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进入了盛夏,钰姐儿因为安顿恒哥儿的事宜,忙活了好几日。西子也住了进来,暂时安置在照壁旁侧的小屋里,家中如有访客,他也可尽快应门通传。晌午,正是午休的时辰,西子也在自己的小屋里打盹。和自己以前的屋子比起来,这个屋子虽小,但不刮风漏雨,已胜过以往百倍了。大门有敲门声响传来,西子立即一个激灵,起身向门口跑去,推开院门,见门外站着两位气质卓然的公子和一位妙龄女郎,还未等对方开口,西子已认出当先的这位公子,“问两位公子安,问这位小姐安,请问是要找我家小姐还是公子呢?我好代为通传。”崔元见这位开门小童子颇为伶俐,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不问我们是谁么?”“贵人,小子曾随我家公子与您有一面之缘,因着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像您二位这样的贵人,虽见过一面,却印象深刻哩,”西子认真的解释道。崔元一听,依稀有了印象,对他问道:“你家公子最近在忙什么呢?”“我家公子平日都在家,每日读书三个时辰,练字一个时辰,偶有闲暇,喜欢陪着我家小姐拾掇院内花草。贵人是找我家公子么?我这就去通传。请几位贵人稍等片刻。”说完转身朝照壁内走去。
屋内的恒哥儿正在书房练字,落难于杭州府,他的性子越发内敛,练字更加努力,年纪虽小,一手字已颇有风骨,尤其难得的是笔力足,气势老练。听到西子的通传,恒哥儿赶紧放下手中的笔朝院门走去,亲自接引几位贵人经过照壁,穿过花圃,进入厅堂,崔元诧异于这个院子的小巧精致,并未立马落座,而是站于厅堂前,看着院子的一草一木,跟随他来的二人,也颇觉雅趣,有了欣赏一番的兴致。春芽得了西子的消息,匆匆去了灶房准备茶水。恒哥儿见三位贵客不曾落座,自己也跟着站于院内,向他们介绍着自家的花草。“这几日家姐一直忙着操办家中事务,想让我在杭州的生活踏实且不脱离雅趣,这院子也里里外外捯饬了一番,为着节省花销,也没有请外面的工匠,而是带着我们一起动手,移栽了不少她们去坊间淘回来的花草。润之自认为,虽没有花团锦簇的颜色,但却有十分的雅致。家姐爱梅,因此也移植了几株,现在虽瘦骨嶙峋,未见花期,但我倒觉得颇有风骨。”恒哥儿当然觉得自己的家姐是万分的好的,崔元循着恒哥儿的手望去,却觉得见几株梅形态颇怪异,且具趣味。这园艺之人,倒应是一个狡黠之人,才爱这非循规蹈矩的情态。春芽见几位贵客仍站立于院内,遂来请示恒哥儿:“公子,茶水已备好,您看奴婢置于何处?”恒哥儿望向崔元,见他对自家小院子颇位好奇,便对春芽说道:“茶室吧,将竹帘卷起。”春芽立即称是退下,西子也见机的立即去茶室收拢竹帘。待崔元几人欣赏完院子走到茶室,一切已准备妥当。
崔元也不客气,率先坐了下来,其它人也随他跪坐于茶室。诧异于这么一会儿了,为何没见那小姑娘出来,却没有问,此非君子所为。对恒哥儿道:“听你家小童说,你今日读书颇认真,我给你的书,看了几何?”见崔元直接考问自己的读书进度,恒哥儿心中颇为欢喜,遂愉快回答道:“崔大哥,您给的书,昨日已经读完,这些书内容广泛,里面有鬼怪故事、民间民俗和杂谈野史,初看觉得匪夷所思,再看却有人间真实情态,观点独特,小弟受益匪浅。”见恒哥儿如此回答,崔元心中甚是满意,知道他是认真读了,且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很是满意。两人也就聊了起来,随他一起来的沐常风,也甚觉有趣,加入了聊天。春芽伺候了一会茶水,见随行的姑娘自觉的为几位公子布茶,明白这里不需要自己候着了,就悄悄退下,向钰姐儿房间走去。
钰姐儿近日较为劳累,中午就难免睡的沉,待春芽忙完茶水来寻她,她才后知后觉的起了身。听说崔元的到来,就知道他是为着上回自己的不情之请而来,顿时为他的热心而感动,立即让春芽为她打水洗脸,让自己从午觉中清醒过来。一番洗漱后,春芽伺候她穿上衣裙,略作妆扮,她才匆匆向茶室走去。此时太阳开始西斜,阳光刚好洒向茶室。脚步靠近,钰姐儿渐渐听到里面爽朗的交谈声,恒哥儿的声音也穿插其中,钰姐儿内心泛起了喜悦,平日哪有机会见恒哥儿如此健谈。脚步轻快的行至茶室门口,廊下跪坐,前倾侧身,向屋内茶桌方向躬身,微微点头,向在座问安,标准的大家礼仪。屋外的光线被钰姐儿挡住,屋内望去,只见风姿绰约的轮廓,以及长长的发丝在阳光下随风飘动,所有人看向门口方向,崔元微微眯了眯眼,笑道:“我这来了这么久,妹妹终于舍得出来了。”钰姐儿见近日崔元兴致不错,不像上次见面那么严肃,顿时也笑了起来,“哥哥莫要折煞妹妹了,知道你来了,我总要梳妆一番相迎,这才是对您和您朋友的尊重呀。”说完狡黠的望着崔元,然后起身向茶室内走去。沐常风也一直看着进来的女子,明明五官还未脱去稚嫩,但是从她的园艺,从她的身姿礼仪和有趣言谈,都是能让人欣赏的一位女子。青鸾看着沐常风的神色,再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难免不忿,但脸上并未任何表情,两人对视时,礼貌性笑笑即过。“小女子能力有限,家中尚无好茶招待,请几位贵人见谅,我这里有院子新长的香草,是原主人种下的,我见此香草茂盛别致,就保留了下来,摘取上面最嫩的枝叶入茶浸泡,茶味更添清凉香甜。”钰姐儿说着,便在茶台上打开一个罐盖,一股清凉的香气传出,“此香叶不可多方,一片足矣。”说着做势要为崔元茶杯添置一片,崔元并未拒绝,钰姐儿就顺势放入他的茶杯中,崔元很享受钰姐儿的此番款待,拿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点点头道:“这个口感很适合夏天,清新凉爽,长垣,你可以试试。”钰姐儿虽不知谁是长垣,但见此间唯一的成年男子只有一位,就欲为他的茶杯添上一片香叶,此时,沐常风身边的青鸾动了,连忙接过钰姐儿手中的茶勺,口中说道:“不敢劳烦小姐,小女子来即可。”钰姐儿心下只是有些诧异,但手上就顺势将工具递予她,看着青鸾姑娘道:“我本是主家,略做款待是本分,请问姑娘大名?我这半道上认的哥哥,可没准备替我们相互介绍一番呢。”说着又看着崔元笑了笑。今日的崔元和钰姐儿,仿佛都轻松了不少,整个茶室的交谈轻松有趣。崔元也在默默的欣赏着自己这个半道多出来的妹妹,虽年纪略小,可接人待物张弛有度,谈话大方有趣,整个人更加生动靓丽。几人一边相互交谈,也相互认识了一番,“长垣公子,你此番来到杭州,也是游历么?”钰姐儿好奇的问道。“不是,我此番前来,办一些家族的事情,顺道和子成见见,劝他早日回京城,空有一身才学,却不为报效苍生,入仕为官,甚是可惜。”沐常风很真诚的回答道。众人听了这话,都不敢回应,唯有把当事人看着。当事人却像说是不知道一样对着恒哥儿说道:“润之,今日和你一番交谈,对你的情况我有了了解,你姐姐上次提及的事,我这两日应该就有消息,你自己有没什么要求呢?”恒哥儿听到此话,神情严肃了不少:“子成哥,我就想找一个有真学识的先生,严厉一些都可以。”崔元和沐常风听到此要求,都对恒哥儿赞许的点了点头。钰姐儿从内心感到开心,自己的弟弟能得到别人的肯定。也更加感谢崔元的这份帮助,非亲非故,却愿意助人于微时,因此看着崔元的眼神,充满着热切和真诚。
恒哥儿和崔元、沐常风继续聊着一些诗书风评,钰姐儿和青鸾都没有插话,青鸾却注意到了钰姐儿的目光,悱恻钰姐儿是有意于崔郎君,她幼时便入了妓坊,虽然自诩清雅,但很小就懂了男女之事,由己推人,料想钰姐儿和她自己有着一样的心思,找一如意郎君跟随左右,便是此生最大的心愿。此刻见到钰姐儿看崔元的眼神,心下便微微松了口气。青鸾自己是喜煞了沐郎君的,初次见面,则为他待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倾倒。他们这些大家子弟,到了各处,身边跟着一两位坊间女子,是常有之事,可做向导,也可谈风花雪月,身份低位,所谈之事也不怕被听去。沐郎君最是难得的是,让她感受了一种被尊重的温暖。她虽早已成名,受人追捧,但在那些人的眼中,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是个物品被欣赏着,唯独在和沐郎君短短相处的时日,他的目光看她清澈,没有占有,没有贪婪,和她行欢好之事,也让她觉得被温柔对待,启迪着她的灵魂感受,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欢愉。如果可以,她愿意跟随他,虽知道自己地位低微,不可能登堂入室,但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钰姐儿不知青鸾此刻在想什么,但见她始终安静的坐在那位沐公子的身后,眼光热切,陪侍在旁,不假手于别人,连她想为这位沐公子添一些热茶,都被她礼貌的接过。她也不熟于这种款待之事,内心还不禁有些略微松了口气。钰姐儿见此间谈话并不怎么需要自己,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很愿意让恒哥儿与这他们多待在一起,两位具是见识过人,有文韬武略的如玉公子,真是有幸。
此时太阳西斜,院子有一半在屋影之下,想到自己的园艺并未完全弄完,便让春芽拿了工具,一起在院子里又忙碌了起来。西子则在茶室守着以备需要,同时也听听他们的对话。西子以前在贫民窟长大,所听谈话,都是些插科打诨的内容,此刻听着这些谈话,虽然时有听不懂的地方,但也很认真的听着,不觉任何乏味。崔元和沐常风,本意是略座一番便走,没想到此间小院,清风雅致,茶水独特,略大的主人识趣,略小的主人有才,仆人有度,不由得徘徊了一个时辰,见日暮已斜进了茶室,旁边书童起身准备为他们放下竹帘遮荫,崔元向外望去,看到了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女子身姿清减,劳作更显婀娜,一席襦裙洒落在石径,花草为底,犹如画境。众人见他目光专注,遂循他的目光望去,此乃画也。崔元回神对恒哥儿道:“恒哥儿,为我准备笔墨。”恒哥儿不明为何,但也示意西子去取,很快西子将笔墨和纸都取来,并识趣的开始研磨,崔元对着院子跪坐,开始专心布画。寥寥几笔,轮廓已现,赫然是一幅江南小院二女侍弄花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