这个)小徒弟,将来一定有出息。”

至于什么样的出息,刘金宝也说不太清,反正他是认定了。结果在高考这件事情上,刘金宝的预言被应验了。

一天下班回家,绍清刚拿出钥匙开门,淑婉“咔嚓”打开房门,她手上拿着《解放日报》,满脸兴奋地说道:“绍清,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绍清见淑婉手拿报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他一踏进房间,便像篮球队员那样往上一跳,仗着一米八的身高,双手碰触到门梁柱,兴奋地说道:“我知道,我可以参加高考了。”他这个浆染厂的“大学生”,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厂里的报纸每天汇总到浆染车间。大家聚在一起,以他为中心讨论国家大事,恢复高考的好消息早就传开了。

“绍清,你好好复习,外婆相信你能考上。”淑婉见绍清这么兴奋,心里有底了,他准备参加高考了,心里自然高兴。

家里每个人都认为她宠爱绍清,她也不想否认。她是宠他,但绍清是宠不坏的。那几年大肆批判“读书无用论”,她偷偷地对绍清说:“别看现在读书不吃香,将来肚里有货色,拿出来就能用了。你知道吗,一切身外之物都是浮云,转瞬即逝,只有头脑里的知识,是别人拿不走的。”这番话她翻来覆去地讲,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都嫌烦了。不过她每次唠叨的时候,绍清都乖乖地听着,而且全听进去了。有一年学校闹停课,绍清叫上几个同学,从陕西北路一直走到福州路,用自己存下的零花钱,买来数理化习题课本,做掉厚厚的好几摞练习簿,又没有人强迫他。她能不宠他吗?

所以这天晚上,绍清在饭桌上对全家宣布:“我要参加高考了。”这样一来,三位老人全都围着他打起转来。这回轮到冯庭彦去福州路了,在书店里替绍清寻觅参考书。淑敏退休在家,淑婉就叫上她结伴去菜市场,给绍清配备营养菜。

第二天在浆染车间,绍清兴冲冲地又对刘金宝宣布:“刘师傅,我要参加高考了。”

刘金宝一点都不惊奇,他对绍清说:“我老早就讲过了,此地不是侬久留咯地方,侬是坐写字楼的呀。加油!”自此之后的两个多月,绍清在车间只要上完浆,清洗浆染机的收尾活儿,刘金宝全都包揽了,以便绍清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地复习功课。

这天下午上完浆,绍清在车间清理机器。刘金宝走过来,他一把夺过绍清手里的刷子,指着边上的小桌子说:“马上要高考了,侬哪能不读书啦?去,看书去。”

绍清不好意思地说:“刘师傅,今天您咳嗽了。”

刘金宝乐了:“我一个老老头,越做身体越健,侬用不着担心我,看书去。”

绍清由衷地说了声:“好的。”

“我儿子要是像侬一样,欢喜读书,我是困梦头里,也会笑出声来咯。”刘金宝感慨道。

绍清一心一意扑在功课上,就连刚开放的一批老电影,像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十字街头》《马路天使》,他也忍痛割爱错过了。倒是家里的三位老人,晚上有了好的去处,他们也成“马路天使”了,吃过晚饭就去荡马路逛商店,电影时间一到就进影院。而且老朋友也一批一批被“平反改正”,他们就一家一家地去拜访,聊天怀旧打发时间。

眼看高考的日子一天天迫近,淑婉血压开始升高。淑敏嘴快:“哼,只要绍清有丁点事儿,你就这样,他好像是你吓大的,不是你拉扯大的。”

淑婉连忙解释说:“甭管我。等绍清结束考试,我自然就没事了。”

高考那天早上,淑婉对绍清说:“让姨公送你去考场。”

“外婆,不就是考试吗?我自己去,我肯定能进大学的。”绍清自信地说。

绍清这么自信,淑婉也只能由着他:“行,你检查一下要带的东西,千万别丢三落四。”说着,她逐一对照准考证上所列的项目。

“小妹啊,好像是你要考试似的。从前你自己考试,也没这么紧张呢。”一旁的淑敏打趣儿道。

两天高考一晃就过去了。绍清心里很笃定,就等着发榜听好消息。淑婉心不定,家里是坐不住了,她叫上淑敏,两人隔三岔五地出去,要么逛商店,要么去老朋友那儿打麻将。这天天气不好,阴雨连绵的,姐妹俩没有出去。忠道来串门了,手上拎了一盒凯司令蛋糕。

淑敏笑道:“真巧啊,前儿我还和庭彦说呢,凯歌糕饼店也该‘拨乱反正’,得改回凯司令了吧?”

“嗯,这改店名儿容易,正宗的西点师傅就难找了。前些天绍清高考,我特地去凯司令,他家栗子蛋糕不错,咱试试味道如何。绍清呢?”忠道笑道。

淑婉瞟了一眼座钟说:“孩子快到家了。”

冯庭彦给忠道泡了杯茶,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说:“目前各行业都青黄不接,你可以去教英语啊。”

忠道护着茶杯,说了声“谢谢”,随后说道:“我已经老喽,绍清英语还行吧?”

“那是自然,他整天跟着小妹学的,听、说、读、写样样好,这孩子太聪明了。”淑敏笑道。

“这就好,前两天阿欣来信,想回来看看,到时候我来开口,把孩子送出去留学。”忠道说。

“哦,阿欣啊,她美国待了三十多年,绍清能去当然好了。不过,政策会开放到那一步吗?”淑婉问道。

“咱甭管那么多,先准备好喽,只要阿欣她回来,我一句话的事儿。”忠道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别给孩子太大压力,等他大学毕业再说吧。”淑敏舍不得绍清远走异乡,他还未满二十岁呢,这一走家里该多冷清啊。

他们正闲聊着,绍清开门进来了都不曾察觉。

“舅公,您来了。”绍清手里拿着信,见了忠道招呼道。

“绍清,来来来,听说你考得不错,还没发榜呢?”忠道微笑着问道。

“分数线是公布了,可我的成绩还没来,这是我的信,可能是成绩单。”绍清说着,撕开信。他看着信,兴奋地叫了起来:“外婆,我过了分数线!我要上大学啦!”

淑婉拿起老花镜说:“快拿来,我瞧瞧。”

淑敏走进卧室后,马上又出来,她递给绍清一个红包:“这是奖励你的,拿着吧。”

忠道两手一摊笑道:“对了,这儿有栗子蛋糕,咱切蛋糕庆贺吧。”

淑婉比谁都高兴,她摘下老花镜笑道:“绍清,外婆知道你是好样的。”

这一晚,四个老人异常地兴奋。绍清也是一晚上没睡着,他坐在床头看一会儿书,瞄一眼录取通知书,饿了去厨房找吃的,吃完又继续看书,仿佛只有清醒着,这一切才是真实的。

第二天早上,按照入学规定,绍清去医院体检。他一踏进医院大门,消毒水混合着酒精的刺鼻味儿便扑鼻而来。昨晚他兴奋得一夜未眠,顿时感到心悸,头晕。他找到指定的地方,做了几项常规检查:他视力很好,心脏没有问题,肺活量很大。他只要再到门口,坐定下来,量一下血压便可以过关了。

年轻漂亮的女医生接待了绍清,她给他量了一遍血压,眉头紧锁了起来。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绍清,温和地说道:“你叫梁绍清?来,不要紧张,做几个深呼吸,要放松。”

绍清按着她的指令,照做了。她重新启动手里的小橡皮球,他见水银上下跳跃。他不懂水银跳动的意思,竟也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这一定和他的命运有关。半晌过后,女医生和善地说道:“梁绍清,我真为你可惜,你血压太高了,我无法放行。我知道考大学很不容易。这样吧,你回家睡一觉,下午再来量一次。告诉你的家长,你多半是青春期高血压,知道吗?”他懵懂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出房间。

绍清想医生说回去睡一觉,那么睡一觉大概就没事了。他回家把医生的话,对外婆照说了一遍。淑婉一听就紧张了,她赶紧让他躺在床上,饭送到他的手里说:“吃了饭,踏踏实实地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绍清踏实地睡了个午觉。三点钟,淑婉叫醒他。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问淑婉:“外婆,这次去检查,应该没问题了,您说是吧?”

淑婉为了放宽他的心,勉强地说道:“只要你不紧张,就一定没问题。”送走绍清后,淑婉头晕晕的,她服下两颗降压药,斜倚在沙发上休息。恰巧,淑敏和冯庭彦前后脚回家,他们问起绍清的体检情况。她说:“绍清血压高,回家睡了一觉,得再去一次医院,他刚走。”

冯庭彦一听,急得话都说不溜了:“他,他走多久了,快给我两颗降压片,吃下去就没事儿了。”

淑婉拿着药瓶,手抖得厉害。

淑敏一把夺过瓶子,她倒出几粒药丸子,用手绢包好递给了冯庭彦。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绍清没能通过体检。他眼看医生一笔勾掉他的名字,就好似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划了一刀。他百思不得其解。血压高,也能剥夺读大学的资格!他的考分是可以上清华的!从医院出来的路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朝家里走去。

家,是他疗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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