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两位公主还小,在一起玩的很开心。
所以,现在的世界中仅剩她自己一人。其实不论是在何时,她的世界中都只有她一人。
她躲开波宏王,独自上山靠着千年树的根坐着,落寞的花纷纷扬扬地飘散,停留在她的肩头。玥焕和琛竣离开数日,她还没有收到来信,也不知前线战事如何。
忽听山顶传来一声凄美的箫声,带动着海面的波涛起起伏伏,又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在广阔的海面上匿了踪迹。妘约娴伸手随意抛出一枚玉石,恰击中一架碧溪琴的琴弦,琴音箫声合为一处,最后那一个音符落得完美。
千年树下,一名年轻的男子身着黑衣,出现在满天的花雨中。他手持一支玉箫,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娴熟地在玉箫上面跳动。
粉衣公主忽然间神情一晃,那男子颀长的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海风吹落了他扣在头上的黑色兜帽,微微发灰的长发瞬间洒落下来,细碎的头发迷迷蒙蒙挡在他的眼前,一双幽深的眼睛透过万年时空注视着眼前这个粉衣少女,如此不真切。
许久许久,妘约娴才开口发问:“你是谁?你就是住在山洞里坐着金轮椅的个人吗?上次是你从血鳞人手里救了我吗?”
凭空出现的黑衣男子给了她一种不真实的虚幻之感,明明看得见确无法靠近的距离横亘在两人之间,千年树上的花瓣却对此毫无知觉,依旧纷纷扬扬洒下来,在两人之间静默地挂起了一道撩不起来的粉色丝绸幕帘。
妘约娴警惕地打量着他,他腰间挂着一块精致的玉珏,上面松松地缀着三根洁白的羽毛。细细看来,竟然跟母后留给自己当做玩具的羽毛一模一样。妘约娴的目光向他脸上移动,落花稀疏了一些,她这才看清那黑袍人的容貌。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俊美的脸上有着沧桑的痕迹,他一脸阳光,若隐若现的笑容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妘约娴两眼一花,不知怎么,眼泪莫名其妙泛了上来。
“你……你到底是谁?”她羞愧于在陌生男子面前流泪,连忙转身去擦拭。
“在下诺袁。”那黑衣人缓缓回答。
妘约娴以为他就是深居洞中坐着金轮椅的隐士高手,连忙起身行礼:“玥焕说你不便行走,所以一直住在山洞里,你身体还好吗?上次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只听几个字从那男子口中飘出:“云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你……”妘约娴警觉道:“你刚才叫我什么?我怎么会认识你?”
黑衣男子走上前来细细打量妘约娴,她吓得后退两步,诺袁停止了前行,她也停止了后退。如今她的容貌虽与第三世的鹴云大不相同,鹴云眉宇间散发的贵气和小蛮横被妘约娴眉间淡淡哀愁取代。但两人都是那般清丽脱俗,雪白的肌肤宛若映着皎洁月光的霜雪,她的身姿迤逦,仿佛寄居在千年树上花朵中的精灵,步入凡尘,翩翩若仙,当真配上了“约娴”二字。三更月下赴约迟,闲卧中庭醉落花。诺袁眼神一晃,想起了鹴云躲在她姐姐怀里眨闪着大眼睛泪汪汪地哭“姐姐你别折腾自己了”,那挂在长长睫毛上的泪珠宛若欲坠的露水,叫人忍不住想要将它轻吻下来。
——只可惜,你却已经不记得我了。
诺袁微微苦笑道:“妘公主殿下乃是波宏族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不记得在下也是理所当然。”
他话中有话,妘约娴听得出来却不甚明白,可面对诺袁温柔又哀伤的面孔,妘约娴心中莫名悸动,她警惕不起来。
诺袁也不再说话,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
阵风吹起,花瓣再次飞起,在两人之间盘旋,迟迟不肯降落。
黑衣男子望着落花轻笑——这落花是不是也带着份执着不肯落地成尘,一如直至今日才能相遇的你我。落花飘得再久最终也要化作春泥,你我相见却不能相识,这份执着只怕即便埋入土中也会千年不朽,万年不腐。
僵持许久,妘约娴先开了口:“从来没有见过你走出山洞,恩人,究竟有何事?”
诺袁将玉箫靠近唇边,笑道:“常听说,千年岛上有三大奇观:一是千年繁花坠落似锦,经久不息;二是妘约娴公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三是妘公主精通音律,又极擅舞蹈,能够独自弹奏二十四架碧溪琴,宛若天仙下凡。今日便是希望有幸目睹千年岛上的三大奇观。”
妘约娴从来不知道有人能把玉箫吹得这么好。
大多时候,诺袁的箫声就如同波波相连的海水,一层连接着一层轻拍上岸,抚弄着柔软的沙滩,然后悄无声息地深入到沙子缝隙中,在退去时候不曾留下足迹。妘约娴托腮,细细寻觅着竹笛声中深深掩埋的悲凉与宁静。
一旦诺袁将箫声中深掩的情感释放,乐章就成了催人泪下的葬魂曲。他灵巧的手指在玉箫上跃动,看得妘约娴好不心痛——箫管中的气流一次次受到手指的阻隔,却从未停止过追求自由的脚步。终于,当它们冲破轮回的纠缠,消散在空气中,留在世上的,仅剩下悲凉的呜咽声。
粉衣女子散开长发,轻摇长裙和着箫声翩翩起舞。她抛出玉带弹奏着二十四架碧溪琴,在千年树上的花云中穿越飞梭。
一曲终了,妘约娴已经泪流满面。她感到自己正如同吹入箫管中的空气,她受制于天命,被困于千年岛,如今却又与最亲近的人相分别。一生如此,即使历尽波澜之后能够再度相逢,只怕是在落花之际,短暂甚于流星。世间纷杂,红尘滚滚,最终都会化作一江春水,默默无语,静静流淌。
箫声的悲凉与极诺袁的年龄和温柔的笑容极不相符,妘约娴不懂,为何如此飘逸洒脱的俊秀男子,会吹出这种箫声。
妘约娴拭干眼泪,望着诺袁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