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治愈伤口最有效的良药,漆黑的夜给了人再多的绝望,只要天边露出朝阳的华彩,一切黑暗都将得到救赎。
当闹铃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起床、洗漱。除了桌子上那罐没有喝完的可乐,昨晚的一切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身体没有出现任何不适,仿佛那心跳是别人的,那眼泪也是别人的。
唐夏早早地打来电话,叮嘱我换上漂亮的裙子鞋子,去赴她一个月前就预定好的“30岁生日”的约。她是了解我的,深知如果不是特意叮嘱,我一定又套上了牛仔裤、白T恤和帆布鞋。
我是唐夏眼里的工作狂,不甚精致的那种,不像电视剧中描绘的那种白骨精,永远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随时准备上大场面的。
工作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件特别难过的事情,生活无所寄托,工作反而成了一种最好的慰藉。
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恋人,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这种生活状态等于告诉领导我有无限的剩余价值,请尽情地压榨我吧。领导对我的定位也原本就是螺丝钉一颗,哪里需要就赶赴哪里,出差就是家常便饭。
我一直笃信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一个人将百分之百的精力都付诸工作的时候其实也就意味着个人感情生活上的空虚。那些真正能够做到双方平衡、两者兼顾的人,必然拥有高于常人的精力和忍耐力。
很显然,我不是这样的人。
平常混迹在一线城市,文化的开放包容以及对个人隐私的尊重使得单身问题并不那么凸显。只有在逢年过节回到家乡小城的时候,这个问题才开始变得人可置喙,尤为鲜明。一个最为明显的表现就是家里迎来送往的各位七大姑八大姨在象征性的赞美我的工作成绩及收入之余,总会在某个突然的节点,将话题转到婚姻及生育问题上,当头给我浇一盆冷水,防不胜防。
每当此时,爸妈总是尴尬笑过,立马转移话题,让我不至于从此怀疑自己存在于社会、宇宙中的合理性。我是幸运的,坊间流传的那些父母催婚的招数我一个都没有体验过,我的父母从来不将是否结婚作为评判我是否是他们亲闺女的唯一标准。他们给足我自有选择的空间和时间,这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爸爸总说,不要着急,幸福会来敲门;妈妈总说,女孩子不嫁钱,不嫁物,要嫁一个好人。
对待婚姻和爱情,他们永远都是理想主义者。
爸妈的爱情才是我想要的最美好的爱情,时时拌嘴却也时时彼此挂念。平淡、真实、触手可得、温暖岁月。
可是父母不急,身边总有人替我着急。
十点钟的阳光正好,温暖和煦,不骄不躁。
窝在靠窗的沙发里,任由阳光肆意地在身上打滚,很是惬意。
唐夏坐在我对面,缓缓晃动着眼前印有红色玫瑰花,描着精致金边的咖啡杯,微眯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字斟句酌地开始她的开场白:“30岁了啊,杨与洛同学。”
我翻给她一个白眼:“一早上各种银行、保险和商场会员已经无数次提醒过我了,还劳烦您再提醒一遍?这不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嘛,30岁到底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你这个老同志不要这么针锋相对嘛,”唐夏擦了擦嘴唇上的咖啡泡,“个人问题是打算放弃了?”
她终究还是绕到了这个她最为关心的问题上。
我叹口气:“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今天30岁生日,给姐姐谈点开心的。”
“开心得你都快成老姑婆了。我看你就是还放不下那个人。”
“什么话,我多健忘你也不是不知道。”
“少来,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些年也没戳你伤疤,如今都三十了,还是得给这烂肉剜除你才能好好生活。”
我低头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棕色的液体中间形成一个小小、深深的漩涡,就像巧克力般的厚重、丝滑。
我并不想承认唐夏说的这个事实,也不想当着她的面撒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还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男孩踢完球之后最喜欢喝的汽水牌子,喜欢蓝色系的各个色调,对着我说话的时候会温暖的笑,好像要融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冰雪。
是啊,我忘不了他。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已为人夫,我却还在原地打转,守着那些一厢情愿的回忆,不肯放其他人进入自己的世界。
30岁,我已经属于“初老”人群。
“初老”这个词最初是在《我可能不会爱你》这部电视剧中听说。后来经过自己的一番真切的体悟和总结,除了剧中女主总结的一套心得之外,我替它扩展了一下外延。
“初老”意味着独处的时间变多,逐渐不那么喜爱热闹,一场热闹之后,往往需要更多安静的时间来平复自己;“初老”意味着即便依然在为生计而奔波,但已经存有一些任性的资本去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初老”意味着越来越容易感伤,看到年轻的脸蛋会感伤,看到北国秋风扫过的金黄落叶会感伤,甚至看到街边乱停的共享单车也会驻足感伤,哀叹它们不幸的命运,但会将所有感伤深埋心底,不再轻易显露;“初老”意味着贴面膜的频率越来越高,护肤品的价格越来越昂贵,吃到嘴里的饮食越来越清淡、健康,同时不太爱照镜子,每次连续对着镜子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2分钟,因为还没做好面对松弛肌肤和眼角细纹的心理建设;“初老”之后眼泪是要不得的,天大的挫折只要不涉及自己及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也只当是过眼云烟。当你的身边突然出现一票捏着嗓子叫你哥啊姐啊的小年轻时,恭喜你,你已经迈入“初老”的行列。
岁月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类。
唐夏见我发愣,基本确定自己已猜对大半。她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的,我和老余年底就要结婚了,我不舍得看着你一个人,我想要你和我一样幸福。我知道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你有你的打算。可一路走来我知道你,并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圈地为牢。”
我点点头,故作双眼朦胧,反握住唐夏的手:“你瞧,我们俩像不像一对情侣。”
“走开。”唐夏甩开我的手,“老不正经的。”
我笑得浑身颤抖,甚至眼角都笑出了眼泪。待平静下来,扭头看向窗外,马路上三三两两路过的情侣甜蜜相互依偎,也着实让人羡慕,我看着唐夏:“老唐,我想,我真该认真考虑一下你提出的问题了。”
唐夏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动情:“我们一路向南到了这里,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幸福吗?如果你还是沉浸在过去的那些痛苦中,或者你只是暂时性得把它封闭起来,在某一特定时刻又要爆发,那我为什么陪着你跑到这里?即使是单身,我也希望你是快乐地单身主义者,而不是因为内心藏着伤痕无法愈合而被迫成为单身。”
“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与洛,30岁了,是时候了。”
“好,就听你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在两周后的机场候机大厅中,我会和肖涵有宿命般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