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游荡在无尽的虚空。
到处都是黑暗,没看到半点光线,四周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
她仿佛化身成一缕清风,身心无碍,自由自在,没有烦恼,没有焦虑,没有痛苦。
她似乎迷上这种感觉,欢乐的到处游荡。虽然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呢,人世间纷纷扰扰,勾心斗角,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可是,冥冥中她又感觉好像遗忘了什么?
不对,她应该有留恋的事情,她不能再这样游荡下去。
她使劲想,忘了什么?
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浮现在眼前,他们一定是她重要的人,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正在这时,有一道遥远的声音呼唤着她。
“安然,安然……”
是叫她吗?她犹豫一下。
那道声音又继续呼叫,里面饱含着焦急和痛苦。
安然慢慢停下飘荡的身影,歪歪头,仔细聆听。
声音近了:“安然,听到我叫你吗?你快醒来,欢欢几天没有吃饭,她一直在担心你,你忍心让她伤心吗?求求你,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来,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好不好?安安,求你!”
声音里带着哽咽,好像还有绝望、痛苦。
“欢欢?”
安然茫然的心忽然有种窒息的疼痛,对,欢欢,我不能丢下她!
她转过身,拼命去寻找那道声音,欢欢在哪里?她想问,可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想去抓住那道声音,可现在才发现,她居然没有手,没有身体,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团云雾,飘来荡去。
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安然想哭,却哭不出来。
“救我,救我,我不能离开欢欢欢欢!”她拼命想叫,叫不出声音。
她使劲挣扎,奔跑,想从这无尽虚空跑出去。
刚才她觉得这里挺舒服,自在,现在却觉得很可怕,就像一头怪兽,要把她活活吞下去。
正无计可施,心急如焚的时刻,刚才那道声音又响起来:“安安,外面枫叶红了,像火烧云一样的美丽亮眼。你快起来,我带你去看,你最喜欢枫叶,什么花都不喜欢,就喜欢它!对不对?我陪你,一起看,以前总没有时间陪你看,现在我一定陪你!”
安然欣喜若狂,她顺着声音的来源跑去,快带我离开这里,我去看欢欢,看枫叶,只要能离开,怎么都可以!
奔跑中,她欣喜的发现,前面好像出现了一点光亮,不再是黑暗的虚空。
光线越来越亮,终于,她彻底挣脱了那片黑暗的虚空。
“看,快看,安然醒了!”云朝霞惊喜的大叫。
“妈妈,妈妈你醒了?太好了,妈妈醒了!”宋欢擦干眼泪,欣喜若狂。
宋明高兴的同时,没有忘记按呼叫铃,马主任说过,今天安然再不醒,可能从此再也醒不来。
手术后,她已经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五天五夜,期间曾心脏骤停了一次,经过医护人员的不懈努力,才把她从死亡线拉回来。
等她生命体征彻底平稳后,虽然人没有清醒过来,马主任为她作了一次全身检查,决定把她转进普通病房。
因为她现在病情恢复得很好,血气胸得到彻底控制,脑部手术也很成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可以不用再住重症监护室。
不出意外的话,清醒只是迟早的事,交代家属没事尽量多和她说话,多呼叫她的名字,醒过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马主任赶到的时候,安然正睁着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身前的宋明,没有说话。
可是宋明的表情似乎要哭了,他一把抓住马主任:“马主任,安然她不认识我了,她失忆了,怎么办啊?怎么会这样呢?”
“别着急,病人头部受过严重的伤害,有短暂的记忆紊乱是正常的,基本都会恢复,所以不用过多担心!”
马主任一面安慰着他,一面疾步上前,仔细的听了下安然的心肺,试了试脉搏,都很平稳,满意的点头,柔和的询问:“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好吗?”
安然微笑,“谢谢您救了我,辛苦了!我现在觉得头疼,背也痛,呼吸的时候有种火烧的灼痛,全身无力,手脚抬不起来。”
“嗯,这些情况都是暂时的,慢慢的就会恢复,你知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然!”
“很好,那你还记得自己因为什么受伤吗?”
安然的瞳孔紧缩,她紧紧抱着头,痛苦的叫:“山体滑坡,我爹娘,我救不了他们!”
马主任忙柔声安慰:“没关系,他们都没事,你不要去想,就算想不起来,等伤好了,就会恢复,别着急!”
宋明忙安慰:“安安,没关系,就算你永远记不起来,咱们正好重新开始!”
云朝霞在旁边翻翻眼皮,她怀疑的瞄瞄安然,心中暗自嘀咕:这家伙,认识我,认识欢欢,就不认识宋明?是真的失忆,还是假装?感觉好假,电视剧里的剧情都出来啦,失忆?真会玩!
等安然情绪逐渐平稳,马主任给她检查一下生命征,拆换了头上的敷料,查看一下伤口恢复情况,交代些注意事项,才离开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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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日都是晴天,救援工作已经持续十天。
陆陆续续救出来四十多具遇难者尸体,有二十多人仍然处于失踪中。
由于靠近山体的地方土层太厚,持续救援工作,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后续工作还很持久。
各救援部门已经开始在有计划的撤退,云来镇政府部门安排了相关人员,协助受灾村民进行灾后重建。
李云生安排好队伍有序返回,由后面赶来的副参谋长吴远天带队。
自己则带着警卫员小刘,不顾十多天没有好好合眼睡觉,开着车,风驰电擎赶赴G省医院。
小刘偷偷瞄了一眼后座的李云生,关心的说:“首长,您睡一下,到了我告诉您,您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觉了!”
李云生所有的心思,都系在生死未卜的安然身上,哪里睡得着,摇摇头:“不用,不想睡,还有多久?”
从后视镜看到他满眼的红血丝,憔悴的面容,胡子拉碴的形象,小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首长,您现在精神状况不好,去看病人的话,万一她需要您照顾,也没办法照顾对不?您看,还是休息一下,恢复点精神,好不好?”
李云生伸手摸了摸胡茬,“我倒忘了这事,小刘,到了叫我,我先眯一下!”
多日的不眠不休,他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全靠一股意志力撑着,才歪身倒在座椅上,不到五秒,就熟睡过去,发出微微的鼾声。
小刘有些心疼的转头看看他,找了应急车道停下车,拿出一条毛毯轻轻搭在他身上,才放慢车速,小心的向G省医院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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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朝霞趁着宋明不在,轻轻戳了安然一下,“你不认识宋明,是真的还是假的?”
安然瞟她一眼,淡然道:“结束,就代表了结,就当从未相识,好聚好散!”
云朝霞噗嗤笑出声来:“我就知道你是假装失忆,不认识他,装得可真像,连我都信了。”
“我不是假装失忆,只是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瓜葛,就让一切结束在昨天,今天见面,只是素不相识。”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我看他是真心想挽回你们的感情,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不眠不休的照顾你,和你说话,为你翻身,不假手于人。”
“其实我有过给他机会的念头,不过,被他小三的电话给打断了。就在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可笑,和他同床共枕快二十年,我居然一点都不了解他。”
安然苦笑:“接到那个电话,我才知道,他早在多年前就背叛了我。在我身边甜言蜜语的时候,他还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我是猪,对吧?朝霞,你说我还能拿什么信任他?”
“我累了,怕了,多年的婚姻生活,灭掉我对他的所有期待和幻想。我真的再也伤不起,也赌不起,我没有另一个二十年再用在他身上。”
安然注视着窗外,面上带着历尽沧桑,看透生死的淡泊宁静。
经历过这次生死,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多了一种超然物外,看淡世情的气质,通俗点说,就是有了点仙气。
云朝霞轻轻搂了她一下,“不管怎样,你无论作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宋明站在病房外,听着安然两人的对话,面色苍白如纸,手中的纸袋不知觉掉在地上,发出响声。
惊动了屋内两人,云朝霞打开病房,看着呆若木鸡的宋明,心里有点轻微同情,可是又有点解气。
以前他对安然的所作所为,她都清楚,他们两人的婚姻,走到今天,多半是他自作自受导致。
轻叹口气,她走出病房,把空间留给两人。
“进来,咱们好好谈谈!”安然看着他,平静的说。
宋明木然走进病房,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宋明,我们已经结束了,从我决定离婚那天,我就没想过回头!”
“安安,你真的这么狠心?”
“宋明,我曾经爱过你,也给过你无数机会。但是,你从来没有珍惜,也没有在意。
“我无数次想挽回你,保留咱们完整的家庭。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努力,就能做到的。
“如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回头,我也不追究原因。上次,我本来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可是,那个女人的电话,彻底断绝我的念头。我想了很多,咱们即使复婚。也不过是生活回到原点,重复以前轨迹。
“宋明,你难道愿意,又恢复以前的生活?你扪心自问,那是你需要,是你想要的?
“我是不想再做回以前的自己,每天都在盼望、猜疑、哭泣、卑微、绝望……
“那不是我想要,不是我喜欢,我只想做回自己,自信,乐观!”
宋明缓缓抬头,凝视着她,“在你心中,我们生活的那些年,没有值得留恋,没有甜蜜恩爱,全是痛苦?”
“前几年,虽困苦,苦也甘。后几年,你工作走入佳境,一起都变了。每天你都有加不完的班,应付不完的应酬,各种各样不回家的借口。
“那些,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毕竟都过去了,我不再纠结。我只是个普通女人,不需要富贵荣华,只需要家庭和睦。”
宋明回想起以往,刚开始,他确实是为了让妻子孩子,过上好日子,而努力拼搏。后来,他开始喜欢,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
衣香鬓影,歌舞升平,他深深的迷醉于那个世界,美酒,享乐,女人,乔治把他带入那个光路离奇的世界。
他从小到大生长在农村,大学时代,也生活在相对单纯的环境,何尝想过同样是人,还有这样的生活方式。
在那里,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为此沉迷。回到家,看到一成不变的生活,看到染上烟尘的安然。
他产生浓浓的厌倦,于是想逃离,想结束。
所以,他喝酒,玩女人,甚至明明知道朱莉是乔治的情人,他为了追求刺激,证明自己的魅力,还是和她搅和在一起。
还有,为了得到乔治的信任,他为他做的那些黑暗,卑鄙的事情……
忆起往昔,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肮脏,混账。
这样的他,早就变得面目全非,早就不是当初的他。而安然,一如往昔。
所以,他们早就不是一个相同世界的人。当初,安然身上吸引他的特质,后来,却成了他逃离的借口。
往事一幕幕,仿如梦境。
人是当初之人,心已非昔日心。
他苦涩一笑,“我明白了,以后再不会找你,你带着欢欢,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义不容辞。欢欢生活费,我也会按时寄来!安安,希望你幸福!多保重!”
他站起身,开门而去,没有回头。
注视着他的背影,安然的心,忽然酸涩,泪意盈眶。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清.纳兰性德《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