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老师很想知道耶,”黄彩虹老师笑了笑,声音轻轻,好奇地说,“你发呆的时候到底都在想什么呢?介意说一说么?”
李沐愣了愣,回过神来,望着老师的侧脸,忽然觉得雨后的阳光有点刺眼。
白皙的光泽映照着她的脸上,温暖迷人,透着些许的和煦,就像一碗乳白色的牛奶浓汤,有着一种让人难以回绝的和谐。
他心头微微一震,挠挠头,认真想了想,支支吾吾地说,“想什么啊...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些。”
“那些就是哪些?能说给老师听么?”
黄老师挑挑眉,眉眼舒展地望着这个发愣的少年继续问,声音还是放得很轻,仿佛流淌着阳光。
“没...就是想想未来,再想想过去,然后想想现在。”
李沐低着头,讷讷地说。
从医院的急诊部离开以后,他似乎就丢掉了那股搂着女孩跳下高架桥的凶狠,原本环绕在脑子里的那股恶意,也不在作祟了,仿佛沉睡了那样。
阳光下的时间,仿佛在一瞬之间回溯到了昨日,他又变回了那个寡言少语的木讷少年,浑身弥散着一种孤僻的味道,不愿与人过多的接触。
但是,残留在意识的画面仍旧是无比的清晰,他清楚地知道几个小时之前那个血淋淋的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可以毫无遗漏地还原一切细节。
他知道自己是怎样战胜那只猩猩的,怎样拔出那把眼熟的十字星长枪,怎样戳入猩猩的胸膛,怎样掏出它的心脏,然后...一口咬烂。
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不肯承认,也不敢讲,仿佛这是一个不能提的诅咒,一旦说了出来,就会被别人当成可怕的怪物,会被遭人唾弃。
可是,他的本意又不想过多的与人接触。
如果可以选,他情愿独自一人,远离人间,醉生梦死在天涯,就像他走在高架桥上碰到那个独自喝冷酒的女孩。
“未来,想的是什么呢?你有什么理想么?诗和远方之类的,例如,想要当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黄老师仰望碧蓝的天空。
“没有,”李沐摇摇头,“只会想以后该怎样活着,很少会去想要干什么样的事情。”
“可能对于我来说,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挺难过的了。”他笑笑。
“是因为昨天那件事么?被马老师调出了重点班,来到我们普通班,觉得前途就这样断送了,招呼也不打,一晚上都没回宿舍。”黄老师移开了目光,眺望着绿荫摇曳的远方,装作不在意地问。
“不是的,老师,”李沐说,“前不前途的,其实我没太多所谓的,”他顿了顿,认真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想着要活着,不断不断地向自己证明,我还活着。”
“哪怕是生气的活着也好,或者是苟且地活着也好,都没有所谓,总之我就是要活着,证明给老天爷,给这个世界看,我绝不屈服。”
他沉着有力地讲述,就像一个小孩子义正言辞地站在水泥管的顶端上,向空地上的其他小孩宣布,他就是正义的伙伴,被命运选中的英雄那样,很中二,也很幼稚,以致于说完以后,他自己都忍不住尴尬地笑了笑,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水泥管对向的空地上没有响起热烈的鼓掌,安静地听着小孩宣誓的,站在李牧身边的,只有一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女人。
太阳的光照下,女人眯了眯眼,两眼弯弯,温柔地笑了笑,轻轻地鼓起了掌,对着身边这位年轻的演讲家说,“挺好的。”
“哦?”李沐愣了愣,抬头看了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说,李沐同学,你说的挺好的。”她还是笑,但是语气却很认真,一字一句地咬着音说。
“有什么好的,说白了,梦想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没什么朝气,也没什么方向,自私自利,只想着一个人活着,不敢跟别人交往,因为害怕失去,也害怕会拖欠太多,”李沐低声说,“我是一个讨厌欠账的人,有些账,我怕一旦背上了,一辈子也还不清。”
“为什么一定要还清呢?欠着不也挺好的么?”黄老师说,“这样大家也还有依赖,还有往来,虽然只是账面上的关系。”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忽然想起了现在还躺在医院的女孩,想象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又一次空无一人的时候,她会不会觉得很伤心,会不会觉得很难过,会不会忍不住想要哭?
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又没有人管她了。
“那你喜欢别人欠你么?”
黄老师又问。
“没所谓,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手的。”李沐实诚地说。
“那你能不能借老师一样东西?”黄老师忽然转过头,睁大透光的双眼,直视李沐。
“老师,请问是什么东西?”
李沐的声音有点儿发虚,人生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一位这样成熟的女性,情绪难免会紧张,甚至比起他激战那头猩猩的时候,还要来得窘迫,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感觉他从未在他的姐姐身上感到过,是一种无比真切的气息,就像她鼻子里吐出的淡淡气息,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仿佛看不见形态的绒毛。
“把你的难过借给老师,老师不要再看到你的衰脸,这样会影响老师一天的心情,搞到没有办法好好地进行教学工作。”黄老师义正词严地说。
“学期末的成绩要是赶不上指标,就会被校长臭骂,然后减职评,最后扣人工,这些都要怪你的哦。”她故作幽怨地哼哼。
“好...好的,老师。”李沐愣了一下,讷讷地点头。
“一言为定?”黄老师得意地笑了笑,看了他一眼,眸光流转,仿佛钻石一闪。
“嗯,一言为定。”李沐说。
“好了,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你昨晚跑哪里鬼混去了?”
她叉着腰,转身站到了男孩的身前,语气略显严厉地说,像是质问,又像是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