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山学社，老学究堆满典籍的屋内。
桌上的那张未完成的道符，在祁磷的眼中似乎流动了起来。
那一幕幕过往在祁磷借着手指上微弱的光芒看到那座洞穴的洞顶上那片影影卓卓的色彩时戛然而止。
那些色彩仿佛从祁磷的回忆中流转到了手中的毛笔上。
笔尖的金毛闪闪发光，光里透着迤逦的色彩。
祁磷握着笔的手突然轻松了不少，那种提笔千斤的感觉消失了。
随之消失的是那时还是孩子的祁磷心中的怅然，是那九日风口浪尖上经历的追忆，是那一山一海一座城的辉煌。
时过境迁，那壮阔的一幕虽然时长在祁磷的脑海中闪现，但每次停驻的节点都有所不同。
这一次，提着笔的祁磷，脑海中的节点，竟然就真的和这符道和这色彩息息相关。
祁磷轻轻的伸手，笔尖在金粉中点了点，那金粉被笔尖上的光满吸引，争先恐后的附着在了上面，如同枯笔蘸了一笔饱满的墨汁。
而道符上，那待点睛的阵眼，也似乎感应到了祁磷手中毛笔的笔意，周围的线条都跃跃欲试起来。
祁磷握笔的手愈发稳定，饱蘸了这金粉后，笔尖的金毛更是熠熠生辉。
自从竹真人飞升后，丹田破碎的祁磷其实心中也淤积了不少的委屈，即便山里看似为他破例了不少，但毕竟还是有了区别对待，祁磷虽然嘴上挂着'还好'，但那只是他习惯说的话，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的。
不过在笔意渐生，饱满蘸上金粉的那一刻，这一切都从他心里云开雾散了。
就像当年城主府广场上老刘点燃的那些街灯，也许不够亮，却还是能给夜行的人指明一条回家的路。
而现在笔尖上的这些金粉和这光辉，就像那一盏盏街灯一样，驱散了祁磷心中的夜色，也同时让他找到了一条出路。
现在的老学究，就像当年的老刘。
唯一不同的是，老刘当年不知道自己的一盏灯终究会温暖到谁？
老学究的这盏灯，却是专意为祁磷点亮的。
其实为祁磷点灯的何止是老学究？还有李有志荆无童他们，甚至那老刘，点燃的灯火，祁磷虽然是在白天看到的，但那个老头，蹒跚着点灯的一幕，祁磷也能清晰的想象到。
很多人就是这样，也许只是不经意的一份执念，就能在最需要的时候温暖别人。
还有这老学究，从见面就给人一种暖和的感觉，还能这样放心的将一张四色道符的点睛之笔交给祁磷这样一个未入门的学员去完成。
这些，都是温暖，和当年在岛城看到的是更多的尔虞我诈不同，祁磷在这人间，已经越来越多的会去刻意感受温暖了。
这一笔就这样在祁磷所能感受到的温暖中落下。
笔意沁入了符纸，那金灿灿的一点落在了道符的阵眼上。
整张道符瞬间栩栩如生，流动的线条凭着这点睛的一笔趋于完美，仿佛有高山流水轻松翠柏跃然纸上了。
祁磷知道，这样的道符只要有相匹配的灵力涌入，就能展现出当年李有志他们施出道符时的奇幻色彩和撼天动地的威力，但这种亲手制作的成就感，还是让祁磷对这张四色的道符非常的期待。
此时，老学究交给祁磷的那本书，被屋内缓缓凝聚的灵气带来的波动搅扰，自行翻动了一页。
祁磷陷入那段过往中不知多久，桌上的檀香显然早已燃尽，屋顶的灵气已经弥漫到了半墙壁的位置，那些书摞看似还在本来的位置，祁磷他自己也还在椅子上静坐，但祁磷本身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祁磷没有急于观看那本书自己翻过的页面，因为他的心里已经燃起了一团火，是对道符或者说是修行的一种强烈的渴望。
揭起那张四色道符放置到桌子的一角，又将毛笔在金粉中蘸了蘸，祁磷有点兴奋的在空白泛黄符纸上描摹了起来。
笔尖带着金粉在符纸上划过，起来甚至不知道要画出一张怎样的道符，只是随着心中的澎湃，带着那一道道的温暖，随着心意，快速的涂涂抹抹着。
片刻，一张道符在祁磷的笔下绘就，祁磷自己都看不懂这张道符究竟是张什么用处的道符，但符纸上柔光闪起，祁磷知道这张道符，成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叠符纸被祁磷用光了，揭起最后一张完成的道符，看到下面平滑的桌面，祁磷微微的怔了怔，澎湃的情绪才冷静了下来。
祁磷翻看了一下那一叠绘好的道符，震惊无比。
吱呀，门被缓缓的推开了。
老学究手里提溜着原本该戴在头上的青灰色方巾，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
''没想到，你还真画成了！''老学究坐到床沿上，将手中的方巾随意的往床角一丢，叹道。
''您老不是说要离开三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祁磷不解的问道。
老学究看着祁磷，脸上疲态全无，笑意完全绽开，''真是山中岁月长啊！你不知道今天已经就是第三天了吗？''
''啊？''祁磷惊到了，三天？自己怎么觉得就是一会儿呢？难道真的就这样在桌子前坐了三天？怎么会连日出日落都没有察觉？怎么会连口渴腹饥都没有感觉到？''不会吧？我真就没觉得过了多长时间啊？''
老学究满意的看着祁磷，''不错，你不但画成了那张四色的道符，还能这样进入忘我的境界，说明道符这一途，我还真没有替你选错啊！''
''是你老见教有方！''祁磷脸上的疑惑还没有消除，对于老学究三天的说法还是将信将疑，面对老学究的夸奖，只是和你随意的归功于对方的见教。
''哪里啊，什么见教有方，都是台面上的话而已。到底还是你有些天赋啊！''老学究看祁磷的眼神反而愈发的有玩味的意思在里面了。''你这么快就能在忘我中绘制道符，我想，除了天赋，你身上肯定还有别人甚至你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吧？''
祁磷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那天提笔之后，一直无落到实处，不免行邮不甘，对照那本书琢磨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最终想起了曾经见到过的一片色彩，之后，感觉突然就通了，也就随着心意画成了。''
''一片色彩？''老学究念叨着，缓缓站起来，在屋内书堆间的过道里踱步起来。
祁磷的目光随着老学究的脚步走走停停，看着老学究的眉头逐渐皱起，心里也忐忑了起来。
老学究就这样踱步斟酌了好久，才下定决心般戴好方巾，走过去拉开门，冲祁磷说道，''来，你随我来。''
祁磷不解，问道，''您老要带我去哪里？''
''广阳洞，灵力阵。''老学究没有回头。
祁磷尚未听说过广阳洞，但想来也定然是山里的某处山洞。
对于山洞，祁磷早已克服了恐惧，在那样的洞穴中待了那么久，祁磷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能让自己害怕的洞穴了。
其实那些年，那洞穴，祁磷克服的已经不是简单的对于洞穴的恐惧了，而是恐惧本身。
祁磷没有犹豫，紧随老学究离开了屋子。
出了学社，山道逐渐陡峭，植被也由树木过度成了草皮。
直走了小半天，老学究才在一处洞口前停下。
洞口平淡无奇，就是一个普通的窟窿，除了望不到尽头，真的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老学究歇了口气，也不言语，就迈步往冻馁走去了。
祁磷不敢怠慢，三两步追了上去。
洞穴很深，一直走到伸手不见五指，似乎还没有到尽头。
老学究终于开口，''不要怕，这里除了洞里头的灵力阵，什么都没有，甚至俩蛇虫鼠蚁都不会进来的。这地界，早就破落了。''
''这灵力阵呢？究竟有什么神奇？''祁磷愈发疑惑，老学究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样一个地方？这地方一路走来不见人影，甚至道路上都是杂草丛生，在仙居山这样数万弟子的大宗门，还会存在这样一个荒凉破败的地方，真的很少见。
''现在这灵力阵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现在他们选弟子都是图省事，看两眼就可以了。''老学究似乎有些伤感了，''当年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想要进入山门，除了学社的文答，这里就是最重要的灵力检验的地方。''
祁磷连听说过都没有，压根不知道何为灵力检验。''灵力检验？那是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过了学社文答的弟子，还要累出一身臭汗爬到这里，再耐着性子走到这山洞的尽头，在灵力阵上打坐，检验一下灵根，这才算走完了一套弟子的初选。''老学究似乎抬手擦了擦汗，''有很多看起来不错的，最终都倒在了这检验的一关。也有不少文答很勉强的，却在这灵力阵上大放异彩，甚至被山里的大修士直接带走记名的都不在少数，就连凤毛麟角的入室弟子都出现过几位。那时的广阳洞，在仙居山真的是风光无限啊！''
祁磷默默的听着，原来之前的弟子都是这样层层遴选上来的。
难怪那些山里的大人物常常说起当年，看来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