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光洒在大地上，捷报还没有传来。
严宗没有宗主了。
沈邦坐在营帐中，严颂站在他身前。
“坐。”
严颂点点头，眼神一直落在沈邦那双浑浊的眼中，他第一次看到沈邦这种神情。
按照严颂对沈邦的了解，他不可能带着宿醉来见人，而且一夜痛饮不会灵压境巅峰修士憔悴成这样。
“沈老，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让你当宗主。”
“我坐不稳。”
“我们帮你坐稳。”
严颂的嘴唇动了动，又把眉头一皱，看起来把什么话咽进去了。
“我想……”严颂的眼中有几分躲闪与犹豫，“我爹说，让我离开。”
沈邦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到:“走是好啊，不过你要是走了，严宗怎么办？”
严宗历代宗主都想离开，可是没有人离开，他们把一切都献给了严宗。
“毕竟是我爹说的，严宗……”
严颂不知道怎么办，可是他的确想和池易他们一起到外面去。
“你知道长恭不是你爹，你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死。”沈邦的眉头一皱，他的话像是两个深水炸弹，但是炸的很偏，很偏。
严颂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沈邦说的话不像他会说出来的。
“你记得他们说的，侠之大，随心所动，舍己为人。”
沈邦还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长恭是这样，他也是这样，祖师爷开始就是这样。严宗主总是教导别人侠之大，可是自己总被锁住。”
咔，咔……
沈邦抿了口茶，手中的茶盖却几次都没有放正，合拢，他似乎在看严颂，但眼神却没有焦点，飘的很远，很远。
“长恭像他，年轻时总说要离开，后来就不怎么习惯着宗，一年就回来几次，但是他们还是被锁住了。”
沈邦是严宗的“三朝元老”，自然和上上任严宗主是熟人，但是那人为了镇压上一个兽王死了。
那个人死的时候，严长恭刚即位没多久，他说要沈邦看着严长恭的孩子取代他。
严长恭还是先走一步。
“您说，我不是爹的孩子？”
“他哪里有心思去找女子……”沈邦摇摇头，“严宗宗主即位时，办事处最小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了。”
那些猎人在外，捡回来的孩子都在严宗办事处养着，谁看上了，就带一个走，或者一直留着，成为严宗弟子。
严颂是信沈邦的话的，可是他不得不问。
“这么多代，没被拆穿？”
沈邦手中的茶盖不动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他们懂事，要是不懂事也不会把什么都留给严宗了。”
严颂的眼中有些迷惑，他自记事就是严长恭的孩子，他问:“可是我记得我应该有母亲。”
“别人问起来，我们当然就说有，他们就告诉你有。”沈邦的一头白发透着老气，“别人想听什么，我们就说什么。”
“我还是打算走。”
“长恭没走成。”沈邦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他的手微微颤抖，“这样，那你确实应该走。”
严颂感觉现在沈邦说的话一直前言不接后语，只能主动问到:“严宗怎么办？”
“严宗，长恭还是宗主……”沈邦手中茶碗一顿，“哦，长恭死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先离开吧。”沈邦好像并没有想出法子，但他还是让严颂走了，“既然不愿意留下来，我看看还有什么要安排的。”
严颂看着沈邦朝他挥挥手，不确定的退出去。他刚迈出门，沈邦点了柱香，和那天等弟子时一模一样的香。
缕缕青烟消散在空中，那柱香当时烧的很快，现在这柱明明一样，但好像慢了许多。
当时太快了，所以沈邦没想明白严长恭想怎么做，这个必死之局怎么才能活。
现在慢下来，沈邦清楚了，严长恭就没打算活下来。
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好像还欠这里的弟子一顿饭，还差严宗弟子一个庆功宴。
沈邦想着想着，头还是昏沉，靠着椅背睡着了。
他毕竟不懂喝酒，他还醉着。
……
“你们留着没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孙渡的神情还有些严肃，可一瞥那几个人脸上的败相，嘴角一扯，眼中尽是戏谑，“不说漂亮话了，我想让你们滚远点。”
江林没有说什么，和背后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就知道要去哪里了。
有一个中年人捏紧了拳头。
孙渡看他总感觉不面生，再细细一品，哦，是个没见过面的熟人。
“凶之地人。”孙渡的折扇点在那人肩头，看那人咬着牙关抬起头，轻轻的一点表示肯定，孙渡眼神一凝，语气有了咸淡，“萧无羁，就剩你一个了？”
“你是谁？”
萧无羁的手差点就去抓孙渡的衣领了，还好他眼中还有站在一旁的燕卿。
“安心，反正你儿子和孙物都死了，想祝你再生贵子而已。”
孙渡拍拍萧无羁的肩，他们早已经不在一个棋局中了，不过他嘲讽人不挑时候。
“走。”
江林带着身后的人一飞冲天，他们已经把亲手写的投降书交到莫止手上了，现在只看剩下的人识不识货。哪怕不识货不过几天，剩下的人也会被赶回来。
萧无羁被甩在原地，他现在不能追上去，只能独自飞向凶之地的方向。
这次失败的战争过后，受到影响最小的反而是凶之地，无论死了多少修士，他们都只需要顾好自己的衣食，剩下的人继续被关在凶之地。
几天过后，所有的战斗都结束了。
镇兽宗宗主还活着，他暂时挑起了整顿后续的大梁。
短短一个多月，像是做梦一样，有太多事需要处理了。
弟子们都还没有修养好，先不能各回各宗，还需要一些时间修整，而内地宗门的人们还需要再次行动，才能恢复外围宗门的生气。
每个战场都有数不清的尸体，要是一个个埋，恐怕外围宗门的周边将变成乱葬岗。
最先休息好的弟子负责把所有有价值的物品回收。
灵兽已经开始回流了，尸体的处理将会简单许多。
火焰能净化一切，也能吞噬一切，无论是净化还是吞噬，都能处理尸体。
尽量火葬，烧不尽的枯骨会由那些没有灵智的灵兽给解决完。
方案定下，就是实施。
严宗战地的大火烧了半个多月，烟的味道覆盖了浓厚的血腥气，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人不能轻易接受。
但是闻久了，就习惯了。
弟子们的伤还没有恢复完，恢复完后，就该刻碑了。
上百个宗门的支援必须有上百的碑，每个逝去的人，无论尊卑和长幼，他们现在都是英雄，都应该留下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