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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童年 家世

童年

我懂得熬的滋味。知识改变人生,性格决定命运,习惯孕育成败。对我来说,身处苦境、逆境和绝境,能使人醒悟、坚毅和成熟。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回首往事,百感交集。我从一个农民的儿子成长为共和国的将军,一路走来,一步一个脚印,始终伴随我在人生征途上艰难跋涉的,是苦学、苦干、苦忍。归结为一个字,那就是“熬”!

我是“熬”过来的。我出生在湖北省大悟县三里镇黎家湾村,大悟县地处大别山区,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读书、干农活、当乡村医生。

那些年,我亲身经历了农民的疾苦。正是有了这段难忘的经历垫底,对未来遇到的任何坎坷和磨难,我都能过得去、扛得起、忍得住、背得动了。

小时候,我非常渴望读书。但由于“文化大革命”,我只读到初中一年级就再也无书可读了。

在小学的六年里,我先后转了陶家湾、汪家畈、四里庙、三里城4个地方上学。读书的七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饥寒交迫。

读小学四年级时,我家离学校有三四里路,中午不能回家吃饭,我常常只吃早、晚两餐,中饭有时带点食物,有时就饿着,实在撑不住了就喝冷水。

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是在离家二十多里的大新镇,每隔一星期回家拿米和菜到学校。家里人多口粮少,母亲就给我装一升米,大概四斤,再给一毛钱的菜金。那一毛钱,是用来买豆瓣酱当菜吃的,这就是我一星期的伙食。

有时候,时间才过一半就吃光了,就去附近生产队的田地里弄点稻子、麦子,搓掉壳子用凉水冲进胃,或是拔出红薯、萝卜吃。或者提前到伙房掀开蒸笼,把县城的孩子或干部家庭同学的饭菜拿出来吃,说难听一点,就是有点“偷”的味道。由于营养不良,我十四岁的年龄、一米七的个头,体重却只有七十五斤。第一次当兵体检,刚刚称体重就被接兵干部拉了下来。

读书的七年,给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冷。我家祖孙三代八人才三间破房,家里没有地方睡觉,身为长子的我,只好每天晚上到村里邻居家借宿,冬天经常没有被子盖,从夜晚一直冻到天亮。

到三里城读书的时候,离家八里多路,冬天就穿一条单裤、一双布鞋。路上有一条河,河面有三十多米宽,水面都结成了冰,我就脱掉布鞋、卷起裤腿涉水过河,有时冰碴把腿都划破了。碰到下雨没有雨伞,只好穿上父亲干活的斗笠和棕衣。风大雨猛,等走到教室门口,全身都湿透了。老师让我把斗笠和棕衣放在过道里,等进了教室,上下牙齿还在发抖,嘴唇全冻紫了。

有一位退伍军人,送给父亲一双军用胶鞋,42码,父亲舍不得穿,让我穿。鞋大脚小,无法走路,母亲就用针和线把脚后跟缝得严严实实,才凑合着穿。这双鞋我穿了三年,又送给大弟弟。

读书七年,给我印象深刻的再就是累。

除了白天上学,早晚还要帮着家里干农活。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只能等干完农活、吃过晚饭,母亲点起煤油灯做针线活,或缝补衣服,或做鞋子,或纺线织布……我们兄弟姐妹就在这个时候凑到煤油灯旁,借助微弱的光亮做功课。有时实在太困了,头一低就撞在桌子边上,碰痛了也就清醒了许多,继续写作业。

为了交学费,星期天还要到二十多里外的山里砍柴去卖。十三岁的小孩,一天只能挑四五十斤,卖两角钱。

后来,没有书读,就回家干农活。当时,生产队安排父亲到河南信阳搞副业,类似现在的“打工”。这个名额来之不易,因为一个月下来,除了吃饭、每天交给生产队一块钱之外,自己一天还能另外分一块多钱。

因为父亲腰疼去不了,名额丢了又可惜,父母亲在家里反复商量,拿不出好办法。我看到老人焦急无奈的样子,就说老子不行儿子顶。我就去干了两次。当时,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五点半挑土修路,一天一百担,每担一百二十斤,少一担罚十担。

当时我十五岁,挑不动一百二十斤,充其量只能挑一百斤。相继得了感冒、疟疾,发烧不舍得花钱买药,硬是挺着,甚至非常愚昧,跳进水塘里降温,咬着牙坚持干活。不然,少干一天就少一天的收入。不少好心人看我可怜,就在收工之后帮着我多挑几担。

由于那时身体还没有发育好,习惯用一个肩膀挑担子,后来养成习惯,右肩一直比左肩低。到部队之后通过队列训练,才矫正过来。

给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人为的伤害。

那时候农村青年也有保送上工农兵大学、提干招工的机会,我的小学和初中同学就走了好几个。

由于我的祖辈和亲戚都是普通农民,家里又穷,既没有关系可找,又没有值钱的物品可送,虽然几次推荐了我,后来都被别人给顶了。特别是有一年,县里在我们公社招干部,一共要五个人,除了我是个男青年外,其他四个都是女青年,她们两个高小,两个初小文化。结果,这四个女青年都当了干部,有的是公社妇联主任、团委书记、有的是县广播员,唯独把我刷了下来。来招干的是县里一位局长,我去问他,他连头都不抬一下,当时真恨不得揍他一顿!

后来,湖北省中医学院到丰店区县第六中学探索大学教育试点,培训乡村医生(当时叫“赤脚医生”),分给我们大队一个名额。这时又有人给我出点子,让我快去找大队书记,否则又失去了这个机会。由于乡村医生不进城,还是拿工分的性质,大队书记扳着指头算,大概关系户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就满口同意了。我到湖北中医学院脱产学习了八个月。

记得我在武汉中医学院学中医期间,天天要花大量时间学政治,背毛主席著作,我还被推选为唯一的学习积极分子,当作先进被学校表彰。

眼看一天一天就这样混过去了,我心里很着急。中医看病的望、闻、问、切,四诊八纲,人身上的经络穴位,中药的药名赋,汤头诀、十八反、十九畏,那么多内容都要靠业余时间学,总是学政治,如何钻研业务?

多数同学私下议论,觉得不解,少数人想当典型,表面说好!课时进行一半了,学院领导、工宣队、军宣队代表来征求意见,培训班事先指定的几个同学,拿着准备好的稿子,有的从头到尾头都不抬一直念,有的按照题目念,大同小异,都是称赞课程安排好,又红又专,突出了政治。

他们发言完了,主持会议的问还有没有同学发言,我举手站起来,说:“与我的期望值相差比较远,学政治占的时间太多了。如果我们学不到真本事,回去不能给老百姓治病救人,怎么办?比如,一个人得了急病,我们要能看岀是什么病,用什么药能治好。光读毛主席的话对病人作用是不大的。”

我说到这里,台上领导交头接耳,台下也发岀各种声音。可能他们觉得太突然了,主持人宣布“今天会议暂时结束”。

晚上,学院一把手、军管会马主任(武汉军区卫生部副部长,安徽金寨县人,老红军)让我去他房间,我猜想八成是为会上的事,心里直打鼓。我忐忑不安地到了门口,站在那,再也不敢迈半步!听到“进来坐”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跨门槛时脚不听使唤,差点绊倒。我坐了下来,首长看我的四肢还在不停地抖。

停了一会,马主任像长辈一样开腔了:“小陶,你不能在那种场合说那些话。今后要注意。”之后话锋一转,问我家里情况,学习班伙食怎么样。

过了半个多小时,马主任说:“小陶,培训内容多、时间紧,你回去学习吧。”过了个把星期,医术业务课明显多了。后来听说马主任专门组织学校开了几次会,统一了思想,修改了教学计划。

经过了八个月的学习,我结业了,回到了大队。

大队卫生所

结业回到大队,我才十六岁。由于我家庭出身好,又刚刚上过学,算是“科班”出身,大队就让我当了卫生所长。我们所需要管辖方圆十多公里的地域,二十二个自然村,三千二百多人。

当时卫生所一共五个人,其中三个是坏分子:一个是地主分子,五十二岁,一个是反革命家属,五十二岁,还有一个是县卫生局下放管制的“右派”,四十六岁。就我和会计出身好。

开始,卫生所安置在付家湾,是借用一套民宅。我发现房子不适用,村民看病还不方便,就建议把卫生所和大队中心小学建在一起。于是,二十个生产队按人头分摊建房物资和费用,很快就建起了十间房,既实用又方便。

卫生所实行合作医疗,每人每年交五分钱。为了节约开支,少用西药、多用中草药,我就分批带着各小队抽来的人,到深山老林里采捡中草药,还用鱼腥草、柴胡等试制出了针剂和药丸。后来,我自己还学会了部分兽医、禽医技术。老百姓家里人病了要找我,牛、猪、鸡、鸭生病了也找上门来,我们也都出诊治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睡在卫生所,几乎天天都有夜诊,只要有人在外面敲窗户,紧接着喊“陶医生……”我就马上穿衣下床,随来人出诊。连大年初一也是背着药箱,奔走在田埂上,山谷中。一年下来,公社和县里都把我们卫生所树为典型。

在卫生所,我订了《湖北日报》《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三份报纸,有人说我是神经病,还在做美梦,我根本不管这些闲言碎语!我有我的想法,一个是当学习资料,二个是了解国内外大事。第一份能知省情,第二份能知国情,第三份能了解世界。所以,每天不论出诊多晚、身体多累,我都要把这三张报纸上的文章全部读完,然后把旧报纸拿去包中药,一举多得。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离开了“赤脚医生”这个心爱的岗位,离开了大别山的沟沟壑壑!

那是一九七〇年秋天,我在卫生所干了不到两年,一天下午在出诊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双手捂着肚子,弓着腰,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我一看就意识到他病得不轻,就扶着他一步一步到了卫生所。

经过诊断,他可能是胆结石发作,我就给他喝了自制的排毒消炎水,扶他在床上躺下。过了两个多小时,他的疼痛缓解了,就开始和我聊家常。他是湖北省物资厅金属公司的干部,名叫黄深,广东高鹤人,转业军人,这次到大悟县招工,招工对象是城市下乡的知识青年和退伍军人。

他说:“我看你小伙子不错,今天帮了我大忙,只要你把大队工作做通了,肯定放你,公社以上的工作由我去做,我想办法把你带走!”我听了他的话激动不已,心想终于盼到了出头之日,可以跳出“农门”,到省城大武汉去工作了。

我当天就去找大队干部,一个书记经不住我死磨硬缠,终于同意了。可两个副书记说什么也不同意。书记只好说,晚上开全体生产队长会议决定。

那天晚上,我哭着一个队长、一个队长地恳求。他们说我们都离不开小陶医生,但有这么好的机会,也不能耽误了他的前途。医生可以再培养,可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还是让他走吧。

我听到乡亲们的这番话,扑通跪在地上给伯伯和叔叔们磕头,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谢谢、谢谢!”

乡亲们像大山一样包容我,如慈母一样呵护我,为了我的前途,他们牺牲了自己的利益,让我更加懂得了善良淳朴的人间真情!这份亲情血浓于水,大爱铭记于心!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珍藏着这段宝贵的感情。这一切,都是激励我坚毅向前的巨大力量源泉和精神动力!

我的父亲

三十年前,我在一军纪检办公室当主任,正月初三,不识字的父亲跟着在上海警备区的表弟到部队来看我们,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时春运火车特别挤,从我老家湖北大悟到浙江湖州军部,汽车、火车要转五次。在河南郑州转车时,他和我表弟走散了,父亲上了车,表弟却没上去。父亲身上只有到上海的火车票,还有几块钱,再加上带给我的猪肉等土特产。他节省,在车上不舎得买吃的,就一直饿着。

火车到了苏州,不知什么原因,他下了车。

父亲除了知道我的名字,还是个当兵的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找到儿子的部队,他没有法子,苏州百姓听不懂父亲的话,他就凭着儿子是当兵的这一点,见穿军装的就求帮他找儿子。别人问他儿子在哪个地方当兵,是干什么的,他只会一遍遍重复,叫陶正明,当兵的。这样简单的信息,别人如何帮得了他?

严寒的冬天,雨夹雪下个不停,父亲不停地走,走了一天一夜,不断地到处打听。第二天下午,他看到有个军营大门,当兵的拿着枪站岗,他立刻像遇到救星一样,赶紧请战士帮帮忙。由于父亲的信息过于简单,又是个农民穿着,加上湿透的衣服,背上的布袋,哨兵只当他是个上访者,或是讨饭人,或是精神病患者!几次驱赶,父亲就是不走,父亲认为在这里踏实,因为是部队,有当兵的站岗,儿子就能够找到。天黑了,别人晚饭都吃了,父亲还在墙边蹲着,嘴里不停地说,我找我的儿子,他是当兵的!

事也凑巧,这个部队是军炮兵旅。旅政治部陈副主任正好坐车回家,父亲知道坐小车是当官的,就去拦车,车停了,父亲大声叫,我要找儿子,儿子是当兵的。陈副主任问父亲那里人,儿子叫什么名字?父亲回答后,陈副主任立即指示值班室电话联系上了我。我和家人正在为走失的父亲焦急万分时,突然听到电话那头父亲那亲切而熟悉的声音,顿时又惊又喜又难过!

陈副主任立即通知组织科(师以下纪检部门设在组织科)林超科长。因天太晚,苏州到湖州的公共汽车已经停班,林科长把在家的干事全动员起来,派人把父亲接到招待所,叮嘱伙房做饭,并搬来煤球炉子,帮父亲烤干衣物。

不一会,父亲吃上了热腾腾的肉丝面。这一夜,尽管卧室、床和铺盖是他有生以来见到最漂亮最舒服的,尽管他两天两夜未合眼,但他想儿子,想媳妇,想孙女,还是睡不着,不停地起来看窗户外天亮了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林科长陪父亲吃了饭,把父亲送到长途汽车站,买好票送上车,目送汽车远去才离开。

我和家属早早赶到湖州市长途汽车站候着。父亲下车看到我们,顿时满脸笑容,连声说:“你当兵这么远,这一趟真是怪难的,你们快去谢谢那几个领导。”我连忙从父亲肩上拿下包裹,背起来,带他回军部家,妻子去帮父亲买帽子、衣服。

到了军部,女儿见了爷爷有点陌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爷爷,她发现了我俩长得像,幼小的心灵一下子知道了这是自己的亲人,是爸爸的爸爸呀。她扑进爷爷怀里,哭着说:“这几天,爸爸妈妈天天念着爷爷,担心你走丢了,我没有爷爷了!”女儿哭了,父亲哭了,我也哭了!父亲用手抹干脸颊上的泪水,对女儿说:“孙女乖乖,你要好好读书认字,你爷爷就是家里穷,从小没上学,是个睁眼瞎,来找你们才吃了这大苦。”听了父亲的几句话,女儿不哭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她读书从未马虎过,这是最值得爷爷骄傲的!

妻子把父亲的衣服买回了,又带他到军人服务社澡堂洗澡,然后换上新衣服。人靠衣装马靠鞍,父亲一下子年轻了许多,驼背也伸直了一些。

我们陪着他到湖州照相馆照了一张相。这是他有生以来留给我们珍贵的唯一的相片!

父亲劳作惯了,闲不住。吃完中饭,他就帮我种菜(那时工资低,军部在乡村,我们种了几块地)。种好菜,又到处找活干,我说你歇歇吧。等我们上班了,他看警调连战士在打扫军部大院,便去和战士们一块干,铲杂草、通水沟、扫树叶。战士们开始不让他干,后来知道是我的父亲,就主动给他水喝,拿毛巾让他擦汗。

他每顿吃饭,掉在桌子上的一片菜叶、一粒米饭,他都用手拾起来放进嘴里。他从老家带来的猪肉,在路上耽搁时间长,有些变质,散发着异味。他说,你们不要吃这个,吃新鲜的,我来慢慢吃。每顿吃饭,他总用这猪肉醮些辣酱,一块一块吃得那么香甜。我们用筷子去挑,他连忙把那只碗端开,说,你们肚子受不了,我不要紧的。我们喉头发硬,但也不能当他老人家的面难过!

星期天,我陪他到杭州去玩。第一站看西湖,听说景点要花钱买门票,他说,这有什么看头,不就是一个大水塘吗,我们老家哪个湾子没有?不过,这个塘大,塘边上栽的树、花、草,比我们那里的塘边好看。一听说到了岳王庙,他主动要进去看。他仔细端详着岳飞的坐像,对我说:“我从小就听说书的,最爱听杨家将、岳飞传。岳飞也是个当兵的,他妈在他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几个字。”我带着他去看那四个字,他突然冒出一段话,深深触动了我:“这几个字这么大,要用好大的墨块,肯定很重,够岳飞背的。当兵就要当岳飞那样的兵!”

中午,我俩找了一个小饭馆,点了两个菜一个汤,打了四两酒、两碗饭,花了十多元钱。他一再说太多了,太贵了。我陪他吃得差不多,就放下了碗。还有些残汤剩饭,他把这些都倒进汤碗,吃得干干净净!晚饭我们是回家吃的,他说中午吃多了,晚饭就不吃了!

在军部,他要去看我工作的地方。那天早饭后,我带他去看了我的办公室,两间房,里间档案室,外间办公室,三张桌子,我和两个干事一人一张。两个干事叫他伯伯,他连声答应。我看他表情有点不解!

过了几天,我到一八一师去组织纪检干部集训,时间一周。因我老家有旧习,公公和媳妇不能多接触,尽管我妻子对父亲很好,但老人封建意识一时不会改变。他提岀和我一块去,我理解老人,就带着父亲住在五四一团招待所。

第一天晚饭,王敬喜师长、赵太忠政委知道了,特意赶过来,用师农场的自酿酒宴请我们父子俩,我甚为感动,终身铭记!当我父亲知道是两位师长(他不懂政委是什么官,我只好说也是师长)来陪他吃饭,他一下子站起来,两只腿不停地抖,头上直出汗,话都不敢大声说。他说从来没这么近看过这么大的官。小时候老远看过国民党的师长,骑个大马,后面跟了好几个勤务兵。王师长、赵政委哈哈大笑,一边劝他喝酒,一边对他说,你儿子干得好,年纪轻轻就当了正团了。父亲说:“不是团长,是什么主任,手下才两个兵,我们老家主任多的是,村主任,治安主任,妇联主任……他还不如当个连长呢。”父亲酒喝多了,也不太怕两位领导,话也就多起来了。看来,父亲是到我办公室看了后,认为我不该当主任,应该去当带“长”的。

这天晚上,父亲见到了两个师长,又喝了不少酒,特别兴奋。到了房间,他拉着我坐在他床边,拍着我的手,又不厌其烦地说起旧话:“老大呀老大,不管你在队伍上当什么,四乡八村的熟人见到我,说我有两个儿是当兵的,我就欢喜,干活不觉得累,走在路上比别人高一头!你爷爷经常对我和你伯父讲,人一辈子,再穷不摸错口袋,晚上睡觉不摸错床板,再受冤枉不要害人整人,讨荒要饭也要让儿女读书识字。这次见到你住的房子比你老子好,媳妇也能干,孙女也乖,学习好,我就放心了!我就来这一次,再不会来添事了!你多在队伍上干活,不要回家,回来花工夫又花钱!我们在家不用你操心。”我听得泪流满脸,泪珠滴落到父亲的双手上!

过了几天,我送父亲到南京,从南京坐轮船回家。一是让他坐坐船,二是坐船舒服些,三是坐船比乘火车便宜!这后一条是父亲选择坐船的重要理由!

父亲这次探望我之后十年整,我没有回过一次家,等我再次回家时,竟然是为他老人家去天堂送行的!

他理解我们,临走的那天,吃好晚饭,看了两集《水浒传》,就躺下睡觉了,凌晨,就安详地“走”了!我分析是心脏和脑子太累了,要休息了。凌晨三时我接到噩耗电话,早上立即向政委报告请假,首长说原定上午政工会你还要主持,下午走吧!下午,我在杭州殡仪馆买了一个大理石骨灰盒,乘飞机赶到武汉,颠簸到大悟,赶到乡下灵堂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我见到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扑上去,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在父亲的脸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晕过去了。一阵晕厥后,我睁开眼,对着父亲耳朵轻声说:“对不起呀父亲,我早应该多回来几次看你,也是我们的无知和疏忽,没有给你体检,使你的身体器官早岀了问题,带着故障在运转,才走得这么早,这么快呀!”

刚刚六十七岁,生我养我的父亲!

一日为师终身父

每逢教师节,我就会想起教过我的许许多多老师。

入伍前我读过小学,初中,湖北中医学院(八个月)。当兵后,我读过南京陆军指挥学院,国防大学,国防科技大学,中央党校;在职读过杭州电子工业学院大专,中央党校函授本科,浙江大学研究生(因英语没过,只发了个结业证)。还有记不清次数的短期培训。尽管有的老师只上了一节课,见了一面,但他们都给我传授了知识,使我脑子里增添了营养,前进路上清晰了方向,双脚下面长实了力量!我从心眼里对老师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印象最深的、至今还保持着关系的是启蒙老师林家仲老先生。六岁那年,父亲领着我去大队的唯一小学报名读书,负责接见和考试的就是林老师。他出了三道题,一道算术,从一数到一百,我扳着指头,大声地喊一二三……,一口气数到一百。第二道题是看一个本子,上面有几种颜色,让我先看后说岀来,白,黑,红,绿,黄,这五种我也说对了。第三道题是老师拿岀一张人的相片,问我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怕说错了,就随口说是大队黄书记。老师说你再仔细看看,我越发紧张不敢说。父亲在一旁急了,脸涨得通红,说:“你怎么连毛主席都不认得啦,他可是我们穷人的大救星!他要是早点当主席,我也能像你一样读书识字,你一辈子要记在这里。”父亲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我的心窝处。由于他用力过大,戳在我身上好痛。我说的是真话,那时候我见到最大的官就是黄书记,也是跟大人去开会,听他在台子上面手不停地动,嘴里大声讲话,至于讲的什么听不懂。加上当时农村书很少,也没报纸,家家户户堂屋正中贴的是一张红纸,上面写的是“祖宗昭穆之神位”几个字,逢年过节烧香摆食品,一家人先作揖,再下跪叩头。不像后来毛主席像到处有。我偶尔见到毛主席像到现在也记不清是在哪里!

三道题答对了两道,收不收,那就全靠林老师了。过了几天,父亲把一个布袋子交给我,说林老师同意了,你明天就去读书,我已经和林老师讲了,跟他三年,学写毛笔字,过年写对联再不请人;学会写钢笔字,今后能记个账,写个信方便些。再就是学打算盘,加减乘除都要会,家里用得上。

第二天上午,我就到学校找到林老师,拿岀手中捏得紧紧的五角钱,报上了名。不一会,林老师手里拿着两块旧铁板,互相敲打岀声音,有的同学说老师打上课铃了。

老师把十几个新同学分到座位上。学校是所初小,有一二三年级,一间教室,三十多位学生,课桌都是学生家带来的,有长的、方的、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凳子有木椅,有石凳,还有砖垒的。一张桌子坐两人的,三人的,四人的,个别大方桌坐六人。我坐的是长方桌,三人,靠左边。三个年级语文、算术、课外活动都是林老师一个人负责。他除了上课,中午还要帮离家远的学生热带来的饭菜。同学中同一年级岁数相差大,比如我们一年级大的12岁,小的比我还小半岁。

上下午各有三节课,老师上课,给一个班讲语文,一个班复习数学,或练毛笔字,另一个班课外活动。课外活动包括打算盘比赛,到村里打谷场跑步,做操,天气不好时就在走廊里,老师先教一遍,然后指定班长(一般岁数大的)负责练。两个年级在一间教室里上课时,经常听到其他年级的课中情况,互相有影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抄写语文课时,听老师在批评二年级一个学生算术做错了,那位同学故意咳嗽,老师说一句,他咳一声,老师说那你就咳吧,我等着你咳完再讲,他真的不停地咳,还装着往地下吐痰,惹得老师直摇头,我们都笑起来了。这下老师恼火了,让那位同学到后面罚站。

父亲性子急,让我尽快学到三会,去给老师商量,让我住到学校,请老师开小灶,父亲每月给老师一担柴火作为报酬。我住去学校,晚上还与老师睡一张床(因老师留校看门),很不情愿,但又不敢违抗父命,怕挨揍,只好跟着父亲去了。谁知,与林老师住了几天就习惯了。每天晚上,老师在煤油灯下批改学生作业,我就坐在桌边学写毛笔字,或打算盘。困了我先去睡了,老师什么时间上的床我不知道,因为多数时间我已经在梦里。早晨,闹钟一响,老师就起床,把我昨晚做的作业指点一遍。那时我就觉得老师很辛苦,主动帮他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烧火,端水,打扫卫生等。星期天他要回自家菜园里种菜,我也跟着去,帮忙拔拔草。由于家里经济条件差,写毛笔字有时少纸缺墨,林老师就把前些届学生留下的废旧作业本让我写。有一次墨块用完了,我用石头在砚台里磨,他见了,说:“小家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石头怎么能磨出墨呢?”我听了一脸不解。他连忙耐心地给我讲解这句话的意思,我终生难忘当时的情景!

林老师教了我三年书,由于学校没设高小,三年后,我考上了另外一所学校的四年级。我去向林老师告别时,见了他的面,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地大哭起来。我才知道我真的把他当成了父亲,真是舍不得!

林老师不光是我的老师,还是我弟弟、妹妹的老师。我弟妹的文化底子尽管不厚实,但都是林老师亲手帮助打的!

我虽然与林老师分开了,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早些年我只要回家,林老师家必须去。后来回去少了,就给他写信,他家里装了电话,我们联系更方便了。每年春节我们会给林老师送个红包,表达我们的心意!

林老师在我和弟妹心目中有着特别的地位。记得父亲去世时,我们把父亲的骨灰盒摆放在家门口,让他与乡亲们做最后的告别,请谁来主持呢?我们不约而同想起林老师!他来了,他讲了许多话,还挨个摸了摸我们的头,他哭了,我们都哭了!

林老师一直想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未能如愿。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

尊敬的林老师,尽管过去的小家伙也变成了老家伙!但您永远是我们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许许多多教育过我,关心过我的教师,领导,首长,都是我的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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