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与舒冉杰离婚后的第十年。
Z宝十六岁了。
这一天Z宝母亲林慧照旧的站在舞台上讲诉着自己对抗自闭症的经历,她无疑成为了所有在场的自闭症患者家属的标杆。
“我的孩子和你们的孩子一样是一名自闭症患者,她小名叫Z宝,是我的至宝。”林慧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眼神柔和亲切,较之十年前的她更多了份坚定。“她是一名先天自闭症患者,我努力了十六年,十六年来她却从未开口叫过我‘妈妈’,从未主动拥抱过我,从未对我的任何举动做出过反应……”
十年前林慧卖掉了市中心三室两厅的房子,在郊区买了一栋三层楼高带着院子的小洋房,和自己的闺蜜,还有几个自闭症患儿的家长共同组建了一个自闭症患者康复之家。近几年他们一直在努力为罹患自闭症患者尽自己的一份力,并且不断呼吁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林慧和Z宝住在自闭症康复之家,一住就是十年。这次他们又在康复之家附近的社区里组织自闭症知识的宣传活动,希望更多的人关注自闭症患者,走近他们,了解他们。
“请大家关注自闭症患者,不要轻易放弃他们,他们需要我们乃至整个社会给予他们这个特殊群体的一份包容。谢谢大家!”林慧深深地朝台下的人群鞠了一躬,回报她的是热烈的掌声,并且一直伴随着她走下台。
林慧刚走下台就看见何豫正牵着Z宝朝她走过来。
十八岁的何豫,脸上除了有着比其他同龄人身上更多的沉稳与坚毅,和寻常干净斯文的少年并无不同。
可很少有人知道何豫以前叫做沈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了名字,和Z宝一样也是自闭症患者,不过不是先天自闭,是轻微的后天自闭。较之其他的情况和他差不多的孩子,他康复的很快,奇怪的是从七年前他来到康复之家后就只爱和Z宝呆在一起,直到现在他康复好几年了,他依然经常回来看Z宝。
等到他们走近,林慧才发现走在前面的何豫,黑浓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清俊的脸更是一脸的严肃。
“是Z宝又……”林慧一看见何豫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是Z宝刚刚又出事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凑过去问道:“今天Z宝又跑出去了?”林慧伸过手想牵过Z宝,想查看一下Z宝是不是身上有受伤,Z宝却躲在何豫身后,也不看她。
“这次怪我,带她出去买东西,却没看好她。让她又走丢了,还跑出去碰到一群孩子,被他们欺负了!”
“什么?快让我看看她受伤了没有。”说着,林慧就要强行拉过Z宝。
谁知Z宝抗拒的“啊啊——”大叫起来,林慧忙退回两步,隔着一段距离安抚她道:“没事的、没事的Z宝,妈妈不靠近你,啊,乖。”
“她没事的,林姨我下次会注意看好她的。”看着林慧想靠近又不敢靠近Z宝的样子,何豫叹了口气,把抗拒的Z宝护在身后,担忧的开口道:“您最近是不是又经常忙着去演讲和募捐啊,看Z宝这个样子,您怕是又出差回来后,直接就又过来演讲了吧,不然她应该不会这样抗拒您才对的。”
确实如何豫所说,林慧是刚刚才从上海出差回来的,还没有来的及去看看分别了好几天的女儿,就急匆匆的又赶到这次的宣传活动上面了。
何豫其实也不是有责怪林慧的意思,他只是实在担心Z宝没有林慧的照顾,再这样下去Z宝在林慧出差和出差回来后这段时间的情绪波动会很大,很容易出事的。“林姨,您应该多抽时间陪陪她了。”
何豫知道刚刚自己这样说可能会让林慧难过,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小孩儿似得控诉。
而林慧听到何豫的话后,一愣。
随着康复之家的规模不断扩大,加入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自己确实是冷落了Z宝太久了,竟然疏忽到Z宝走丢了,跑出去被人欺负了,自己也不知道。并且,就算今天不是何豫带她出去,在自己去上海出差见外国的自闭症专家时,Z宝也经常趁她张姨不注意跑出去被欺负,这还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也难怪何豫会怪自己。
看着躲在何豫身后怯生生望着自己的女儿,林慧叹了一口气道:
“是我疏忽了,没照顾好她,林姨我要好好的检讨自己。”林慧真诚的向何豫表达自己的决心,她是真的想最后忙完这阵子之后,就把院长的职务交给Z宝的张姨,再也不管康复之家的其他事了,安心的只和她的Z宝待在一起。
何豫听后脸上的严肃未减,未脱稚气的脸上显出坚定的神色,他看着林慧开口道:“林姨,如果您有事抽不开身照顾Z宝,您可以叫我替您暂时照顾她的,真的。”
林慧听他这样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这样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却主动要来帮她Z宝。
“何豫,不是阿姨不愿意,是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去上学,你应该抛开过去的一切才对。”林慧笑着,既像玩笑又像嘱咐他一般又道:“这样以后出息了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呀。”
“林姨,我懂了,我会努力的。”何豫冲她点点头。
林慧忽然像记起了什么,扭头看了看活动现场忙的热火朝天的场景后,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的冲何豫笑道:“都这个点了,康复之家也该吃晚饭了,何豫你带着Z宝先回去吃饭吧。你和我们Z宝应该也饿了。林姨这边暂时还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带她回康复之家,帮我喂她吃一下晚饭,我忙完了就马上赶回去。”
听林慧这样说,何豫直点头,他当然巴不得能亲自照顾Z宝,连忙答应:“当然可以。”
何豫说完没过多久,林慧便被几个想了解自闭症的家长叫了过去,看着她实在抽不开身,何豫远远的冲她挥手示意了一下,见林慧点点头,便牵着Z宝往康复之家走去。他时不时的低头提防着Z宝碰到脚旁的石子,林慧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指尖下松弛的皮肤正提醒着自己的衰老。
她知道,她自己不可能永远陪在Z宝身边了。她得抓紧时间让自己的Z宝好起来,或者……找另外一个可以照顾她一辈子的人代替自己照顾好她。
康复之家
“啊,Z宝张嘴吃饭。”何豫把饭勺往Z宝嘴边凑,Z宝却看也不看他,抿着嘴一条缝都不给他留,何豫没办法,舀了一勺Z宝的饭,夸张的往自己嘴里吃给她看,他嚼的津津有味,Z宝依旧不理他。
“何豫呀,你这老法子已经没用了。”林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刚好看见何豫在喂Z宝吃饭,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这两天Z宝喜欢看自己的手掌,也不知道她在研究些什么,有时候呀一看就是一整天。你试试用手掌吸引她的注意力。”
何豫于是伸出手掌,摊开在Z宝面前,她还是没有反应,他也不气馁,继续不断用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趁她偶尔张嘴巴时,迅速把饭送进她嘴里,在那之后何豫便一脸享受的看着她缓慢的吞咽。
他觉得眼前的Z宝,吃饭的时候实在是可爱的像只小兔子。
平时林慧喂Z宝吃饭的时候,总是会不断的变换着自己喂饭的姿势以此来吸引Z宝的注意力,Z宝一顿饭下来她往往会被折腾的大汗淋漓。但何豫不用,总是会比较顺利的就把喂Z宝吃饭的任务完成了。有的时候,她都不禁怀疑Z宝是不是重何豫的美色起来反而忽视了她自己这个亲妈了。
等喂完Z宝吃完饭,天都已经完全黑下去了,为了能让Z宝早早的入睡,林慧和何豫两人又开始一起哄Z宝睡觉。
待林慧和何豫见着Z宝睡着后,他们便退出了Z宝的房间,何豫伸手关房门时,林慧看见他手上的血迹,这才发现何豫手上刚刚救Z宝时受的伤,紧张的赶紧拿出康复之家常备的医药箱,拉着何豫到院子的大榕树下的凳子上坐下要帮他上药。
一边上药,林慧一边不时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成熟的男孩子,随后试探般的开口问道:
“何豫呀,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Z宝呀?”
何豫一听脸一红,不自觉的想缩手但是又碰到了他自己的伤口,疼得“嘶——”的一声低吟。林慧见状,笑着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手,温柔的笑道:“别动!”
“林姨,我,我……”
“我什么我呀,你小子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我不可能一辈子陪在Z宝身边的,Z宝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若我……我是怕,到时候Z宝她爸……毕竟不太好照顾她,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家庭……”
“林姨,您……”何豫听完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复杂的望着林慧,却又心照不宣的不点破。“林姨,您放心,将来我一定会照顾好Z宝的。”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林慧抬头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他脸上的认真,她信。可毕竟还是个孩子。
“那也得等你长大了,有能力了,才能照顾好Z宝呀。”林慧又拉着何豫坐下来,帮他上好药,她站起来,端着手里的医药箱转身准备走进屋里。留在大榕树下的何豫看着林慧突然停了下来,抬起了她的头,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慧望着天边的一颗颗星星发呆,她真希望时间不要过得太快,让她的宝贝能有时间慢慢的长大,可这世上总是有人不能得偿所愿,总是有人突然噩耗降临,也总是有人来不及陪自己爱的人看时间的流逝。
何豫看着不远处停下来的林慧愈来愈瘦削的背影,若有所思。
长大有的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