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宇宙是有边的，只不过……很厚。
宙外星系存在于椭圆的黑暗宇宙之外，因其空间内充满发着微光的稀薄波质气体，使得星系带上点点灰色，四颗巨大的星体——帕南卡尔、西权、东字雷鸣、北庞——悬浮其中。
黑色之外是灰色。
当“太古吴钩”号张开射线防护膜，穿过差不多一光年厚、充满伤害物质的宇宙边沿时，埃美尔收集到了127种麦克斯维的表情数据——它决定留作情绪参考。
在麦克斯维露出第128种表情时，“太古吴钩”号已将拖回的“V-328物质”推入空间接收站。此刻，“太古吴钩”正沿着过山车式的封闭轨道滑行，轨道连接着悬浮在星体四周的其他接收站和“东字雷鸣”星，像悬浮的立体蛛网。
由半真空状态滑入气体包裹的星体表面，无疑很方便。虽然见识过宙外星系的模型，麦克斯维仍要感叹：太……古怪了！虽然穿透了黑暗宇宙，这片星系依然无垠而苍茫，如同原子之下还有中子，这算不算是天外有天？
放眼望去，数不尽的星体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远处可见环状天体带，天体带左边的星体群发出红蓝幽光，忽明忽暗，仿若飞舞的蝴蝶，色彩斑斓。
在脚下，两颗类似太阳的光球分立两侧围绕东字雷鸣星，麦克斯维不知能否用卫星、行星或恒星来形容。从高处看，星体表面呈现红白交错的色泽，而且……形状怪异。最初因为飞行梭在东字雷鸣星背面，使得它看上去是个偏圆，绕过半圈，他发现星体表面像是被某种动物咬了一口，有一道极宽的凹弧。
随着飞行梭的滑行，慢慢可以看见灰黑色的群山、峡谷和银白的河道，植被除了红、绿之外，在类似赤道的位置有一条宽阔的紫叶林带。紫色蜿蜒仿佛一只百足蜈蚣，它狡猾地将细足埋入绿林带和红林带，俯瞰而下，犹如星体表面生出一条狰狞丑陋的伤疤。
接近地表，透过轨道可见些许淡黄色的云朵，城市、建筑、植被、街道越来越清晰，甚至可以看到一块块移动的椭圆伞状物。
“那是防止宇宙灰尘的隔尘伞。”埃美尔深深觉得有必要发挥它的无所不知。
“我想……我看到了。”黑发男人轻声说着，视线从椭圆移向建筑。
建筑物又细又高，呈现杏色的金属光泽，是很标准的高科技地貌。部分建筑物顶端装饰着泡泡状的东西，不断变形闪烁。近距离之后，麦克斯维才知那是广告。
“星系的四颗星体都划分为四区，各区下再分城市、农场、原始林。星系机构包括星际护防盟、军盟、法盟、外务盟等，我们将要抵达东字雷鸣星西区的等谷城，那儿是星际护防盟总部。”
在埃美尔井井有条的解说中，“太古吴钩”停在一座宽敞的圆行厅内。走出舱门，黑眸四下打量。
宽敞如无座体育馆般的容纳式建筑，无人。飞行梭从圆顶上方的巨大洞口滑落，此时正黑一块白一块地停在他身后。回到看了看……他突然觉得自己是站在鸡蛋边的蚂蚁……
敛下这滑稽的念头，他继续观察，没什么恍惚，新奇感也过了，此时，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我舍弃了地球的一切，留在这儿为什么？
——你要知识。
心，已默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再要细想，达Q娜已没耐心让他东张西望，拉他站上二维平面梯，梯面被一束淡杏色光柱包围，向上移动。他有可无不可地一笑，依然四顾不瑕，没留意平面梯何时停下，也不知达Q娜什么时候从身边消失。待意识到时，他已被一群穿着杏色制服且“饥肠辘辘”的工作人员包围，制服左肩上印有“J。J”标志。
请原谅他用“饥肠辘辘”这个词，因为他们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像刚出炉的鲟鱼汉堡。
工作人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胖瘦不等。检查他的身体后，其中一名女子示意他将左手伸进某种装置中，片刻，指骨上传来微微麻意，仿佛冰凉的机械直接在骨头上滑动。三分钟后，按女子的指示抽出左手，没伤没痛没青没肿。
一切还没来得及问，他却被达Q娜拖上浮移车，不知开向哪儿。
一路风景独好，城市将科技和环境完美结合，地面只有人行道，车道高架在半空，泾渭分明。他以研究浮移车打发时间，车的外形像悬浮列车头，工作原理大概不能用他的知识来解释。
浮移车不需要驾驶，达Q娜自上车以来，盯着窗外移动的风景半晌无言，表情有点臭。
“这是去哪儿？”黑发男人看看后座，埃美尔保持着它的完美形态，一声不吭。
达Q娜看他一眼，轻轻扯动唇角，“回家。把手给我看看。”
他愣了愣，伸出左手，“怎么？”
左翻右翻，达Q娜满意点头，“效率不错。你刚才应该看到，他们在你的指骨上套了五个环，这是身份环，你已经是宙外星系的正式公民了。”
脑中回放透视屏上看到的，他终于明白五个穿透肉层、像指环样的光粒是什么了。那些淡蓝色光环直接套在指骨上，难怪他感到骨头麻痒，抽出来却无任何伤痕。
这么快就是正式公民？不用排队也不必申请？没有程序烦琐的考核？他拉拉嘴角：呵，当真是文明越发达，人类越方便，套句达Q娜的话——“效率不错”。
“刚才是勘探部‘J。J师’基地，现在我们回家，一小时车程。”她微微侧身，“麦维，我突然有了三个月休假，三个月停职。”
他皱眉，“是……失职惩罚？”
“对。”她终于叹了口气，臭臭的表情淡了些，偎近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磨牙森森，“明明只用停职两个月，奥楞那家伙居然……对，对，我想她说得没错，的确不是什么严厉惩决，‘达Q娜，只是让你反省三个月，正好可以陪陪家人’。”学着奥楞事不关己的语气，她又是一叹，“说得真好听，三个月啊……要小心那个心怀叵测的老狐狸……麦维，你刚来，暂时住在我家，待会见了爷爷……别跟老头子说太多，十句他有九句会算计你。”
“……”他无权质疑人家祖孙的关系，可……要尊重长辈吧？
“你这是什么表情？”达Q娜将脸贴近了些，上半身几乎扑在他身上。埃美尔听见这话，终于有了反应。
水蓝长发飘飘荡荡，一张俊美的脸蛋伸过来，“达达别动，麦维，快让我看看你的数据。”
“……”达Q娜瞪眼，“不准乱摸他，埃美尔！”
被骂，埃美尔万般不甘地坐回去，鼓起俊美的腮颊嘟哝：“人家又摸不到，他穿透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达达偏心！”
“是啊，我差点忘了，你喜欢爷爷对吧？一块智能随行器居然违背主人的意志，回家我就把你送去修理。”
“不要，人家又没坏。”完美的宇磁波发出类似撒娇的音波，“达达喜欢麦维，身为智能随行器，我当然遵循主人的意志，将麦维的所有数据一个不漏地收集起来。”
“他的数据不用你收集，还有，回家你给我老实点。”
“人家哪里不老实？”
“老实？你只会玩游戏，收集一堆乱七八糟没用的数据。”
“那是为了丰富我的应变能力和交际能力，如果我是一块呆板的随行器，达达你不会喜欢啊。”
“你不呆板，你灵敏过头，需要速冻。”
香软的身躯因争吵而晃动，到最后已是半跪着扑在黑发男人怀中。
半扶半搂着她，确定浮移车不会因为驾驶者忙于争吵而出车祸，黑发男人才慢慢露出微笑，垂眸：她喜欢他吗……
车停在花园式的别墅大门外，大门是重金属质感的深紫色，足有二十米高，鲜红的东字雷鸣标志凸浮其上——仿佛远古神话生物般的四只狰狞圣兽为底座，其上托着“Z”形符号。
当埃美尔靠近大门打招呼时，麦克斯维猜想这门也是宇磁波凝聚出来的。果然，标志正中心浮现巴掌大小的精灵形小人，白裙紫发，大眼尖耳朵，背上四片透明的蜻蜓翼翅。
小精灵停靠在埃美尔肩头，吻了吻他，再冲车内两人甜甜一笑，声音足够门外所有人听到：“欢迎回来，埃美尔，达Q娜……啊，还有英俊的客人！”
“真想你，甲酸泡泡。”埃美尔伸出大拇指碰碰小精灵的脸。
蜓翼翕动两下，甲酸泡泡拨了拨水蓝长发，悄声问：“埃美尔，客人为什么这种表情，他不喜欢我吗？”
“他太吃惊了……啊，又是一组表情数据。”
“他是达Q娜的朋友？”甲酸泡泡拢起秀气的淡紫色眉头，“我记得达Q娜好久没带朋友回家了……他真漂亮。”
“达达非常喜欢他。”
“是吗？我想奶奶听了一定高兴。”
两人悄语间，重金属感的大门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完全消失，东字雷鸣家族的标志如浮雕般悬于半空，中间裂开一条缝，缓缓向内推开。
浮移车开进大门，经过五分钟的下行斜坡，在巨大的花台边停下。麦克斯维推门下车，未走两步，手一紧，被人拉住。他回头，却见达Q娜忧心忡忡，颇为苦恼的表情。
“怎么？”他轻问。
“我有极坏的预感。”负气般地鼓起腮，她停步不前，突道：“麦维，还记得我们的赌吗？”
赌？他想了想，不解：“你不是讨厌我和埃美尔打赌吗？”
“不。”她走近两步，倚车而立，“我是说——赌回到宙外星系之前，我不会把你扔进宇宙。”
他瞠大黑眸，这份诧异使他流露出点点稚气，随之而来的微笑则出人意料的柔和，“我以为……这并不算一个真正的赌局。”
“我赢了。”她固执而坚持，“你忘了赌注？”
他有些无奈，复述她当时说的话：“赌注是一个吻。”
“你，吻我。”轻声接下他的话，同时也是自己的话，她一动不动。
凝视近来咫尺的两汪深紫眸潭，黑发男人终于表现出自己的困惑。
不过一刹那，他却有种荒唐可笑的感觉——在他的国家有一种古老传说，如果甲救了乙，乙心存感激，必定会爱上甲，前提是：甲为年轻的英勇侠客，乙为美丽的落难小姐。再不然，甲是美丽英勇的女战士，乙是优雅孱弱的贵公子。
这个传说套在他身上似乎很合适：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她救了他，并为他展示出无与伦比的文明和知识，他心存感激，照理应该爱上她。
然而，传说就是传说，当不成真。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幸福，发生在自己身上，是滑稽。他只信仰知识，换句话，他一生所爱的只有知识，否则，他绝对会因舍不下十一位情人而赖在地球上昏天黑地。
近二十天的相处，她喜欢吻他抱他，他不是不知道，只因他暂时无法将她定位在哪里，又因阅读大量的历史和发生在宇宙间的小小惊奇而无暇兼顾。通常，她吻他的时候多，而他……从未主动想吻她。
从未！
“麦维？”
眼帘垂下，掩去黑眸流过的光芒，他轻笑，“愿赌服输，是吗？”
她终究救了他，感激的心情，他有。
抬手，勾起一缕如冷绸般丝滑的淡红卷发，轻易地，捕捉到紫眸中闪过的荡漾。低头，舌尖毫无阻力地越过自然色泽的粉色唇瓣，如羽毛拂尘般轻轻掠过双齿间的空隙，离开。
一个蜻蜓点水式的浅吻。
黑眸锁住她的神色，当然没错过她不满的蹙眉。温煦一笑，趁她开口之前再度低头，深深撷取一抹幽香。
深吻，令人忘形。当两人气喘吁吁时，已变成他一手箍锢在纤腰，一手扣在她脑后的暧昧姿态。黑眸半敛，他很满意湿润的紫眸，及喷在脸上的微乱气息。
礼尚，往来！
盯着他若有若无散发的致命诱惑，她细细吐气，心上有些发酸：十一个……真希望以后不会被这个数字气晕……
“达Q娜！”轻快的尖细嗓音从身后传来。
正想着“气氛真好”的达Q娜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大变，几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拦在麦克斯维前面。
黑发男人挂上礼貌的笑，看向突兀出现的女子：容貌与达Q娜有九成相似，身高等平，同样的深紫大眼，同样的波浪卷发，只不过卷发的颜色是粉绿而非淡红；穿着布料极度浓缩的斜肩短背心，露出大半截雪白腰肢，月色长裙，赤足蹬一双条纹凉鞋……
鞋……可以这么叫吧？黑发男人猜想着，尚不及细推，另一道奇怪景象引去他的心神。
请试想：两块智能随行器相遇，会出现什么状况？
“埃——美尔——”什么东西大叫着扑过来。
“怪味三豆！”埃美尔展臂托住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动物？黑发男人怔怔看着埃美尔怀中的“东西”——粉绿色的长毛扑满全身，有四肢，却无法判断什么外形，眼鼻嘴耳朵更不可见。
最重要的一点——它们没有彼此穿透。
“埃美尔！埃美尔！埃美尔！我好想你。”长毛怪不停地用舌头舔埃美尔。
“我也想你，怪味三豆。”
向两块智能随行器投去一眼，绿发女子嫣然一笑，“达Q娜，它们这么热情，我们是不是也……”也字未完，女子一把搂过达Q娜，在她眼角落下一吻。
僵硬地回吻，达Q娜的表情可谈不上高兴：惨了惨了，她只顾担心爷爷的算计，差点忘了从小就喜欢和她争和她抢的家伙。她之所以跑得远远的，也包括避免被这家伙缠住。难怪刚才会有那么恶劣的预感，这家伙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家里啊……
“我一听说你回来，立即放下手头一切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事情，开车一个半小时回家，就为和你共度三个月的美好时光。感动吗，达Q娜？”
感动？她没哭就不错了。
趁她发怔，绿发女子暗暗将她推到一边，上前一步挽住黑发男人的手臂，紫眸生媚，柳腰款款引他向宫殿式建筑的深处走去，边走边笑道：“我叫帕N璐，达Q娜的表妹，其实我只比她小三个月零一天。呵呵……我从小就很崇拜达Q娜哦，她喜欢的东西我一定喜欢……你叫什么？”
“麦克斯维。”黑发男人微笑，轻轻侧首。他身后，埃美尔与怪味三豆仍在一边亲亲热热，达Q娜仍然僵硬在原地。
顺着他的视线回望，帕N璐格格娇笑，“麦克斯维，别理她，我可是特意跑出来迎接你们的。爷爷说今天有贵客到，我猜一定是你。”
“……谢谢。”他什么时候成了贵客？黑发男人暗忖，眼珠滚向眶边，想看看僵硬的女子是否跟在身后。刚瞥见淡红卷发的身影，下巴被人轻轻一扳，扭回来。
“麦克斯维，别看后面，爷爷在花园里等着我们呢。”
语落，他只觉得一片粉绿扑面而来，眼角落下柔软的一吻。
“帕N璐！”发呆的女子终于从僵硬的咒语中脱身，低叫着冲上来。
恶劣的预感，她就知道。
怪味三豆是帕N璐的智能随行器，埃美尔是达Q娜的智能随行器，看门的甲酸泡泡是Volta的智能随行器。
弄明白六者的关系，麦克斯维已穿过宫殿来到一处花园。花园四周一圈低矮的灌木，灌木上点缀着小巧可爱的白色花朵，左边是一座爬满蔓藤的亭台，一对穿着白色休闲装的老夫妇正拿着铲子在亭台边翻土。听见声响，老夫妇抬头站起，然后——
“噢，我可爱的棉毛纯兔！” 大笑一声，白发老头子丢开铲，上前拥抱达Q娜。
“哦，我臃肿的掉牙狮子！”亲吻老头子的眼角，达Q娜回应。
“为什么说我是掉牙狮子，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臃肿的？”老头子不满地压低声。
“爷爷，我打赌您一定瞒着奶奶吃了不少甜挞。”双臂圈在老头子的腰上，达Q娜将嘴贴在他耳边，脸上挂着顽皮中带点恶劣的笑。
老头子大笑三声，放开达Q娜，转而拥抱麦克斯维，亲吻他的眼角，“真高兴见到你，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客人。如果不介意，你就叫我爷爷吧。”
黑发男人露出几分拘谨的表情，小心翼翼回吻老头子的眼角。
是这样没错吧？他忖着，希望自己能尽快适应这种礼仪。
不必怀疑，老者一定是亚多登多，那个“居心叵测”的爷爷，鬓角的白发中夹着点点红丝，虽然满脸皱纹，却依然可见年轻时的傲世风采，老妇人是Volta，一位娇小可爱的红发奶奶。
Volta同样亲吻了麦克斯维的眼角，亲切地拍拍他的脸，拉着久未见面的孙女去准备点心。
女人的笑声消失后，老头子搭着黑发男人的肩走到藤亭里坐下，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孩子，试试这个，我自己种的花粉茶。”
“谢谢。”麦克斯维双手接过，浅尝一口。浅绿色的颗粒悬浮在清澈的水中，口感滑浓，带点抹茶的淡淡清香。
“喜欢这儿吗？”老头子笑眯眯，完全看不出狡猾。
黑发男人浅笑点头。
“文明发达不一定代表会心想事成，孩子！”别有深意地扬眉，老头子突然倾身靠近他，“对了孩子，提醒你一件事，待会儿不管谁问你，你一定要说‘我喜欢小脆酥和甜粟饼’，记住了吗？”
黑发男人微愕，虽不明白，仍是点了点头。
“来，试着说一遍。”老头子扬扬眉。
“……我喜欢小脆酥和甜粟饼。”黑眸浅转，麦克斯维不动声色地复述，直到Volta返回问他喜欢什么口味的点心，他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看看老头子轻扣椅柄的手，他只得重复一遍，当然，也没错过Volta对老头子暗含责备的一瞥。
可爱的老妇人微笑着，“麦维……达Q娜都这么叫你，我也可以吗？”
“当然。”
“除了小脆酥和甜粟饼，你不想尝点别的，孩子？别理亚多。”
老头子以Volta看不见的视角冲黑发男人顽皮地眨眼。
收到！黑发男人笑容变大，“不，我想这些已经够了，谢谢奶奶。”
老妇人无奈摇头，准备点心去。不一会儿，帕N璐送来两盘外形小巧的点心，离开前，紫眸如钩，斜瞥一记秋波给黑发男人。
阳光和暖，男人们在蔓藤亭下喝茶吃点心，女人们在灌木边上拨弄新种的花苗，时不时传来风铃般清脆的笑声。
“孩子，你喜欢什么？”老头子为他斟满茶。
黑发男人恭恭敬敬扶着茶杯，“我喜欢……知识。”
“很空泛的概念。”老头子笑出牡丹花一样的皱纹，将一块外形可爱的甜粟饼塞进嘴里，“例如呢？”
“例如……”黑发男人盯着浮浮沉沉的浅绿色颗粒，声音轻掠如风，“以前，我醉心研究宇宙，就像所有狂热的科学家一样，想知道浩瀚宇宙里藏着怎样的秘密。慢慢地，我开始研究其他，您知道，科学家必须什么都要懂一点儿，就像化学家必须懂生物知识。生化、哲学、历史、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文学等等，我都研究过。得到知识令我……兴奋。”
“我们的文明吸引了你，对吗？”又塞一块甜粟饼。
“对。”
“孩子，我们尊重生命的选择，任何愿意在宙外星系生存的人我们都欢迎。但别忘了，文明发达不一定会心想事成。我们的生存条件平和而平衡，但任何威胁到星系的邪恶因素都将被我们无情的、毁灭。”五指在空中轻轻一抓，老头子终于露出老奸巨猾的表情，“我那聪明迷人的达Q娜一定向你介绍过，对吗？”
“是，我读过星系的历史。”
“告诉我，你都读到什么？”
黑眸抬了抬，轻敛下来，黑发男人的表情有抹空洞，“我看到……战争，死亡，毁灭。”
“是的，孩子，五万年前的历史，我们只有战争、死亡和毁灭。然后呢？”吃块小脆酥。
“然后……混乱的中古时期结束，四位家族建立起平衡和谐的宙外星系，注重科学和文明，直到现在。”
“对，孩子，在半空中看到那片紫叶林带了吗？”确定黑发男人点头后，老头子才继续，“因为五万年前的混战，东字雷鸣星被削去六分之一，所以这颗星球有道不规则的凹痕，就是那片紫叶林带，现在……似乎圆了点。”
专注地聆听，黑眸凝着一汪安详和了悟。他有些明白达Q娜为什么说自己的爷爷居心叵测了，的确厉害，句句皆藏有深意。
有生命就一定有规则，老头子是在暗示他既然在宙外星系生活，就得遵守星系的生存法则吗？呵，他可没什么翻江倒海的能耐，只想得到知识。
“我可以……”黑发男人歪头思考片刻，才道：“我可以去其他三个星球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有身份环，宙外星系任何地方都能自由来去。”老头子哈哈大笑，“但别忘了付费。”
“谢谢您的忠告。”
“哈哈，孩子，我喜欢你。”老头子连塞两块小脆酥，悠闲地喝尽一杯花粉茶后，才慢慢开口，“知道吗孩子——男人追求知识，女人追求爱情。你要知识，我建议你去等谷城中心图书馆怎么样？如果你不觉得那儿闷。”
老头子的眼中闪过一波犀利，黑发男人不动声色地颔首，心知还有下文——
“我再给你一个忠告：别去打扰我的达Q娜，你会造成她的困惑。”
终于，啼笑皆非的表情出现在黑发男人脸上。
男人追求知识，女人追求爱情。这话在暗示什么？是他沉迷于知识对达Q娜造成困惑？还是……他不该被达Q娜喜欢上？
提醒他要有自知之明？
心中玩味老头子的一番话，黑眸瞥向灌木边谈笑的女子。
淡红卷发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环，一圈又一圈。Volta似乎说了句什么，他看到达Q娜抬头，优雅如天鹅般灿烂微笑；下一刻，似乎帕N璐说了打击的话，笑弯的紫眸立即瞪圆，Volta则爱怜地将她们拥进怀里亲吻。
和谐幸福的家族。麦克斯维微笑看着这一幕。
他是否应对此感慨一番，就如同许多纯文学小说描写的那样，多愁善感，莫名的忧郁？
为什么不呢？
他是单亲家庭，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直到他进入国际联盟宇航署。在脚步日渐加快的社会中，父母离异并不是一件难过的事，至少他们仍是朋友。少了争吵的母亲生活非常快乐，父亲则另组家庭，言谈中听得出幸福。记忆中，母亲是个乐观开朗的女人，可惜心脏一直不太好，在他接受宇航署训练那段时间去世。母亲的葬礼结束后，他醉心宇宙研究，基本上没联系过父亲。
回忆这些，未必就是多愁善感，大概是下意识的参照和对比。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因为剽窃丑闻和被伙伴当成宇宙垃圾而小有遗憾，现在，就只剩茫然了。
——我会造成她的困惑？
他何德何能，竟然造成她的困惑，就因为她有那么点儿喜欢他吗？
摇头，黑发男人自嘲地笑了笑，老头子看似随和，却在无形中挖着坑等着他跳。只是，什么让老头子有了这种错觉？
“达Q娜喜欢你，我猜，你已经把她迷得神魂颠倒了。”老头子将最后一块小脆酥丢进嘴里，嘴角挂着狡诈，“实话告诉你吧，孩子，我喜欢你，也喜欢阿勒密，北庞家族的年轻小子，鲁格雷格的孙子。他温柔体贴，前途无量，并且，与达Q娜非常般配。明白我说什么？”
如此直白，不明白的人应该考虑看看脑外科。黑发男人嘴角含笑，不动声色。
——我舍弃了地球的一切，留在这儿为什么？
——你要知识。
是的，他可不是为了爱情留在这儿，爱情这种东西……呵，对他可有可无，就像泛大陆气肿液，放在手边时他会尝尝，看不到时也不多想。
男人追求知识，女人追求爱情，这话说得真好。
“我只信仰知识。”眸淬光华，黑发男人支臂托着下巴，为老头子斟满茶水，“所以，您大可放心，我不会让达达困惑。”
“好孩子！”老头子笑出满脸皱纹，将空掉的点心盘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六天之后你就可以去等谷城中心图书馆报到，他们大概会让你从管理员做起，能适应吗？”
盯着老头子推盘的小动作，黑发男人依然不动声色，“谢谢，图书馆是知识的聚集厅，对吗？”在那儿能用最快速度了解宙外星系的一切，成堆的知识，成堆的秘密……想起来就令人兴奋。
“对、对，所以这六天时间，你是我的客人。有机会见见阿勒密，你们年纪相当，一定谈得来。”
黑发男人继续不动声色，“谢谢，我很期待。”
说这话时，心中的确波澜未兴，只是……他在塞路哀那儿听过“阿勒密”，在埃美尔那儿听过“阿勒密”，如今又在老头子这儿听见“阿勒密”，似乎人人都希望达Q娜和阿勒密配成一对啊……唔，他突然对“阿勒密”好奇起来。
什么时候……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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