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生有季节性低热，十二月里常犯，每次犯模样都让人心疼，这次持续的时间竟比前几年都长，也更折磨，可除了慢慢调理也没有别的办法，以前有不少医生诊过，有的说这是药物热，有的说是风湿热，还有说是贫血所致，总之各种毛病都能张口就来，他们知道姜九生的身体状况，所以一般说有病就不会出什么大错误，姜九生也习以为常，唯一不适应的是低热带来的诸多影响。
这两天姜九生开始三天两头失眠，这比没什么胃口来得更严重，偶尔手颤出汗他倒也习惯，毕竟是间接性的，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可睡眠时间短他怎么也无法适应的，接连几天一折腾，姜九生的眼窝子眼见着凹得更深，仿佛眼皮上有千斤顶，困得难受却没法安稳睡去，疲惫的模样一言难尽，姜九生有打算向医生要一副安眠药，被陈步长好说歹说说服了，理由是怕姜九生对安眠药产生依赖性，就跟以前吃的其他西药一样，最后都起不了作用。如此姜九生干脆不出别院了，陈步长尽量不去打扰他，也不让别人打扰姜九生，知道姜九生一旦有这副模样就不再见人。
于是消息被放出去后立马在溢城传开，姜九生身体抱恙，这种情况相隔一个月都会有上几次，溢城人习以为常，只是这些天有麻烦也不能去找姜九生就有点棘手，其他倒也无所谓，竟纷纷保佑这两天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平安度日！陈步长这几日都提早把餐盘摆在庭院的木桌上，平日的公文也都记在本子上放在一旁，等着姜九生自己来取。
姜九生睡眠的问题不好解决，陈步长只能按时煎药端去，再加上补汤炖品慢慢来，可是胃口的问题陈步长还是好解决的，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为了小生爷的事情跑去找常凭亦。
可好巧不巧，两人正好岔开了，常凭亦提着陶瓷饭盒在赶去姜家的路上，步履匆匆，走的小道，所以没碰上前去找自己的陈步长。
“谅你这两天也没少补，中药里的补品就不少，三餐果真少不了什么大补汤，所以我也没煮什么，就给你带了简单的醋蛋液，红皮鸡蛋和米醋，你就算不喜醋的酸味也要捏着鼻子喝下去。”常凭亦把饭盒放到桌上，看一眼餐盘，还剩一半的莲子百合汤，莲子几乎沉底未动，还有旁边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要不是筷子吃过，常凭亦当真以为这是刚端进来不久的。
“捏着鼻子醋还是醋。”姜九生从房间走出来，面色极难看，靛青的上衣也难掩憔悴的面庞，与常凭亦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你倔两声这醋也不会自己流掉。”常凭亦快速把餐盘收到一遍，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姜九生的佣人。
“步长去找你来的？”
“找我？没呀，我自己过来的。”
“你现在倒是熟门熟路的。”
“姜九生你行，我不跟一个病人计较，待会我坐在这看你喝完为止，叫你呛我，以前怎么没听说堂堂小生爷喜欢呛人？”常凭亦真的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慢慢坐下把饭盒推到姜九生面前。
“我这两天不想见人。”
“你不想见的那是别人，我能一样吗？”常凭亦说笑，但面上一本正经板着。
姜九生笑笑，难得苍白的脸上挂上一丝笑意。
这几天难得清静，没人找上姜家，偏偏常凭亦听见跟没听见一样，显然早把自己排除在外，当真不见外。
“这又要元旦过节了，你可要自己注意身体。”姜九生这两天暗自庆幸远离了陈步长的婆婆妈妈，结果还是没躲过常凭亦的念叨。
“元旦过完，又是新年，这一年过得真快。”姜九生岔到别处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我听步长说，你下个月要出国？”
“嗯，尽量赶在新年前回来。”
“有急事吗？”
“算算也是时间该回去看看国外的手工老师了，我这个做徒弟回国五年没再回去，上星期收到他的书信说是大病初愈想邀我回去共饮，我觉得确实有必要，听说他这几年里落寞不少。”常凭亦算算，从他回国创立岚苣殡仪馆已经五年光阴过去了，当真岁月好度起来比闲云野鹤还来得轻快。不过他回去还有一件事情，他想咨询老师有关国外木料的事，自从答应要帮姜九生的忙后，他这段时间看过的不少木料都入不了他的眼，不过这事自然不会跟姜九生提。
姜九生微微点头，打开饭盒瞅一眼，醋味顺势飘来，姜九生皱起眉把饭盒放到一边，“闻着都酸。”
“步长说去年冷清你了，今年要让姜家热闹起来，喊我一起来过年。”
“不存在冷清，我就喜欢安静，你要是有事如实告诉他就行了。”
“我挺想来的，看你好像不欢迎我啊？”
姜九生迟疑了一下，抽起旁边的调羹伸进饭盒挖一勺起来瞧瞧，醋黑色还有鸡蛋腥味，“谁发现的这种东西，勇气可嘉。”姜九生倒是越来越多打趣，与以往的沉闷改变不少。蹙眉快速咽进一口，不敢多品，“怎么酸甜酸甜的？”
“怕你实在不能忍，往里加了点蜂蜜。”常凭亦一副看事模样，“你说你什么奇怪味道的中药没喝过，还在乎这点味道？”
“要不剩下的给你补补。”
常凭亦摊手，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刮痧板在姜九生面前晃晃，迅速扯开话题，“我前两去的中医馆一趟，那个中医教我一个手法，治失眠，你要不试试？”
“你怎么活的越来越像一个土大夫了？”姜九生第三次蹙眉头，把醋蛋液搁置在一旁，看着对面常凭亦的认真劲，确实没少花心思研究，有心就好，他没开口跟常凭亦说，他不信那一套的。
常凭亦跟没听见似的，自管自起身，竟二话没说把姜九生按在椅子上直接上手，姜九生动弹不得自然表现乖异，任他摆控，这怕是一刮几道红印又可以多几日闭门不见人，他若成为土大夫还不全是他姜九生的功劳。
常凭亦口袋里看来装来不少东西，他麻利摸出一小盒蓝罐子的清凉油，刮痧板在清凉油上蘸点一下，从鱼际穴开始刮，鱼际穴顾名思义是在大拇指后半截靠内侧像鱼形一样凸起的一块肌肉边际，刮痧板要沿着鱼际穴、手臂内侧、桡侧的肺经一路刮上，再往锁骨下，刮板一下朱紫的痧点瞬间起来，常凭亦不清楚力度大约看见痧点就行，一遍印记不重很快就会消退，常凭亦如此反复五六回做一次，姜九生至始至终默不作声，时而安静看着自己泛紫变黑紫的手臂，然后抬眸仰视上常凭亦坚定的眼神，镜片里那双外眼角细长外阔的眼睛仿佛韶光流淌，星光点点。
“这经络多疏通才对......”常凭亦感受到姜九生注视的目光，侧头向一边不敢看去，以为姜九生是疼痛难忍，想把自己大卸八块的神色，那他还是选择避而不见吧。
姜九生呆看一会就想别的事了，今年愈发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羸弱，他想起去年除夕夜在圆桌上吃荠菜乌鱼馅饺子的清净，去年还在的人现在已经入土半年多，他发觉眼皮变得沉重，黑压压地垂下来，姜九生靠在椅背上渐渐睡着了，最后一下意识是他心里告诉自己今年并不想再庆贺新年，太累。
安霄进来又退出去了，他也不清楚眼前景，只是想进来给一些植被松土，看见常凭亦在，料想也不方便，自觉离开。
姜九生也不知那天常凭亦何时离开的，只知道桌上的餐盘被收走了，喝一口的醋蛋液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堆吃剩的荔枝壳残渣，方才睡得浅，居然也梦见鱼群追赶，追逐得好累，起来时竟也一身疲惫。他松口气揉揉眼起身走向书房，也不管折起的衣角。
“我的妈耶，您给生爷刮痧了？”事后常凭亦说来风轻云淡，陈步长听来如鬼怪摧山搅海，“您知道生爷为什么不信土大夫吗？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怕刮痧！”
“他不信土大夫？”常凭亦的重点与陈步长截然不同，他甚至好像连姜九生不信土大夫的事也不清楚，常凭亦纳闷，这姜九生没有把自己当成朋友，还是自己长得凶神恶煞，亦或是赶鸭子上架，来不及说？
“我觉得这招见效挺快。”常凭亦想起方才睡得安稳的姜九生，厚实的棉衣压在椅背上，头微斜向下，睡着时也蹙起眉头，仿佛梦中不愉快的模样，常凭亦不知不觉剥了一桌子的荔枝壳，他离开时单收走了餐盘，把醋蛋液倒了，觉得还是留点东西给姜九生好了。
陈步长笑得发苦，敢情自己还是不提的好，看来生爷自己没说，这下回去要是被姜九生知道，他是不是才是那个找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