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个小小的湖，那风筝的落处并不伟岸，可站在树下抬头去看时，莫小米心虚了，高，实在是高。阳光被突兀的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落在她脸上，只好眯起眼睛去打量，寻找一个最利于攀登的落脚点。
刚抱住树干跃跃欲试时，秦菲在对岸挥舞着手臂哇啦哇啦地叫，听不清楚，莫小米别过头继续提胸蹬腿，五指紧抠着树干的纹理，努力了一番居然真的趴在树上了，心怦怦跳，比小时候偷苹果还刺激。
秦菲接起她电话，尽量平静，“陈奕，我们没走，当然还在这儿呢！小米啊，上厕所啦！你们踢完了？行吧，你就在那儿等着，我们一会儿就过去。”赶紧挂了电话，如释重负，身边的小破孩儿居然安静下来，仍然盯着他的破风筝。
没想到莫小米还有这等天赋。秦菲咋舌，看得出来她很小心，每一步都要跨腿蹬好几下，试探完了才踩着往上走，进度却不慢，这么一会儿已经爬了很高，那只风筝就在她头顶三四米高的地方。
“你很喜欢那只风筝啊？”秦菲试探地问小孩儿，毕竟是她惊扰了人家，否则哪有这出儿？小孩儿倒也心胸开阔，没继续冷待她，“当然喜欢了，那是我的第一份手工课作业，明天要交的。”这小孩儿很执拗，眼里只有他的风筝，脸上浮着浅浅的笑，不知是得意他的风筝，还是在笑那个爬树的笨拙女人，她已经左腿右腿的换了好几回，显然是力不从心了。
目及之处，陈奕正晃悠着走过来，探究着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秦菲伸手把小孩儿揽过来，不让他去看对岸，要是让陈奕看见莫小米正撅起屁股抱着树，这一年的笑话又攒下了。
还没来得及交谈，凌空传来一声响亮的“扑通”，随后就听见惊呼，“有人落水了！”众人已经蜂涌到了湖边。秦菲下意识去看那岸边的树，心登时沉到了谷底，莫小米不在了！而众人指指点点的湖面正离那儿不远。
秦菲抓住陈奕的胳膊，连喘气带跺脚，半天没说明白一句话，指着湖面眼泪迸发。陈奕没顾上脱衣服，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冲开人群就投进了湖里。一着水，浑身打个激灵，湖里虽没上冻，却已经凝结了细密的冰碴儿，像刀刃一样划着他的脸。在水下摸寻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探出水面换了口气，又一个猛子扎下去。这湖看起来小，却是活水，水域并不窄，陈奕几近绝望时，突然前面有一团黑乎乎海带丝儿的东西，顺着一摸，是个人，赶紧托过头顶举出了水面。
人群中恰好有个卫校的学生，高呼着“让我来！”，控了半天水，正做人工呼吸时，两辆急救车呼啸而来。众人合力把昏迷不醒的落水者抬上了第一辆车，乱哄哄的，秦菲嘶哑着哭腔，“她怎么样？没事儿吧！”没人答理她，都翘首去看救护车里的医生正在干什么。
歪在秦菲怀里的陈奕，身体猛烈地颤抖着，打摆子似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看见莫小米被抬上救护车，他好像放心了似的闭起了眼睛。秦菲彻底慌了，莫小米被捞上来之后就被卫校学生给接收抢救去了，她还没来及看一眼，这边的陈奕就踉跄着站不住了，从没这么害怕过，冷风吹过，锥刺骨的疼。
真要是出个什么事儿……秦菲坐在第二辆救护车里，心中的恐惧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医院的混合味道令她坐立不安，在楼道里来回走，好几回都撞到了举着吊瓶的患者，遭人白眼，“冒失鬼！”急救室大门紧闭，也没人出来通报情况，更让秦菲烦躁不安，揪着头发揉成一团，路过的人都侧眼瞧她，只能给珊温打电话，“速度来燕都医院，多带点儿钱……别问那么多了，出事儿了，你赶紧来。”
珊温从楼梯口疯跑过来之前，秦菲大脑一片空白，脚下像踩着棉花，手术同意书拿到面前时，护士说，“你是亲属？”她颤抖着答，“不是，朋友。”“家属呢？这个手术必须由家属签字。”秦菲几近崩溃，莫小米的父母都那么大岁数了，瞒还怕瞒不住呢，护士有点不耐烦，“赶紧找家属来，我们才能手术！”心里绷着恐惧和难过的秦菲像个炮仗似的炸开了，一上手拎住了小护士的衣领，“我告诉你！那个女的掉进河里了，是那男的见义勇为救了上来，自己也晕过去了，要是因为你在这儿叽歪，耽误了抢救时间，有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急救室的灯就是这样才亮的，直到珊温来了还没有结束手术。
听完秦菲哭哭啼啼的讲述，珊温指着她鼻子，恶狠狠地骂，“你就作吧！看个球赛你都能整出这么些事儿！”说完就开始翻腾她的包，找出手机，“这事儿瞒也瞒不住，必须通知家人，万一有个好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秦菲一听，更六神无主了，死活不敢打电话。
从急救室里出来个穿白大褂儿的，面无表情，“谁是家属？情况已经控制住了，但是必须马上转入重症病房，尽快安排手术，再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近在咫尺的秦菲一头雾水，“什么叫情况已经控制住了，还有生命危险？就个溺水，还用手术？”
医生拧着眉头，“她没吸多少水，已经清理过腹腔和呼吸道了，但是心脏出现了严重的排异现象，必须马上处理，请马上通知她的亲属。”
秦菲一听，更迷瞪了，心脏排异？珊温也糊涂了，“您说的是谁啊？”
“你们不知道那个女孩儿有心脏病史？做过心脏移植手术，”白大褂儿说着也有点不耐烦，转身要走，“那男的没有大碍，就是被冰水冻着了，出现了一些痉挛抽搐现象，可能会腹泻几天，好好调养，今天就可以出院。”
被过往的患者连着撞了好几回，珊温稳稳重心，喃喃地说，“小米怎么会有心脏病呢。”秦菲也想不通，从来没见她以病人自居过，偶尔还高喊着减肥口号踢腿扭腰的，而且她上树也是自告奋勇，纯属自愿，怎么就有心脏病了呢？
珊温手里还拿着她的手机，正有一个本地的座机号码呼入，“完了，用座机的肯定是小米她妈，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秦菲尽量用沉稳的口气接起电话，先叫一声阿姨，生怕吓着老太太的情绪，可那头儿“啊”了一声，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问，“我没拨错吧？秦菲？我是莫小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