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谙是皇太子救回皇宫的。后宫正式妃嫔私下里都叫她“野女人”,并非是指潞谙品行不端,而是说她身世实在扑朔迷离。一个美丽女子大白天晕倒在丛林里,浑身衣衫褴褛,还有间歇性失忆,总会让人疑神疑鬼。
皇太子对她是一见钟情,坚持把潞谙带回养伤,从此皇太子一门心思都用在了这个神秘的女子身上,真茹王给他指过几门亲事,皇太子能退则退,不能退的,比如亲王大人的女儿玉彤,就先收下来放到宫里好生养着。转头过来还是常往潞谙那里跑。
整个后宫都不满意皇太子的作法,以亲王大人牵头,众人开始在暗地里调查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份并处处找她的麻烦。皇太子担心有人对潞谙不利,在白叆幽禁期间叫翾礐保护过她一阵子,后来两族开战,翾礐这才上了前线。
白叆将调好的香料涂抹在潞谙的太阳穴上。眼前的美丽女子折腾数日,已然没了气力。现在的她静静躺着,宛若睡美人儿一样陷入不醒的长眠,平日里盘成发髻的漆黑长发此刻散开着,如同水草般散发着诱惑的迷人气息。
闻到香味的睡美人儿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红如火焰的女子站在身边,她的眼睛被刺痛,不得不以手背遮掩,潞谙声音沙哑:“是祭祀女官。我这心病又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鬼魂附身……咳咳,还请祭祀女官帮忙。”
翾礐也在,一看潞谙要起身,赶紧扶她起来,顺手拿个靠枕给她靠着。
等香料的味道散开一些,潞谙的神色有些涣散,白叆和翾礐之前在口中含了片薄荷叶,因此不会受到影响。白叆坐在潞谙身边:“看着我的眼睛。现在告诉我,你失忆记住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
潞谙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白叆不明所以,催眠术竟然没有效果?
翾礐忽然开口:“你用的是催眠术吧。施术者只有得到受术者完全的信任才能控制对方心智,并施以催眠术。而你却怕控制不了她的心智,无法带她回到过去的记忆中,因此使用了迷迭香。或许应该再加一两香料。”
听翾礐说的句句在理,白叆有些惊喜:“想不到你懂这么多。”她从小瓶中再倒出来一些香料,给潞谙涂上。
果然,香料味道浓重了些,潞谙也慢慢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白叆冷不丁对翾礐说:“如果是你来催眠,她沉睡的应该更快吧。毕竟相比起我,她更愿相信你。”
翾礐对这种不着边际的胡话听多了,不去跟白叆计较,只是说:“你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了——时机已到,你先给她治,等有时间我一定要你把话都说明白。”
白叆不语,专心引导潞谙追溯她那未知的过去。
“告诉我,你记住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我在逃命。”潞谙倚着靠垫,半低着头,终于回答。
“逃命?”这个词用的微妙,白叆赶紧问:“逃什么?为什么要逃?”
“有人追杀我。”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白叆和翾礐分别一惊:“谁要追杀你?”
潞谙皱着眉头想不起来。
白叆追问:“你慢慢想想。你说你在逃命,有人要伤害你吗?”
“唔……”潞谙痛苦地双眉紧锁,额头冒出汗水:“……火,有火……”
“有人……放火要烧死你?”白叆试着猜测。
“啊……好大的火……我,我要快些逃出去……”潞谙轻轻呻吟一声,这段记忆对她损伤不轻,要想全部回忆起来,着实要耗费一番功夫。
白叆值得换一个问法:“你还记得谁?你身边还有谁?你的家人呢?父母?有没有兄弟姐妹?”
潞谙尘封的记忆被硬生生打开,她头痛欲裂,抱住双臂叫出声来。
翾礐拦住白叆:“你逼问的太深了。”
白叆急道:“她根本不是鬼附身,就是这段记忆在作怪,你放开手,趁现在赶紧找出来她失忆的原因。”
翾礐不忍心看到潞谙痛苦,便道:“你没有掌握好催眠术,贸然施咒会伤害她的。”
白叆忽然安静下来,她甩开翾礐,抬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在责怪我?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害她?”
“不是。”被白叆这么歪曲自己的好意,翾礐觉得有些百口莫辩:“我想说的是你不要逼问太紧。”
白叆不去理睬,按照自己的方法来:“潞谙你告诉我,除了大火,你还看见什么?用力去回想,是谁要杀你?是不是你家族的仇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你的父母得罪了什么人?”
潞谙抱头痛哭,身体缩成一小团,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除了突然升腾起来并烧毁房屋的大火,就是刀光剑影和一地的血色,她大叫:“别碰我,别碰我,有火,有火在烧我。”
白叆被翾礐拦着,着了急:“就差那么一点,我问出来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她继续对潞谙说:“你还看到了谁?你身边肯定还有人,你看到谁了?”
潞谙突然发起狂来,她抓住横栏,把脑袋重重往上面磕,翾礐手快,瞬时把自己的双手垫在横栏上头,护住了丧失心智的女子那美丽的额头。
“我……我还看到……”潞谙梦魇般抬眼,忽地一下,面前的黑衣身影闯入她混乱的记忆,她喃喃:“啊……是你……翾礐……”说罢,倒头昏睡过去。
迷迭香恰好在这一时刻失去了功效。
宫女们听到屋内杂乱的声音,纷纷跑进来,众人服侍潞谙睡下,然后给翾礐包扎流血的双手。
红衣女子抱臂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下好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翾礐双手手背阵阵剧痛,他什么都没说。
白叆见皇太子宣来了太医,觉得自己多留无益,向皇太子一欠身便离开了。
翾礐追了出去:“祭祀女官,我又欠你一次。”
白叆整理好表情,才转过身来看他:“你不欠我的。你相信我才让我来,可我没能把潞谙治好,还引得她精神错乱。对不起。”她盯着黑衣将领缠着绷带的双手,轻声道:“赶紧去看看她吧。”
潞谙睡了一整天。皇太子也在床边守了一整天。听说太子妃玉彤还为此好一顿发脾气,隔着很远的宫女都听见她尖着声音叫:“我感冒的时候太子殿下怎么就不来看我”,“那个贱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有几分姿色就把太子迷成这样”,“我才是太子妃”之类的话。
亲王大人只能好好安抚女儿。
潞谙被白叆这么一折腾,醒来的时候居然说自己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
皇太子大喜过望,详细问询过之后才知道潞谙原本是前朝一位官员的女儿,因家道中落不得不遣散众多仆人,迁居偏远深山。不慎遇到土匪强盗劫财劫色,一把火烧了潞谙的家。潞谙的父母就死在那个时刻。这位从小捧在掌心的明珠大小姐她受不了大刺激,给父母下葬的时候伏在棺材上大哭,脆弱的神经绷断了,因精神错乱跑进了山林里,正巧被皇太子遇上才有了后来诸多事情。
由此,潞谙的身份总算是清晰了一些,地位也不像以前那样低贱。但她父亲官职仅为七品,能攀上皇太子殿下的姻缘,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皇太子觉得白叆真是神人,潞谙的失心疯大祭司也诊断过,只开了些安神草药。祭祀女官一出手,潞谙的心病就治好了。皇太子十分高兴,就向真茹王请求把白叆接回宫。真茹王考虑到大祭司经常外出,而宫里的确需要一个懂得术法的人维持祭祀的局面,考虑再三,就答应白叆住回之前的紫晶殿。